第三部春生
一
常万理象往日一样，一回家，便拿张报纸遮住脸看，从国内到国际，趣闻轶事，或者，他什么也没有看，在想他的问题，在想他律师楼的事？但，那张脸让报纸，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也不出他的表情。这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或是想借此逃过家庭琐事，也不知道？常宇拿了摇控板，一个台一个台地调，都不甚满意，又拨了回去，倒在沙发上，没精打彩的。这时，他母亲江涛走了出来，开始唠叨，说常万理，骂常宇，还在常宇头上一拍，命令似的说道：“快，回书房去看书了。”
“看书，看书，一天就知道看书，光看书有什么用呀？哦，妈妈，你不用说了，要升学呀，将来呀，是了，我一定争气，给你们考上一所好学校，替你们光宗耀祖。”常宇学着母亲的腔调说，但并不想离开，磨磨蹭蹭的。
江涛被逗笑了，继续说：“不识好歹的！你读书怎么是为我们了？是为你自己！将来有一个好的工作！”
常宇抬杠道：“妈妈，要是为了我自己，我还真不想读书了，一天多烦呀。要不是为你们，我才不读什么背时的书呢！”
“哟，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常宇，你该好好地向你哥哥学习学习了，人要有目的，才会有动力。当然，我也反对，一心只读圣贤书，关键是能力，学到本事，将来走遍天下都不怕。但现在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这很辛苦，但没有苦中苦，哪里来的甜上甜？再说，你现在不学习又还能干什么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心里又有些不满，每次都拿大哥来压我，大哥怎么了？不就上了个大学？上了大学又怎么样，现在工作还不是没有？别人不上大学不一样生活？一样养家糊口？人生识字糊涂始，真是划不着，人生最美好最灿烂最青春的时期，都在书本中磨过了。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江天放歪坐在沙发里，情绪不太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常宇虽然心里不服，但并不顶撞母亲，不过是想想而已，只是有些不满，什么事都向着大哥，他边往卧室里走边嘟哝：“妈，又来了不是？我这就去看书。”
常万理依旧看他的报纸，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场纷争，或者是说，管孩子是母亲的责任？江涛说常宇时，他从不介入，是在树立严父的形象吧？言多必失嘛。常宇现在正是挑剔和长反骨的年龄，他不愿破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江天放给常宇他们搅得很不安，近日来，他很烦。不知报纸里的那些扯淡话，对父亲他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该不是有什么逸闻趣事？每天一到家，看报纸，这就是他固定不变的节目，他从不主动与母亲说话，也不做事，他们的感情不好？江天放马上就否定了，是岁月吧？磨平了他们的棱角，相互都适应了。他们从不争吵，甚至连一句红脸的话，都未曾说过，他们很好，属于那种让对方很了解，很熟悉，不必用眼睛看，心里就知道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日子？这就是岁月！人与人之间，本来有一种神秘感，好的或坏的，而这层面纱一旦揭去，就象那些生活多年的夫妻，他们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就失去了相互了解的吸引力，又重新对外界的东西神秘起来，总想去撩起那层面纱看一看。也许，父亲他们已经再没有爱情，只是平常普通的一对夫妻，相互尽着各自的义务，相互克制着自己，难道婚姻真是埋葬爱情的坟墓？他们也是自由恋爱结的婚，也曾年青，也曾疯狂，难道婚姻是灭火机？将初恋的星星之火扑灭了？也许，他们该来一场争吵？也不知父亲怎么这么沉默，也许，还懦弱？对于这样的生活，怎么就不愤怒？而平静地对待？但江天放理解不了，只有象他父亲那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有那么好的涵养，生活本来就象一杯白开水，饮之，却还有丝丝甘甜。渺小的人类只能适应社会，社会才会顺从你。他父亲在法庭上总是侃侃而谈，嘻笑怒骂，信手拈来，时而声东击西，时而围魏救赵，时而草船借箭，时而金蝉脱壳，听众无不伸劲侧目。谁不知他娴熟《孙子兵法》，才思敏捷，词锋犀利？可怎么一到家就一言不发了？母亲也真能容忍他的缄默，真不知他们，怎么就生活了这么多年！江天放又想起了祝雨婷，此刻她在干什么？对她，我怎么就热不起来，但她若是与哪位男生多说了一句话，自己又愁肠百结，倒底有多爱她？她为我，倒是流了不少泪，想起她，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听母亲说常宇，便插言道：“老弟，‘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哦。”
常宇正愁找不到人说话，便问：“大哥，什么是‘颜如玉’？”
门铃响了，江天放站了起来，用手指戳常宇的头，笑着说：“‘颜如玉’就是美女呀！”
“错也，等你把书读出来，‘颜如玉’早就跟人跑了，哪儿去找纯情少女呀？现在应该是读书、追女人两不误，要不然，到那时找不到美丽、单纯的‘颜如玉’，你只有向隅而泣了！大哥，你这么帅，追你的女孩一定不少了？都‘颜如玉’？现在女的比男的可大胆得多，主动得多哈。”
“你也不错呀，那些没追到你的女孩子该哭鼻子了？……”
江涛拿眼阻止了天放，但听常宇说天放帅，便有一种做母亲的喜悦，高兴地说：“去，去，去，还不快去复习功课。”
江涛去开门，常宇赖着不走，天放同他，背了母亲，扮着鬼脸。是祝雨婷，提着一篮水果。
常宇冲着天放喊：“‘颜如玉’？你的‘颜如玉’！”
天放举手要打他，但他早已猫进了他的书房。常万理点头，算是招呼了祝雨婷，又埋头去看他的报纸。江涛已经削好一个苹果，雨婷推辞着，要常伯伯吃。常万理用鼻音回答不吃，祝雨婷显得有些局促，天放就嘿嘿地笑了。江涛白了他一眼，他便止住了笑。祝雨婷拿了苹果慢慢地咬着，天放便在心里笑，看她平日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子，根本不像个女孩子，苹果也从不削皮，也不洗，在身上擦擦就吃。但今天这个苹果吃得有多急呀。她小心地回答江伯母的问话，生怕说错了什么。
江天放送祝雨婷回家。一出来，祝雨婷就恶狠狠地盯着他。
“干吗？”
“你坏！你取笑我？”
“哦，”天放又笑了，“我笑你刚才吃苹果那个斯文样，平常你可不是这样的！多做作呀！”
“都是你！等你到我们家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为什么要到你家？我才不去呢！”说到这儿，江天放又开始了傻想。是呀，祝雨婷这算什么呀，来见公婆？我也该去拜访泰山老丈人了？这么一来，我们之间就象有了那么一回事？但我们没有这一层意思吗？我究竟爱不爱她？爱她什么呢？祝雨婷可是一个好女孩，有多少人，追求她呀。我们就这么敲定了？似乎也太顺利了吧？为什么心里老是排挤她呢？也许，她并不适合我，我也并不爱她，那我为什么又要拜访她父亲？那么一来，就像订了婚似的，今后就不再自由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那，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决不耽误她。可，要是她真同别人好了，象覃江红、刘海或其他什么人？又觉得心里不舍，似乎他们都配不上。可我呢，现在工作还没着落，整天待在家中，如果这样一直没有工作，祝雨婷她会跟我吗？我又有什么好呢？一天就知道傻想，看什么都不顺眼，什么都不合心，中国非得来一场变革，彻底地打碎一切，重新来场组合，当然是一场优化组合，把那些贪官、那些庸才统统地组合掉，把他们关起来或充军，也许，中国就有了希望？但这样行吗？人是当有人权的，这样做，不是侵犯人权吗？我是学法律的，可法律在中国又有什么用？不过写在纸上的文字，如此而已。刑不上士大夫，强权就是法。我可不愿意，象父亲一样当什么律师，当警察多好啊，直接地维护正义和法律的尊严，可政法部门却拒绝了我。那，我又能干些什么？读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身社会，在社会的风浪中浮沉，哪象现在对自已一点忙也帮不上忙。妈妈四处托人、找关系，听说有了一些进展，但现在这个社会，江天放想到这儿，就有些恼火和愤怒，恨自已不能一拳砸碎这个世界。他看了看身边的祝雨婷，她正陶醉在幸福的遐想中，她很美，有一种青春活力，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她放弃，即便是我不喜欢，也绝不容许他人占有！
祝雨婷见江天放呆呆的，知道他又在不着边际地遐想了，他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社会空想家，也不知他脑子是什么做的，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和想法，也不知有没有想到她？于是，她打断他问：“又在想什么了？”
江天放掩饰着说：“怎么刚想你，你就来了，古人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今天我也是，想雨婷，雨婷就来了，真神。”
雨婷知道他在胡诌，却很高兴，得意地说：“呆子，这叫心电感应。”
“是吗？那你可感应到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反正没想我。”
“如此说来，你也许……”
“不喜欢你，是吧？”雨婷看穿了他说，“好了，呆子，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光凭嘴说的。今天我是来告诉你，我的工作落实了，三门晚报的记者。不过得见习半年才签合同。”
祝雨婷喜形于色，眉飞色舞；江天放怏怏的，他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一天到晚四处找人，求爹爹告奶奶，做什么不好，偏偏想要去当警察。算了！算了！干脆同父亲一道作律师好了。警察有什么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一想到那一身服装，该会是何等威风！而且，他多想除暴安良，维护社会道义！所以，气归气，面对现实又无可奈何。雨婷已经找到工作了，本来嘛，这么漂亮的女大学生，工作是不成问题的。他有点吃醋，凭什么？我一个大男人，竟连女的都不如，他又气上了，觉得这社会什么都不合理。祝雨婷见他不高兴，知道又冒犯了他，便转换话题说：“天放，你父亲似乎不喜欢我。”
“你算幸运了，那天，覃江红、刘海他们来，他连头也没抬。他嘛，就那个脾气。”
“难怪，也遗传给了你？爱理不理人的，弄不好，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说一句话，静寰她们还说你性格巨星啦！”
“哟，怎么就到家了，别人恨路长，我却嫌路短。”
“那我又送你回去？”
“算了吧，雨婷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留步吧。”天放故意拉长腔调说。
祝雨婷笑了笑问：“不进去坐坐？”
“怎么，你也想让我吃苹果？这么快就报复上了？”
祝雨婷望着他，脉脉含情。月色多么好啊，照着她娇羞的面容。他真想吻她，或抱抱她，又不敢，伸出手来，说：“那么，再见—”
祝雨婷也想抱抱他，或是吻他，见他竟心有灵犀，竟有要配合他之意，见他又退却了，便有些生气，没有理他就径直走了。女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但他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二
太阳爬了老高，射出的光暖暖的。
江天放喜欢天马行空，让自己的思想，在独立的太空遨游，觉得这样可以麻醉自己。这几天，工作令他神经隐隐作痛。但他认为，人只要思想是自由的，那么，整个人也是自由的，就并没有被现实生活中的条条框框所栓住。
电话铃响了，他没理，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有了电话就是吵，却不知它究竟方便了什么？到底方便了谁？电话铃又响了，江天放在心里骂道：阿泰还没有来！这个钟点工真偷奸耍滑！铃声又一阵一阵地响，他本不想起来接，但又吵得烦，刚起来，阿泰就来叫他。
“喂！”
“天放吗？猜猜我是谁？”
天放一听就知是祝雨婷，这么早打电话，吵得人睡不好觉，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是哪个王八羔子！什么事？快说吧！”
“你骂人！”
“就骂你，怎么样！”
“啪！”对方挂掉了电话。江天放有些后悔，不知近来怎么的，老发无名火，他拿着听筒并没放下，那边却又传来声音。这应是个意外惊喜。
“喂！天放—”
“嗯。”
“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你烦不烦呀，一大早的，要我猜，猜什么？我猜静寰，你高兴吗？”
“好了，好了，天放，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搅了我的春秋好梦，怎么补偿？”
“呀，多少时间了，你还挺尸，懒虫。”
“你才懒虫！”
“好，好，好，我懒虫，可我现在已在工作了，你在干什么？……”
“啪！”的一声，江天放把听筒压了。祝雨婷后悔了，我总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管不好自己的嘴，我怎么可以在秃顶面前说亮，揭人的疤疮，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忘了天放至今工作还没有着落，就生自己的气，但又埋怨天放太小心眼，她一个劲地“喂！喂！”不通，又重新拨号，但江天放就是不接。同事们都看着她傻笑，有揩油的，有笑她年轻的，哪象他们都是老油条了，说过一段时间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电话了。几个年轻的在私下议论她的“三围”，说她的嘴太大，虽无古典美，却有一种现代美，他们在暗暗叫劲，赌谁的手段高，能追到她。有人打退堂鼓，但又不愿被自己的同事抢去了，便泄气说，现在的女学生怎么怎么可怕，怎么开放了，祝雨婷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没有男朋友？即便是没有，排队也得分先后，再说，祝小姐会看上我们这些办小报的穷小子，趁早收起你们的想法，不要不碰南墙不回头，祝小姐的眼光可高了。有人附言，也有人却偏不信邪说，像祝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刚出身社会，还没有多少经验，天真、幼稚，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只要穷追不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说得头头是道，得到众人首肯，他设问道：你们不常常感叹现在的女孩子没长眼睛吗？像你们这样才貌双全的英俊小生，在女孩子面前却无用武之地，知道为什么吗？众人便问为什么，他却不急于讲，呷了口茶，象在茶馆里说评书的，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收了钱再说，当然他是不可能收钱的，一收钱就没有听众了，每个人都有一种瘾？就像他有一种让众人都听他演讲的瘾，这样，看见大家都注意着他，以他为中心，象是大人物在作演讲，或是什么歌星、电影明星被人围观着要求签名—样，要是歌星、电影明星失去这些崇拜者该是何等痛苦！所以他抓住时机，见大家都用眼睛注视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某个人物了，过足了瘾。继续抓住他的听众说道：很简单，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个道理，他见众人有些失望，便尽力挽住局面说，为什么街上那些游手好闲的，要什么缺什么的人，都可绑着那春春貌美的女孩招摇过市？为什么美女常伴拙夫眠？他虽然又设问，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吊大家的胃口了。他知道他的听众正要失去，已没多大兴趣了，便又自问自答说，那是因为女人，哪怕最丑的女人，总希望自己身边有几个崇拜自己、欣赏自己的人，女为悦己者容，可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呢？他见大家又来了兴趣，便又拖长声调，他真会控制他的听众，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女人嘛，总爱自作聪明地耍些小手腕，当有人追她时，哪怕是丑陋的人追她们，表面上她很讨厌你，但她内心总是高兴的，所以她就自以为自己不得了，自以为是嫦娥下凡了，特别是那些漂亮妞，追求的人当然多了，她便自鸣得意，自命清高，开始折磨她的崇拜者，并以此为乐。追她表现得越痛苦，她便越快乐，并以此为荣。于是，像你们这些才貌双全的男人，便缺乏了耐心，有一朝被蛇咬的感觉，认为美女不过尔尔。天下美女都是一路货色！于是便转向进攻那些容貌稍次的，认为她们这方面不行，那方面总可以，心灵总会不错吧？哪知你们这一转向，弄得颜色稍次的又红火起来，她们又很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便原形毕露，糟糕，这下，你们这些受伤的男人，便武断地认为以天下乌鸦一般黑，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其实，这也不是她们的错，都是你们这些才子，宠坏了那些佳人。那些佳人门庭冷落后，便又产生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想法，而自己又人老珠黄，有人爱也不错了，自己感情已被你们这些才子沾污，仿佛已是残花败柳，便想貌丑心美吧，加之他们又泡磨菇似地泡着，她们便不胜感激地接纳他们，你们缺乏耐心，便谊了那些流氓，你们知道为什么？他的讲演迎得一阵掌声和喝采，他又陶醉了，一个同事开玩笑说，你的经验一套一套的，运用起来可算是得心应手了？他得意忘形地吹牛说，那是，那是，我不知玩了多少漂亮妞了！大家就嘲笑他，为什么那些女孩子，几天后就纷纷撤退了？怕是太狼了吧？他却坦白不无自我解嘲地说，那是因为过不了两天，她们就看穿了我，除了这一张嘴，一穷二白呀，女人又都是很现实的，金钱第一哦！众人就哈哈哈哈地笑了。
祝雨婷悻悻地放下电话，回到座位上。也不知他们都在讲些什么，笑得那么欢，几个大胆的，过来同她搭讪。她便跟他们聊上了。他们就转过身来，同他们的同事挤眉弄眼的。他们就这样，每新来一个位女同胞，马上就与别人套近乎，但这些女同事并没有被他们套走，后来都与他人结了婚。相反，也加入他们这个行列里。他们想祝雨婷应当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她该不会吧？
江天放放下听筒，电话又响了几遍，赌气没接。他走到窗前，大街上车水马龙，南来北往，各奔东西，也不知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来去匆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左边又一幢高楼拔地而起，脚架上站着几个为了糊口养家的工人，叮叮咚咚地敲着，马达轰鸣，是那么的不和谐，那么的刺耳。父亲到他的律师事务所了，母亲说去见一个熟人，那个人很忙，所以，必须一早就去候着。江涛并不愿意求人的，但为了儿子的事，她已是低三下四了。江天放恨自己的无能，这个社会不合理的事太多了。父亲好象对我并不怎么关心，或许是想，借此让我跟他去当律师吧？来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工作就这么难？他有些忍耐不住了，不想让母亲四处求人了，求人多难，要等，要看人脸色，说话要用低三调。母亲真是伟大，对子女无私地奉献……江天放眼睛湿湿的，握紧了拳头。常宇上学去了，他现在正处于紧张状态，为升学，可升了学又有什么用呢？像我，还不是一样在家里待着？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为工作，为学习，为事业，为儿女。而我呢，恰似一个多余的人。太阳光透过玻璃射过来，有些刺眼，江天放又恨起了太阳，无缘无故的。
电话又响了，又是雨婷？他不想理她，连她也有工作了，还嘲笑我。摘了听筒放在一边。这也许就是电话的好处，恶狠狠地骂一通，不必去看她的脸，也不管她接不接受得了，发泄一通淋漓尽致。他拿起听筒，准备好好地骂她一顿，却没有声音了，又气上了，胡乱地拨个号码，抓住谁就骂谁，狠狠地。给那个警察局长打个电话吧，骂他个狗血淋头，他却不知是谁，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没趣，象个小孩似的，还搞这样的恶作剧？他又想起了祝雨婷，觉得有些对不起她，自己怎么了？竟拿别人出气，别人又不是你的出气筒，你不高兴，偏要让别人也跟着受罪。也就是祝雨婷，换了别人，早就跟你打燃火了！也许，祝雨婷该给他发一通火，可若一旦真的发火，我又会激得跳五丈高。算了，算了，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自己给自己找事了，给祝雨婷打个电话，道歉吧。这时电话又响了，他很高兴，说：“喂，是雨婷吗？”
“下雨了？雨停？雨停的。”
“哦，刘海呀，刚才雨婷打电话”，江天放解释道，又觉得没趣，干吗要给他解释？
“雨婷，叫得多亲热呀，不觉得肉麻吗？”
“你这臭小子，有什么事快说，要不，我挂电话了。”
“唉－你这小子，不够哥们，重色轻友，刚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谁重色轻友了？上次约好看电影的，结果半路被静寰给劫跑了，把我一个人撇在一边……”
“甭提了，天放，你知道那妞够缠的，事后，我好后悔……唉，这几天，你都跑到那儿去了，也不来找哥们聊聊，龟缩到你的小天地里，同雨婷亲热够了吧！也不来看看哥们混得怎么样了？见色忘义……”
“又来了，怎么了？该不是被静寰甩了吧。”
“老兄你怎么知道的？该不是你挖了我的墙脚？这丫头心中可只有你！”
“不要脸，还不知道，谁想挖墙脚啦？以为我不知道？自已不珍惜，总是吃着碗里的，又望着锅里的吧，这不，被静寰炒了，活该！这会儿又到我这儿进行火力侦察，告诉你，这只又脏又臭的苍蝇，我和雨婷好得很，天衣无缝，趁早打消你的念头吧！”
“喂，老兄，真不简单，连我内心深处的东西，你都看出来了。你看看，我多喜欢雨婷呀，可她被你臭小子搞得晕头晕脑的，连瞧也不瞧我一眼。唉，感情这东西真怪，你不喜欢的，别人却偏偏喜欢你，你喜欢的呢，别人又不喜欢你。这样吧，老江，静寰这丫头挺喜欢你的；我又喜欢雨婷，干脆我们打个调吧？”
“做你的美梦！”
“喂，老兄，我可是当真的哦？”说着便传来刘海的狼笑声。
“当心我的拳头！”
“都什么年代了，还决斗呀？”
江天放也笑了，说：“你这小子，该不是寂寞了？”
“老兄你说中了，唉呀，天放－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本想去找你，但我又怕见到你父亲。喂，你怕不怕他呀？整天板着个脸，谁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似的，累不累呀？生活就应该活泼一点，乐观点，向上一点。喂，天放，怎么有这么多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我们上司，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可谁知道，私下里，他老是摸女职员的屁股，一副淫相，可对我们男职员，却似有深仇大恨，成天都恶狠狠地盯着你。那天，我同一个女职员说了几句话，把我骂得、训得，唉，天放，快来救救我，真不想在这里呆了，但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银行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呀，早知有这么一条大色狼，我宁愿不要工作了。天放，快来看看我，否则，我要被迫害死了！你又该少了一个铁哥们了。你不知道，每天早上一来，他就盯上你，说，年青人啦，要以事业为重呀，不要以小失大哦，来日方长嘛，嗯－天放，你说烦不烦呀。哦，对了，想必，你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吧？经常摸女秘书的屁股？”
“浑蛋！我父亲又没有什么女秘书。”
“女同事就不可以了？”他咬上了，一谈起来就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好了，好了，刘海，我也快要被你迫害死了，没事我挂了？”
“喂，喂！天放，后天同学们准备搞一次联谊会，你一定要来哦，在文化宫。”
什么联谊会、同学会，不过是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想出来的，到时就变得东家长、李家短拉家常了，男人们，是你在哪儿高就？发财？升官？得意春风马蹄急，升了官、发了财的，海阔天空地神吹，到处留电话，随意许愿，炫耀不已；女人们，则打扮得花枝招展，象一支支花蝴蝶，在正沐浴着春风的男人中飞来飞去，展示她们的美丽。结了婚的，便想借此为自已的男人们找一个晋升的阶梯，没有结婚的，也想趁机觅一个如意郎君。那些结了婚的女人，便聚在一起交换治夫的经验，或你男人在干什么，我男人又干什么，嘻嘻哈哈，整个晚上，灯火闪烁，扑朔迷离，空气中散发出女人的脂粉味和香槟、红葡萄、烈性酒的混和味，女人们脸上油彩斑斓，男人们脸上则堆着虚假的笑，活是戴了一具具面罩。天放想到这儿有些厌恶，我是不会去的，虚假不来，更不愿丢那个丑。
“天放，干吗不接我的电话？”
不知怎的，一见到祝雨婷，先想的要道歉之类的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听祝雨婷这么问他，又气上了。
“我干吗要接你的电话？我不接，你又怎么样？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我现在没工作，偏来刺激我。”
“都是我不好，天放，我道歉，保证今后不会了！”
祝雨婷知道，他这段时间心里不好受，也就让着他。报社放了她半天假，并预支了她并个月的薪水，她很高兴，本想让天放一同分享这一快乐的，现在只好忍住了。天放近来脾气也太怪了，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或许，他厌倦了我，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往日的话，她一定要问问他，现在又不是谁离不了谁，不满意了，趁早分手，不要这么挑三拣四的，祝雨婷也奇怪：我会有这么好的脾气，对天放，竟有这么好的耐心，要是天放，他真的不再喜欢我了，我真的能割舍这份感情，我真的舍得离开他。爱情是什么？是冤家，不是冤家不碰头。她想到这儿便笑了笑，说：“天放，我们到那个美国人开的餐馆去吃饭？算是我对你的……”
“不去，不去！你又来了，明知我没那个经济能力，还到什么美国人、俄国人那儿去，你嘲讽我、折磨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不满意拉倒，不要对我指桑骂槐，我受不了！”
“够了！够了！谁说要你请了？到底谁不满意谁了？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多久变得这么低三下四了，忍气吞声了，现在就暴露了你的面目，不满意就直说，离了红罗卜不上席？好像谁缠住你了？我是有工作了，今天报社还预支了我半月的薪水，怎么了，你瞧不起女人，可我脚踏实在，就比你好，你浮躁、好高鹜远，结果怎么样？找不到工作活该！”雨婷气完了、骂完了、也落下泪来。
江天放呆呆地镇住了。雨婷这些话，触击到他的灵魂，很痛，他不怪她，只有她，才这么了解他。近来尽给她气受。她是你什么？私有财产？她竟能容忍。我在某些方面太消极，太懦弱，连雨婷也赶不上。老想把自己关起来，排挤在世俗、社会之外，生活在一个虚空里，其实，我也并没有多大的能耐，一天却牢骚满腹，对一切都不满，现在的境象，是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卑污、罪恶是这样的深重、祸患是这样的剧烈，其实，这些也有过去遗留的宿孽，而自己往往流于梦想，单是耽溺于虚无缥缈的空玄境界。雨婷骂得对。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用积极的态度去看待，生活便是积极向上的；如果你用消积的态度去对待，生活便也灰蒙蒙的。人不能太负面，太消积了。而是应当直面人生，积极应对。
“对不起，雨婷，我心里不好受，就拿你出气，但我并不想这么做，一激动就控制不了自己。上午接你的电话，骂了你，后来也想到了给你道歉，不知怎么的，一见面又骂上了，你不生我的气吧，雨婷？我没有把你当外人，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你不要多心，今后我不再拿你出气就是，走吧，我们去吃饭，到美国人的餐馆？”
“不去！要去，你去，气都给你气饱了！”
“不要生气了！走吧，你听，闹饥荒了。听说，那儿还有音乐伴奏？我们也去欣赏一次！不想让我分享你的快乐？多好呀，一下子，你便从无产者变成资产阶级了，一下子，一份快乐就变成两份，为什么不去。”
祝雨婷见江天放求她，也该给他一个台阶下了，否则，他又会发作的。不要看他，这时很柔顺，他可是，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怎么他象个女人？阴晴变化反复无常。雨婷笑了，算是答应了他。
在餐厅门口立了一个外国小男孩和小女孩，见了江天放他们便鞠躬。一进门，一位男侍应，领了他们上楼入座。大厅里所有的灯，吊灯、壁灯都关了，点着满堂的蜡烛。雨婷感觉是，她挽了天放正缓缓步入结婚的教堂。在大厅右前方有一架钢琴，一位长发女郎，叮叮当当地弹着，她那头波浪式的长发，似一挂山间瀑布，而她弹奏出的乐曲，又似山涧溪流，欢快、明亮、活泼。
江天放看着那位弹钢琴的陌生女孩，温柔，有气质。她弹着琴，头、身子、手指，还有那挂瀑布，似乎都随了音乐在跳跃。她对音乐有很深的造诣？不然，达不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江天放对音乐并不懂多少，但他能感觉到，从那位女孩每一个身形手势，都能看出她对音乐，起码对钢琴，对她弹的这首曲子，有很深的理解。江天放呆呆地看着她，脸上似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愁苦，但这更衬托出她的清纯、美丽。仿佛注定会遇见她？她就像是一件出土的古董，那么稀有珍贵，她就像是阳春白雪，那么高雅高傲……江天放也具体说不出自己对她都有些什么，好感？喜欢？爱？不会吧，仅仅一面，难道我会爱上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女孩？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味道，是清香？茉莉花那种，让人陶醉。
雨婷顺了江天放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那女孩确有一种韵味，就象那首音乐，容易让人神往，她不无嫉妒地说：“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是在欣赏音乐。“
“你根本就不懂音乐！何不说在欣赏那个女的？”
“雨婷，我的确不懂音乐，但，我一见那个女孩，就仿佛自己同音乐有缘。我懂，我全听懂了，但我不是听，而是在看……”
“越说，越来了不是？不懂，就不懂啦，不要硬撑，音乐也有看的吗？”
“是的，雨婷，音乐是无法看的，但你不觉得那女孩就象一首乐曲，通过她的眼睛，我能看到。多么美妙呀，那山涧的溪水，欢快，活泼，一泓春水泛起阵阵涟漪……”
雨婷把盘子敲得叮叮作响，抗议他了，她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什么，也说不清，她有些生江天放的气，但江天放全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在这儿吃饭，真是一种享受，瞧那女孩，有多清纯……”
“清纯？你知道她背后都干些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
“我？我怎么了？我高兴，不爱听，请自便……”
江天放悻悻地说：“你这人！真是的！”
祝雨婷气愤地说：“不吃了！”站起来，并不急于走，她不想让他太尴尬。
江天放只好陪她，走出餐厅，便抱怨：“一顿饭让你搅得，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祝雨婷也气了，刚才不好发作，顷刻都暴发出来。“好，好，好，我让你没兴趣了！我走，我有自知之明，我哪有她清纯？要不要去找她呀，快去呀，别忘了，带上一束玫瑰花！当心扎手哦……”
天放拦住了她说：“雨婷，你这是怎么了？你明知我心中只有你！那个女孩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吃些莫名其妙的醋呀？”
“我哪比得上她呀！一首音乐，山涧溪水，天真，明快！”
“雨婷，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但就不准看别的女人了？就不可以说几句心里话了？对她我仅仅是欣赏而已！心底无私天地宽！如果说她是一首音乐，你就是一支歌嘛！”
雨婷也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天放，不是我说你，我就看不惯，你那眼神，色迷迷的，我也不是说，不准你看别的女人，记住，学乖点，我倒无所谓，今后你另耍了别的女朋友，决不可当着一个女人，赞美另一个女人！”
江天放刚回到家，他母亲也正好回来，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一阵猛灌，她脸上泛着喜悦的红晕，还象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不知我的事，跑得怎么样了？看母亲累得，心里有些剌痛。自己的事，竟帮不上忙，要累及母亲！父亲仍然在看他的报纸，他似乎对我，并不怎么关心，冷冷的。发明报纸的人，真伟大！要不然，真不知常万理他怎么过？在他的生活中，回到家里，除了报纸，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了。江涛看看天放，在心里想，不错！多象他的父亲呀，个头，体魄，鼻子，眼睛，还有他那爱幻想的性格……她很爱天放，能够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事，她感觉到自己很伟大，很了不起。虽说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心甘情愿！现在这个社会，办一件事真难，求人也不易，不单得有关系，而且还得有实惠，但不管怎么说，她成功了。她很兴奋，虽然花了不少钱，但，不是有人想送钱还送不掉吗？他穿上警服，不知有多英俊，但又有些担心，现在这个社会太乱了！从内心来讲，她不愿意儿子去当警察，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虽也想让他同万理去当律师，但当天放提出要当警察时，她又不辞辛苦，哪怕是求人。
“天放，我真不愿，你去干警察。”
天放以为母亲又碰壁了，她何曾求过人？他心中有些愤懑，但必须面对现实，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便安慰自己和母亲说：“警察有什么好！我才不干昵！”
常万理这时却说话了，并点破说：“你这是酸葡萄心理吧！傻瓜，你不知，你妈的能力有多大！已经给你落实了。”
江天放很激动地摇着江涛的手问：“是真的吗？妈妈，这是真的？”
江涛看天放那兴奋劲，高兴地点点头，以尽快地满足他，以最快的速度让她儿子知道，好让他心安。江天放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高兴地跳了起来，并热烈地拥抱了他母亲。江涛抚摸着他的头，真高，比我都高出一个头了，她眼里泛出幸福的泪花。
常万理却对天放说：“我们真是一对冤家！”
江涛赶紧用眼光制止他。
“难道不是吗？天放，你当警察，专门抓人；我做律师，却要尽力寻找法律的空白和漏洞，尽量开脱他们的罪责，让你们放人，不过，我们却是殊途同归，虽然我极力为他们辩护，却是为了让法官们，更加准确地量刑，同时，也是尽量不要冤枉一个好人，同你们一样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
江天放不知父亲何以要发表这些议论，没头没脑的，又好象有所指？也许，他并不赞同我当警察。
这时，常万理又转而对江涛说：“你真有能耐！没有花费很多吧？”
“唉！现在这个社会！要是他祖父还在，就好了，你不知，现在求人有多难！”
“是呀！可惜，他已经死了！”
常万理每一句话都带了刺，话中有话，似有所指，当然，她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但没有理睬，顺着他的话说：“就说那个部长吧，当初，他是如何来求你和我的？要我们帮他向你父亲求情，否则，他会有今天？我去找他，他还给我打官腔，不过，最终，他还是帮了我。”
常万理听到那个部长，就心生厌恶，他，一个淫棍，江涛居然去求他？便说：“那年，我一看他，就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色迷迷的，要不是，你一天在我面前吹，我才不会……如今，怎么样？哼，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这才是常万理最关心的。以前，那位部长把她跟多紧呀，嫂子前，嫂子后的，嘴多甜哟，腰杆多弯呀，特会奉承人，拍马屁的功夫，那是甚是了得，了不得。他，三天两头又是送东西，又送戏票，江涛就觉得他人还不错，就在常万理面前夸他，要他去跟父亲常相知说一说，万理去同他父亲说了就准。从此，他也就成了常家的常客，也不拘束，到家里，见什么做什么，他们要吃土鸡，他便亲自从农村去弄来，又亲自为他们杀鸡，拔好毛，开肚取肠，弄得巴巴实实的。煮饭洗衣，见啥做啥。要是江涛或是常万理叫他的名字，他都会先称自己“侄！”也就是江涛叫何东，何东便这样答应说：“侄，”，你说，你人会不会来事，他先称自己为侄儿，叫江涛他们怎么能不怜惜他。
后来，常相知突然死了，他就不再也不来了。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像他这样的人也当上了部长。要不是为了天放。我才不会去求他！江涛见常万理这么问她，就有些脸红。
这天，江涛穿了一件兰花旗袍，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特地化了妆，去见那位人称“冬不拉”的东部长。他色迷迷地看着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高耸的乳峰，浑圆的臀围，心里就象揣了几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说：“嫂夫人，这件事好难办哟，但我，会尽力办好的！却不知嫂子拿什么来感谢我呀？”
他的手已极不安份地搭在她的肩上，并有向下侵略的意图，她强压着心中的厌恶，避开了他的目光，镇定地，拿手假意摸着他的手，以防他进一步伸入。睥眵着，说：“叫我怎么感谢你好呢？可惜，何夫人年轻漂亮……这枚戒指，据说埃及法老戴过，价值连城哟……何部长一定要笑纳哦，否则，你就是不想帮我！我知道，何部长是最肯帮忙的了，我只是希望儿子能留在身边而已。不然，我只好求他爷爷常相知的一位挚友了。听说，他现在是上海滩了不起的人物，如日中天啦……”
江涛知道冬部长他既好色更贪财，总之他一定要占一样便谊，这事才能成。但江涛是一个有修养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天放她决不会求他的，甚至连看一眼，也不屑！所以今天只好破财了。他这样的人，不光怕名声，还特别惧内，所以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并不急于翻脸，怕事情弄糟，就先顺着他，再利用他顾忌名誉和怕老婆来要挟他，并指名其中的利害关系，意思是说象你冬部长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是看不起我这样一个黄脸婆的，为了名誉也不值。这样既抬高了他，不让他生气，又让他有一条退路；但他这样的人既不能给予此必须给予彼，便以价值连城的戒指来诱惑，让他得到满足，但同时又强调，她并不一定非要他的帮助，她只不过是想让儿子同自己呆在一起而已。若他不帮忙，她只好请常相知的挚友帮助，同时抬出常相知，是提醒他不要忘记，他今天这个位置，还有他们的功劳，并表示常相知是船烂了还有三千钉，并非树倒猢孙散！若不然，这枚戒指，恐怕也得不到。冬部长是何等聪明的人，而况像江涛要求的事，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一句话而已。顺水人情他不做？他不傻。于是，他一把拉住江涛的手，一手拍着胸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常万理见江涛脸红了，气愤地说：“他把你怎样了？”
江天放心里恨恨的，父亲他怎么可以这么想母亲？怎么可以怀疑她？又恨自己无能，要牵累母亲，但更恨那个冬部长，即便是没有什么，也要整整他，暴打他一顿！
江涛知道常万理心里想些什么，他并不是真的关心她，他是在吃醋，或许是关心他自己，他的名誉吧？便嘲讽道：“你自己心里肮脏，便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
其实，常万理对她，还是放心的。她，学文科的，而且是学古文的，特别喜欢读《战国策》，尤其攻于心计，一般人是对付不了她的，而她要对付的也不是一般的人。她现在又这样亲口回答了他。但，江天放心里一直很怕，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他有些看不起他父亲，觉得母亲回答得妙。
江涛要挟冬部长说，上海滩那位了不得的人物，也不是凭空捏造，虽不是常相知的什么朋友，跟她却有一段交情，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去求他的！
这时，常万理又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外交家。你又是红学研究者，什么李主任、刘部长，在你手中还不是小菜一碟，真好悔，当初没让老爷子，给你弄个宣传部长当当，那对你来说，同样是小菜一碟。真是天随人愿呀，要不然，你该要跑到上海滩去会会那个夏鹏轩了。”
“你！”
江天放见父母又杠上了，便岔开话，问：“听你们口气，好象祖父很不一般，很了不起？”
“那当然，他就是这儿的头面人物，谁见了我不摇尾乞怜，卖乖讨好。要不然，你母亲她会嫁给我？”
江涛似乎怕他说出些什么来，叹息说：“可惜他死了，人啊，太势利了，凡先前尾巴摇得最凶的，今天的头，便是抬得最高的，冷不防，他还会咬你一口！现在的人，真会见风使舵，人没走，茶就凉了。”
“死了？”江天放问。
“谣传说，他被密秘处决了。”
常万理恨恨地说：“这种谣传你也信？我父亲是那样的人吗？那不过，是他的政敌散布的谎言！”
“那总不能说，他携款潜逃，或死在他情妇手里吧？”
“放屁！我看这事不简单，也许是他的政敌，为了打倒他，请杀手或什么仇人，对了，象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有许多仇敌的，只有这样，只有这些人，才这么残忍，嗯，是这样了。”
江天放赞同道：“政府不管吗？这么大的事，总该有个交待吧？”
“怎么管？说死，可连他们的尸首也没有，一桩无头案，也许他们还活着？”
江天放陷入沉思，这事太可怕了，是政府要处决他们？若是他们犯了罪，那可以通过法律正常手段和程序：逮捕、判刑。为什么要秘密杀了他们？是怕影响？不可能，不可能，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决不会采取这种卑劣手段，根本用不着。如果一个政府到了必须采取暗杀来巩固它的统治，可想它的气数已尽了！会不会是什么团体干的呢，比如，象父亲说的政敌之类的人，为了达到他们的个人目的，往往不惜采取这简单却有效的办法的，但也用不着磨刀霍霍，赶尽杀绝，只杀常相知一个人就够了呀？也许，是为了欲盖弥彰，掩盖他们的罪行，而故意造成一种假象，转移人们的视线？在政治疆场上无道德可言，无信誉可讲，政治是肮脏的、虚伪的，政客都是婊子。那种角逐，带着微笑，不见血迹，把对手逼向坟场，又去鞠躬敬礼！那又会是谁呢？他的盟友？他的学生？他的导师？他的敌人？不管你是谁，我一定把你挖出来，从大的方面讲，维护了法律，惩治了凶手，从小的方面讲，就算替我的祖父他们报仇吧！但也有这种可能：会不会是我祖父他携款逃跑呢？或者是厌恶仕途，看破红尘？历史上，不是有人连皇帝也不做，而要去当和尚的，那么，他小小的一个市长，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也许吧，但，不管结果结局如何，我一定要尽力调查，也算是对自己，对几十年前那桩公案，有一个交待。但这事决不简单，会遇到许多困难，也许还会死，但我决不退缩！从今天起，我就着手搜集有关我祖父的资料，在搞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利用工作之便，调查这件案子。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江天放有一种义愤被激发，他有一腔青春热血，他同所有的进步青年一样，追求正义，追求真理，嫉恶如仇，就算这事与他祖父无关，他也会去探个究竟、查个结果出来，他敢想敢干，有一股闯劲。勃勃生机。
三
常宇早已考完试。家里每天都是一屋一屋的同学，那时，男女同学平常是没有多少接触，一心只读圣贤书，也许，压抑了太久，现在，她们都异乎的活跃、骚动、接触频频，心境往往是怪怪的、神密兮兮、神经兮兮的。也许，他考得不错吧，或者是想丢开往日的烦恼，找回失去的欢乐，抓住时机，疯狂一下！江天放见了这些欢快、活泼、天真的少男少女，似乎自己离她们很远了，与她们之间也有了一种代沟，看她们嘻嘻哈哈地交往，轻松、神秘，她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自然，又似乎精心设计了的，她们之间没有猜疑，只有真诚的友谊，同学与同学完全是心与心的交流，不用设防，虽也有嫉妒，但那嫉妒都是一种美丽、一种动力，她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敌人。而且每个人都按自己的喜好，设计自我人生，不必为一句话，患得患失，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喜欢谁、讨厌谁都写在脸上。也许，同样是同学聚会，江天放他们的同学聚会，却没有了这份真诚！于是，江天放便生出许多感叹：青春易逝，人生短促，流水落花哪……
江天放的工作落实了，常宇将升大学，常万理他们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本来答应常宇，高考以后带他出去走走，那时他很羡慕外面的世界，现在却反悔了，不愿同父母出去，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在家里与同学好好玩一玩，再说，自己填的学校，几乎全是外省的，今后有的是机会，但同学一场，就要各奔东西了，爸爸妈妈为了大哥、我操劳辛苦这么多年，也该出去轻松一下，特别是妈妈，多好呀，似乎爸爸并不太喜欢她，应该让他们有一个单独接触和相处的机会，我就不要再插进去了，也许，爸爸正是嫌妈妈把爱都用在我们身上，而疏远了他，在吃醋啦。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侵略他们的领地。常宇临时变卦，父亲已经请了假，船票也订好了，无可奈何，便再三叮咐在家里要听大哥的话，不要惹事，注意关好门窗，要在平时他早给母亲顶回去了，但，今天就是说一百遍，只要她不厌说，他就不厌听。倒是天放说了：“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再说弟弟也不小了！”
江涛这么多年了，还哪儿也没去过，倒是常万理常常在外边到处走走，但他从不带江涛一起去，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对外面的世界，竟陌生起来，也许还厌倦，因而常宇不去，她便要打退堂鼓，常万理坚持要她去，说，她不懂孩子的心理，他是想避开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婆。常万理计划好了，没有常宇跟着也好，我倒要好好地玩一玩，万县、武汉、南京、上海、天津、北京一路玩过去了，走亲访友，也许还要会会夏鹏轩。这个决定，也许，并不明智，也许，老天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并不是她江涛所能选择的！谁又能预知未来？我不能，江涛不能，只能说，命运太捉弄人，并非你刻意追求就能得到？就象当初她嫁我，她认为她嫁给了权势，会有金碧辉煌的楼房，有佣人，有高级轿车，可结果呢，人算不如天算，也许命中不该有吧，中国道学就是这样莫测高深。他对江涛又爱又恨，不管怎么说，江涛对他，还是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再说，她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居然能安心下来，过这种平淡的生活，也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这么多年，也的确苦了她，她所向往的那种生活只能是一个梦幻而已。虽然，他不喜欢表现出来，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爱她的，这次，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吧。常万理拉了江涛揽在怀里，站在甲板上，平视着前方。
江天放撞了一下常宇，常宇“哇！”的一声吐了吐舌头。看着弟弟，差不多与我一样高了，机智、狡黠、英俊、活泼写在脸上。江天放很喜欢他，用双手揉乱他的头发，揶揄道：“为什么不去了？为了你的‘颜如玉’？”
常宇见祝雨婷奔了过来，说：“是的，为了‘颜如玉’。她来了。”
“呀，老弟，真搞上了？快给老哥我介绍介绍，我可有一票否决权哦！”
“天放，我来迟了，伯父、伯母他们走了？唉，当记者真够辛苦的，有时，连饭都吃不上，我是采访‘汉渝’号船长智取劫匪的事，偷跑出来的，还是没赶上。天放，快陪我去吃饭吧？”
江天放和她青梅竹马。有一次，老师以“我的志向”为题，她写了，她要作一个自由报人—记者，为民呐喊，鞭笞贪官污吏，讴歌社会新人新事，扶正压邪，因她立意新颖，志向远大，当时，被老师作为范文拿到课棠上来念，后来同学们都叫她祝记者，她听了不但不生气，心理怪舒服的，仿佛她就是记者了。如今，她如愿以偿，苦是自找的，不得不吃。但，当等她真正进入这个圈子，才发现有许多的内幕，有许多的禁忌，有许多的无可奈何，还有许多的不理解。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她自认为写得最好文字，为何总是发不出来？更为可恶的是，她文章往往会莫明其妙地署上他人的名字，忍了几次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去质问编辑时，那位马编辑半天也未放出个屁来，但架不住，祝记者的穷追猛打，最后，他才极不耐烦地不阴不阳地叫她去问顾木娼主任。打这之后，祝雨婷的文章，便老是发不出来，再不然，就放到失去新闻时效了，新闻是易碎品，怎么能这么做。祝雨婷想努力地去适应他们，但努力过多次，似乎很难，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进入不了他们那个圈子似的。后来，经明白人指点，才知道要请他们的那个副总吃饭。吃就吃吧，好在，当记者的收入也还过得去。祝雨婷就准备拿她一个的工资，请他们去胡吃海喝，她已明白，所谓的勾兑光吃钣还不行，吃钣后，还要有节目安排：或洗脚或唱卡拉OK或是其他什么的，总之，不能空的，要有实质性内容。那天，祝雨婷请的那位副总，除了叫上他的得力干将被人称为“莽子”的顾木娼主任外，他还鸡鸣狗盗之辈叫了一路人来，在餐桌他们竟毫不掩饰地交流起了他们吃人的历史，吃人的经验，以及吃人的心得体会和快感时，以及要求祝雨婷她们如何到外面去弄负面甚至是有问题的新闻回，说是要吃到外面去，吃到外地，要打破采邑制，胆子再大一点，吃得再广一点。听到这儿，祝雨婷几乎要崩溃了，但她强忍着。当那位副总谈到他是如何如何整那位正在养家糊口的牛编辑，叫那位牛编辑滚走，牛编辑是如何给他下跪，他又是如何如何兴味盎然时，祝雨婷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手中的烈酒泼在那位副总脸上，并痛骂他说：“什么东西！”并顺手将桌子弄翻，然后扬长而去。
人就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捉摸，第二天，那位叫李俊杰的副总居然提着水果，来给祝雨婷陪不是，道歉说，让祝雨婷一定要在她叔叔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原来，那来副总见祝雨婷那么大的火气，也给镇住了，心理就盘算了，这回遇到狠脚子了，立即调动他的新闻敏感性，该不是，她有什么后台？二是他也是个十分阴险狡诈的人，事后他便四处打听，真是不问不知道，这一问，还真把他给吓着了。原来，祝雨婷的亲叔叔竟然是他顶头上司，他的那个头呀，也低到他的生殖器官那儿了。祝雨婷也知道，他并不是来给她陪不是的，而是看在她叔叔的面子，来，是为了与她叔叔套近乎的。因为，她叔叔对她要求特别的严格，不准她透露他的身份。所以，祝雨婷在报社工作那么久，竟然没有人知道。就连这个十分善于钻营的副总也不知道。要不是，祝雨婷的那一泼，他还不清醒啦，不过，好在，他是个嗅觉十分敏感的人。祝雨婷的那一泼，让她从此不用在四处去找新闻了，而是因祸得福，当起人人羡慕的，被众人称谓为“白宫记者”的首席记者，由此，她只负责跟跑当地一把手的动态新闻，每天见的都是头面人物，每天发的都是头版头条，让她好不风光。各路人等纷至沓来，有求她递条子的，有求她打官司的，有求她伸冤的；还有人从老远跑来给她送花，还夸大其词地称赞她的美丽的，也有大胆的人，天天都来专车接送她，追她。这令她也有些飘然，但毕竟祝雨婷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所以更多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纷扰和烦忧。祝雨婷想到这些，有些后悔，甚至怀疑当初自己的选择了。
祝雨婷见江天放并不理她，常宇也在冲着他做鬼脸，似乎在说：“‘颜如玉’，你的‘颜如玉’！”
江天放拿眼恨着他说：“走吧，常宇，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才不当电灯泡啦！”说着便跑了。
“你弟弟真有趣，刚才你两兄弟在使眼色，一定在说我的坏话？”
“他说你恶鸡婆，泼辣妇，四眼狗……”
“呀，他那么坏！你们这些男人，背了人怎么象妇人一样，爱翻小话！道人长短？”
“你们女人不一样？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暗地里，谁知你们怎么议论我们男人的？还给我们取绰号啦，谁又喜欢谁了？还自己给自己写情书啦，说是某某人又追她啦，其实呢？”
“你坏！你坏！”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常宇他夸你啦，说你颜如玉！”
“是吗？”雨婷转怒为喜地问，“他真逗！他知道什么是颜如玉呀！”
“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他才不象我们那个时候了，懵懵懂懂的，他很喜欢你，说你有性格！”
“是吗？”
“是吗？是吗？好象你什么都不懂，故作天真，让人恶心！走吧，到哪儿去喂脑壳？”
祝雨婷有些不高兴，抵触着说：“这不满，那不如意，看上谁了，就直说，我不会缠住你的，好象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男的？去那个美国人开的餐馆吧，知道你惦记着她！”
“好了，好了，又来了不是？走吧，不是饿了吗？”
“我已经饱了！”
江天放、祝雨婷，这段时间来，很少见面，却常常电话联系，交换他们对工作、对人生的感受。常宇这段时间忙于交际，随时都可以在他身边看见几个优秀的女孩子。
江天放由治安局调到刑警局，但接触的仅是一些小偷、妓女之类的案子。江天放仍然认真地对待，这或许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过程？也许，每个刚到刑警组的人，都要过这一关吧。很快他发觉这儿有许多怪事，比如说刚刚抓进来的小偷，转眼之间放了，甚至马上又会看见他在某商场作案，就连小偷都笑了，伸出双手让他铐，还说他们应当和平共处、合作共事，江天放去问上司，挨了一顿训，说不该他知道的就不要问！江天放神圣的心受到亵渎，这是什么地方啊！警匪一家人？但，他并没有把疑问写在脸上，也许这些事情并非他们刑警局的事？但胡警司不又分明叫我去抓他们的吗？他这不是以他的矛攻他的盾？出尔反尔，难道他神经不正常？故意刁难我？好在只有他，才会有这么发达的大脑来自我安慰，或者这也是一种考验？考验什么？我的责任心？我的耐心？我的适应能力？那，我又该怎么办？江天放虽不满，却表现出极大的克制力。也许人这一生吧，是必须克制自己的，为上司的好印象，为同事的信任、友谊，为金钱、地位、前途？我们的环境并不宽松？人的素质并不高。特别是那些官僚，总是把他们的喜好，强加给我们，久而久之，我们就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和个性，象变色龙一样生活着，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自身呢？什么自尊、羞耻心早就没有了，我会这样生活吗？难道我还有其他什么路可走？我选择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也许我就必须失去我自己，可我心中那种神圣、光荣、崇高的精灵呢？当我投身其中，才知它并非我相想象中那么美好。这里也有欺骗、猜疑和妒忌！也许还有更多不尽如意的地方！难道我择业不慎？这些人都板着面孔，面色都一样地黑，他们从来不笑，就象一具具机器。其实，我们都是国家的机器，江天放强迫自己不要想了，可大脑又不住地冒出许多绮念。人定胜天，人除了死亡，是什么都能战胜的，包括嫉妒、猜疑、怨恨……
江天放抬头望着窗外，地碧天蓝，心旷神怡，燕子在窗外飞来飞去，呢喃着，它是自由的，就想，人有时竟不如小鸟。
电话铃响了。有人接，是江天放的。他一听脸色都变了，显然打电话的人没有经验，说常宇被人扎了一刀，又不说在哪儿，天放便扯着嗓子一个劲地问：在哪儿？哪儿？
江天放向胡警司请假，他连脸也不给江天放看，低着头，说什么年轻人啦，要以事业为重啦，不要三天两头就请假了。怎么与覃江红的上司一个习惯？其实，江天放除了那天雨婷来警署采访，强行拉走他外，还从末请过假。江天放恨恨的，真想一拳砸过去，但他忍了，我才没时间与你纠缠！转身直奔四零四医院。
四零四医院的大门被堵塞了，听说从医院大楼上跳下一个女职工，有说是他男人死了，也有说是她得了绝症，还有说是她老公被查一桩案子，受到打击报复，被人整死后，她多次上告无门，才选择了自杀。
什么叫祸不单行，江天放好不容易绕道来到医院大厅，又被另一个拨一人挡住了去路。是一个因妻子红杏出墙，她男抱烟气要与他同归于尽，他没把她女人怎么着，倒是把自己烧了个面目全非。江天放心想，怎么不顺心的事，都让他遇上了，或许，这是医院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吧，不足为奇。
常宇挂着液体，见大哥来了，笑了笑。江天放向常宇身边那位同学使了个眼色，那同学便跟了他出来。江天放急切地问：“怎么样？他身体－问题不大吧？”
“扎了个口，缝了几针，医生说等这瓶输完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再来拆线。”
“医生是这么说的吗？”
“本来常宇不让告诉你的，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
江天放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没关系！你做得对。”
那位同学拿了江天放给的钱，付款去了，江天放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小宇－你？”
常宇见大哥担心的目光，难为情地说：“大哥，真不好意思，把你也牵扯来了……”
“为什么？快告诉我，是谁扎了你？看我不揍他个半死！”
“大哥，你又来了？我并没有什么，一个口子而已。”
“只是一个口子？若再扎上去一点呢？”
“大哥，他是为了出气，才扎了我一刀。我的事，我自己解决？求你了，大哥，你不要管，好吗？”
“你解决？怎么解决？再让人捅一刀！”
“大哥！我仅仅外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他可是内伤啊，一年半载，怕也难愈合！我还欠他呢？”
“怎么－你也……”
常宇摇摇头说：“他扎我时，我根本没动，更没还手，他还是有分寸的，不然，我早就被他扎死了！他仅仅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你说什么？他扎你时，你并没还手？让他扎？你真是大英雄！视死如归？哪你说他内伤，伤在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除非你答应我不告诉爸爸妈妈，不然，他们多担心呀！”
“这么大的事，能不告诉他们？”
“大哥，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夸大其辞！”
“爸爸他多爱你呀，我不告诉他，有一天，他知道了，我怎么交待？”
“大哥，你听听，你说话多酸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他爱我，是人之常情嘛，你也吃醋？大哥，正因为爸爸特别喜欢我，所以，才不能告诉他，否则，他会怪你没照顾好我，又该向扎我的同学兴师问罪了，我不想，闹得满城风雨的。大哥，你不要太自私，为了自个儿讨欢心，而把我给出卖了。”
江天放笑了，放缓语气说：“好吧，我答应你，说吧，为什么？”
“你不要找别人麻烦？”
江天放点点头，心想，先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为了一个女同学。”
“争风吃醋？”
“就算是吧。他叫凌宇，跟我同名，连相貌也很象，都说我们是双生兄弟啦。他们好几年了，突然，不跟他了，跟了我！”
“他就扎了你？”
常宇点点头，说：“换了我也会捅他一刀。”
“捅他一刀！为什么？”江天放不解地问，但似乎又有些理解这个年龄的常宇，若是我呢？我当然不会抢他的女朋友，他会扎我一刀？为女人？要是谁抢走了雨婷，我会捅他吗？我宁愿是杀了雨婷！
“不为什么，只因为爱？”
“难道不可以用其他方式解决？比如说谈判？总之捅人，不是君了所为！”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难道一个同你好了多年的女友被人夺走了，你不气愤？你不杀了他？”
“我当然生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介入？明明知道别人好了多年，君子坦荡，为什么要充当不光彩的第三者？”
“老哥，这你就不懂了，这也是因为爱呀，爱情是自私的，大家都是公平的，为什么不可以竟争？爱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你还真有一套，干吗这么着急，真怕找不到你所谓的纯情少女了？活该你被人扎！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只不过，我或许只是被别人拉去垫背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女孩并不一定喜欢我，或许是利用我来甩掉他而已！”
“那你？”
常宇见江天放气急败坏的样子，解释道：“大哥，我真的喜欢她，哪怕是被她利用、垫背什么的，她毕竟能想到利用我，而不是别人，起码，她还是喜欢我的！所以，这样被人扎一刀，我也愿意，也许，凌宇这样，相反更把她推向我这一边。大哥，你不要管我们的事，我会自己摆平的！”
听了常宇的话，江天放更气了，他太天真，太幼稚，但正因为这一分单纯，才显得他的可爱，这或许就是他们所理解的爱，有一份疯狂，有一种挚着。也许现在的我，对爱并没看得有那么重要，或许还会为了某些事，某些原因而放弃，爱情对于我，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玫瑰梦，他羡慕常宇，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和想象去设计、追求爱情，也许，我不该干涉他们，但江天放仍忍不住问：“难道她国色天香？让你如醉如痴，无怨无悔！我倒想认识认识她，哦，她叫什么名字？”
“付丽萍。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起码也颜如玉。不过，我可不敢把她引见给你，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一见钟情的，那时我怎么办？总不能扎自己大哥一刀呀！”
江天放见常宇取笑自己，便扭他的鼻子，常宇嫌疼躲开了。
“大哥，可能一会儿，她要来，等她来了，我把她介绍给你，怎么样？我敢保证，她一定会喜欢你，这种有型的男人的，连我都嫉妒你那种气质！”
“少胡说，看我收拾你！”
“哦，我想起来了，她二姐水萍，是市第二歌舞团的，那可是国色天姿哦，等丽萍来了，我让她介绍你们认识，她的钢琴弹得可棒了……”
江天放被他的话带入了梦幻中。水萍？钢琴弹得好？是不是那个美国人开的餐馆里弹钢琴的，那个长发披肩不知姓名的女孩……
四
凌宇把自己关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今晚，他父亲又不会回来了，他恨，他父亲没有给他一个好环境，但人是无法选择父母的，人生的一切：生死、盛哀、福祸都是天意，老爹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饱暖饥寒，风风雨雨。他，一个酒鬼，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为生活所累？只有酒精能使他解脱？但他会有什么苦衷？让他这么麻木不仁，这么颓丧、灰心，凌宇看着地上堆了半间屋子的酒瓶，是它们夺走老爹的爱，酒瓶毫无规则、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有的横放，有的仰卧，有的残肢，有的缺腿，沾满了灰尘。一个个酒瓶子就象他一个个父亲，一时间有多少个影子张着嘴，嘲笑他被女朋友甩了！他往下一蹲，抓起一个凳子朝那些酒瓶疯狂地扫射，唏里哗啦，一时间都变成碎片。窗外街灯无精打彩地亮着，透过破烂的窗户射进一两点灯光，照在碎片上，一道寒光直刺凌宇的眼睛。凌宇象一支困兽，落在陷井里。举着凳子在一番毫无结果的挣扎之后，喘着粗气。他看地上还躺了半瓶，父亲既然如此爱酒，便拿了起来咕噜咕噜一阵足灌，呛得他咳起嗽来，喉咙里、嘴里、鼻子里都是火烧火燎地疼，辣辣的，在向上窜，但那辣味之后，竟还有丝丝甘甜。他又喝了一口，眼泪也呛了出来，生平第一次喝酒，竟是这种滋味，这样的时候。风萧萧兮，树木含悲，心如死灰。他连喝了几口，人也缥缈起来，头重脚轻，如飞天，轻轻向上，天旋地转，天地间似乎都涂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原来，喝酒竟有一种玄妙的境地，难怪人们总是用它来解愁，难怪父亲醉死在酒里，他也无悔，他也许有些理解他父亲了，他失恋了？总之，他是一个失意的人，凌宇便在心里恨，人都一样，为什么却人与人不同呢？命运竟有如此大的差异？他又喝了几口，硬生生地把憋在心里的满腹怨气给按捺下去！他眼中闪出道寒光，咬牙切齿地，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一阵阵地恶心，一股热辣辣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向上涌，他不得不强制压迫它们，他恨付丽萍，那一刀之后，他并不恨常宇，付丽萍这女人，太势利，但转而他又恨自己的命？恨他的父亲，可我又怎么能怪他呢？他恨这个社会，似乎所有的人，都与他作对，就连他自己的胃，又一阵恶心，酸水直往上冒，鼻子里、嘴里全是酸辣的清水，他并没有吃东西，吐不出来，干呕着，他的脑子虽缥缈依然属于自己，有一天，我凌宇也……“哇——”
阮玉清来了，拉燃灯，光很弱，桔红色的光，使整个房间充满了温暖。屋子里杂乱不堪，混和着酒精味、汗味、鞋臭味，到处是灰尘和蛛网。凌宇正默默地注视着她，那黑眸中散发出寒光和火来，令她心颤和心痛。他浑身充满着野性，散发出一种力量，他很固执。她避开他的目光，关切地说：“凌宇，你没有吃饭吧，我给你熬点粥？”
“滚！我不要你的假惺惺，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是吧？”
“不！我真关心你，爱你！”
“哈哈哈哈，爱，是什么？女人都是一路货色！”
“《三国演义》里说，女人是衣服，穿旧了就得换。”
“对！对！女人是衣服，是破衣服！”
“所以，你必须挑一件适应你、并适合你的来穿！凌宇，付丽萍她不适合你，你为什么不换一件？我就适合你！”
阮玉清不惜贬低自己来安慰他！他看着玉清，就是女人们也羡慕她那优美的体形，长长的脖子，纤细的腰肢，苗条的大腿和白皙的皮肤。凌宇有一种失落于此，得到于彼，或者，他有一种占有欲望，只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或许，是对女人的恨，是报复，他手搭在阮玉清肩上，拉过她的头，看着她晶莹的眼睛，问：“你爱我？”阮玉清深深地点点头。凌宇说，你不敢正面回答我，分明地是怜悯，“你真爱我？”
“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爱我什么？一无所有。贪贱夫妻百事哀！”
凌宇拿付丽萍刺他的话问阮玉清。“我爱你！就爱你的一切，你的一无所有、你的贫穷、你的失恋、你的失意。虽然，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但，我们会用我们的双手去创造！凌宇我能替代付丽萍吗？”
凌宇泪水盈盈，两眼秋波。十分感动地说：“玉清－我不知到底爱不爱你，但从今天起，我要去爱一个真正适合我，我适应她的人。玉清，我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的，我要奋斗，我要，我会给你一个舒适的环境，我有手，有脚，有脑子，我什么都不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信吗？玉清－”
“玉清，不要跟那个凌宇在一起，他不适合你！”
“谁适合我？你？可惜我配不上！覃江红，我的事，你不要管！”
“可，你这是玩火！”
“就算我玩火了，自焚了，也不关你的事！”
“玉清，阮伯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有责任保护你。你这叫幼稚，你这样做，会受到伤害的，会吃亏的！”
“覃大哥，感情来了，谁理得了伤不伤心，吃不吃亏，受不受伤害？”
“你很爱他？”
阮玉清点点头，覃江红深深地叹口气走了。阮玉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一丝伤感，对于他的感情，她是了解的，父亲也是那个意思，但，她对他，就是爱不起来，他象大哥哥一样关心她，帮助她，但，她只有坦白，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他，他一定会找到一位不错的女孩子的，象我这样的野丫头是配不上他的，而况，我也不能喜欢他，虽然，这些年多亏了他的照顾，阮玉清的父亲因贪污受贿被投入大牢之后，不久，就被他的同案子同事，请杀手将他在监牢里杀害了。这些年，要不是覃江红的帮助，阮玉清哪会有今天？但爱情不是报恩，我就喜欢凌宇，有棱有角，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伤有疼，他会知道珍惜的，他会奋斗的，而覃大哥似乎太单调了点，起码，我不适合他，我不这么做，又能如何？我只是一个渺小平凡的人，我只有在心里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阮玉清在明媚的太阳光下，欢快地，象一支小鸟展开翅膀，婉啭啼啾，幸福地歌唱着，飞到了凌宇家。
太阳光透过破烂窗户的缝隙，照射在凌宇脸上，斑斑点点。树叶纹丝不动，今天又是一个毒天气！
阮玉清一进屋就闻到酒气，见凌宇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就问：“凌宇一大早的，在想什么呀？”本来她想说一大早就喝酒的，但又怕伤着他，便转了话问。
凌宇没理她，怎么了？又在想那个坏女人？也许，付丽萍因为这次离去，相反在他心中扎下根，在他梦幻的世界里，她是那么完美，那怕是伤害过他，只要是没有得到的东西都是美好的，永远让人记忆的，男人就是这样，从不珍惜眼前拥有的，一旦失去，却又追悔莫及。那个付丽萍真不简单，阅人无数，成熟过早，她父母亲都是戏子，难怪有遗传的，在现实生活中，她也学会了演戏，或许，人人都在演戏，只不过是演得成不成功，演得好不好而已，毕竟成功的廖廖。付丽萍会不会成功？她的演技又如何？她在凌宇的眼中，就象那空中楼阁，就象那海市幻景。阮玉清想到这儿，就更恨她了，凌宇为象她这种朝秦暮楚的女孩，弄得神昏颠倒，太不值了！凌宇仍旧呆呆地坐在那儿，她也不打扰他，便自个儿收拾起房间来。
凌宇突然气势凶凶地吼道：“滚！你滚！臭女人，我不要你的假惺惺！”
“你嚷谁？”
“你以为还有谁？这个屋子里？除了你，还有谁？就叫你，滚！你滚！天底下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好吧，我走。”阮玉清掉下泪，回了他一句说，“也用不着在这儿丢人现眼！”
凌宇又一把拉住她，恳求道：“玉清，不要走？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烦，就想发泄出来，我并不是在说你，但我一见你，对我这么好，我就越觉得，你在同情我，就越想对你发火，昨天，我还发誓要好好混个人样，可不知，这个社会将如何待我？我内心变化好快，玉清，我不要你走，我并不是吼你，你走了，谁还会来理我？同情我？甚至可怜我？玉清，我舍不得你走！不要走……”
阮玉清的泪流得更欢了，使劲地点点头，答应他不走。见他疑惑地望着自己，又使劲地摇摇头，答应他不走。那又为什么摇头？她自己也给弄糊涂了，但不管点头还是摇头，她都是不会走的，就是他用棒撵她，她也不走了。
“玉清，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但我内心深处，并不是要给你发火，我该怎么说呢？你不要走，好吗？玉清，我不能没有你！玉清，你不原谅我？是吧……”说着凌宇的手，便在桌子上乱打，头在墙上乱撞，抓起酒瓶子乱砸。
阮玉清见他伤害自己，满手的血，涂了一脸，吓坏了，上前抱住他，他也抱着她，紧紧地。
“玉清，我不要你走，除非，你杀了我！我吓坏了你，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马上我就后悔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答应我，不要离开我？玉清，我不会放你走的！原谅我！我真不知你一走，我都会干出些什么傻事来……”
阮玉清紧紧地拥着他，泪眼朦胧，一听他要干什么傻事就不寒而冽，凌宇见她哆嗦，便问：“玉清，我吓坏了你？一定的！但我真…真…”
阮玉清见他语无伦次的可怜相，生怕他又干什么傻事，吻了他……
有女人才象个家。阮玉清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见堂屋中间一副对联龙飞凤舞、遒劲有力。上联是：世路难行钱作马，下联是：愁城难破酒为军。没有横批。便问：“宇，这对子，你的座右铭？”
“我没有座右铭！我只信我自己！老爹写的，他的吧？一天就知道喝，喝，哦，原来他在攻城呀。”
“你父亲的字，写得真好，刚劲有力。看这些字和这副对联，可以知道，你父亲是一个性格型的人，粗犷、豪放，腹有诗书气自豪，但他多年不得志，欲欲寡欢，借酒浇愁，愁更愁。凌宇，你父亲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呀，抽白粉去了，抽死他！家？什么家？他还知道这儿有个家？”
“宇，你们父子真够可苦的，你父亲平生不得志，意志消殆，或许，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宇，从小你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难怪你的性格反复无常，多愁善感，不要看外表如何坚强，实质上，内心深处，你自卑，我要帮助你们，我会帮助你们的。”
阮玉清的一番话说得凌宇泪水涟涟，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他，软弱、脆弱、懦弱。他拉住她的手说：“玉清，你对我太好了，有时，我真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揉揉眼，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你就在我眼前，但我心底，却十害怕，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玉清，不要抛弃我，答应我，今生今世，只有我和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我离不开你，我爱你，你同样离不开我，是你必须帮助我，让我不受伤害。玉清，真怕，有一天你厌烦了，厌烦了我，厌烦了这一切，瞧不起我了，要离开我，我需要你……”
阮玉清见这个从小失母爱的凌宇，可怜兮兮地拉住她的手，无助地望着她，象小孩似的叨叨絮语，她的心，升起一种博大的母爱，她想凌宇不但软弱，而且还有些病态，便紧紧地拥着他，说：“傻子，我不会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玉清，你就象我死去的妈妈，可惜她去得太早，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还是一个亿万富翁的千金啦……”
阮玉清见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便不去打扰，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玉清，妈妈一定很美，就象你一样美，她是冲破家庭的阻挠和世俗的观念嫁给我老爹的，可惜……”
“哦，宇，我也许有些了解你父亲了，他失去了你母亲，便失去了一切，要不是你，恐怕早随你母亲去了，所以，他便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宇，我们应当帮助他。”
阮玉清做了好多好吃的菜，系着围裙坐在桌前。一片泛蓝的亮光，从窗外透射进屋，不时，传来鸟儿吱吱喳喳地啭鸣啁啾。阮玉清看着窗外火辣辣的太阳，心底升起了希望，一丝笑容浮显在她的嘴角，她对凌宇，对人生都充满信心。凌宇会找到工作的，一个崭新的日子就会到来，她看着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喃喃细语着。
“当！当！当……”钟鼓楼的钟声响了，接连敲了13下，都一点了，她的心焦急起来，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虽然，凌宇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也许找到了工作？要不然，用不着在街上逗留那么久，也许，正在签什么合同，或许，去买东西想庆贺一下？他真傻。时间慢慢地滑过去了，她不禁耽心起来，会不会出什么事？街上车真多，横冲直撞，现在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个个都是吃铁吐火的，稍不如意、不顺心、不顺眼，三言两语不对，就打起来，他该不会闯什么祸吧？他那性格，会吃亏的！她想出去找他，看看他在干什么？但，又怕自己刚出去，他又回来了，他一定饿坏了，早上只喝了点茶水，他会中暑吗？不会昏厥在街上吧？要是那样，就惨了，现在，才没有人同情你，只知道看热闹。阮玉清焦燥不安，便在心里同自己打起赌来，再过一刻钟，他若还不回来，我一定得去找他，这一刻钟，900钞，竟是那么的漫长，好象一个世纪，她脑子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千奇百怪的想法，他遇见了付丽萍？她的脑子，一阵阵地胀痛，就要爆炸似的？她终于忍不住要冲出去，一钞也不要再等了。
恰在这时，凌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进门也不说话，先捧起桌上的茶壶，就咕咕咕一阵足灌。
“回来了？”阮玉清关切地问。
凌宇也不理她，径直走到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嚼起来，三五两下就喂饱了自己。然后，坐在桌旁抽烟。又失败了，她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了，米没有了，面也没有了，也许，那些酒瓶子卖了，还可以凑合一顿，但明天呢？也许，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凌宇见阮玉清看着他，嫌烦，挑剔地吼道：“怎么了？不就没有找到工作？怎么样？贫贱夫妻百事哀，谁叫你跟着我！看不顺眼，早点走呀，我又不拉你！”
“凌宇，你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吗？”
顶我？凌宇的火更大了，便朝她吼道：“是呀，我是狗，一条丧家的狗，不知好歹了！你滚！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阮小姐，哪里配在这里受穷！滚！”
阮玉清的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对我这般挑剔，说不定，又和哪个狐狸精勾搭上了？你以为，我会赖着你不走？我走就是，便开始收拾衣服。
凌宇见她真的要走，心更痛，女人是什么？只可以共荣华，不可以同患难！走，走好了，滚得远远的。看到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又不免后悔，他想追出去拉住她，但他的脚却似灌了铅，他轻轻喊了一声：“玉清—”
阮玉清转过身，看着疲惫清瘦的他，飞奔、投入他的怀里，泪水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滴在凌宇的脖子上，凌宇也流下泪来，他打着自己的耳光，她阻挡了他。
“玉清，对不起！我真不是人！玉清！我舍不得你！但我配不上你！你走吧，一方面，我强烈地需要你，另一方面，我又强烈地排挤你。玉清，我好累，好矛盾！我真混，我不是个东西！我怎么可以拿你出气！”
“宇，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什么，就冲着我发吧！我不会走的，宇，我爱你！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会胡思乱想，我就以为你同她在一起……”
“不要提那个贱女人！”凌宇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对不起，凌宇，有时，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凌宇用那些酒瓶子换了两瓶烈性酒。阮玉清只从杯中舔了一点，凌宇却一次又一次地倒满自己的酒杯。他越来越兴奋，又是唱歌，又是吹口哨。
凌宇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他想同时干很多事情：亲热、抽烟、喝酒、说话。月儿低悬在上空，星星象小灯笼似的晃动着。阮玉清给凌宇讲故事，这些故事，使他又生气又嫉妒。阮玉清想象，自己能从凌宇额头的皮肤，闭着的眼睑中，看到他的思想。晚风徐徐，带来阵阵金银花的芳香。凌宇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他抽着烟，我有什么力量，把她给吸引住了呢？这到底能维持多久？阮玉清总有一天会跟我闹翻，离开我。大自然一片静谧、安详，他陷入一种神志恍惚的状态。对她竟毫无把握，她同覃江红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他吻过她吗？在失去了一切信仰的现代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玉清那么美，为什么会对我情有独钟？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她。阮玉清怀疑，他又在想付丽萍，男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东西，而去追求什么理想中的爱情。可他们又何曾真正理解爱情的含义？这或许就是爱情，平淡，真实，却还有几分苦涩，猜疑。是拥有、奉献、亲吻、甜蜜、痛苦。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美的，他便怀念，幻想，哪怕是曾经伤害过他！玉清想了许多，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刚进入童年，是多么幸福呀，他父亲带她学过舞蹈。
凌宇在想，今后如何生活呢？我会去偷吗？抢？甚至杀人！玉清呢？她会跟我始终如一？她会同别人男人上床？牢房外的世界，象监狱一样肮脏，只不过外面的世界，没有铁栅栏罢了。他胡乱地想着，圣洁的，肮脏的，罪恶的。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做梦也是希奇古怪的，仿佛世界上又发了一次灾难性的洪水，人类都毁灭了，只有他和玉清同野兽们生活在一起，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
睡了一会儿，凌宇又醒了，看着身边的她，酣然入睡，是那么的安详、幸福。怜香惜玉地，他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又吸起了烟。时亮时暗的红光，映着他的脸膛。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那么好，却让她与自己过这种生活！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偷盗、抢劫、杀人，我别无选择！是社会选择我，不是我选择社会！也许我应该赌一把，要么好好地活，象个人样，也对得起玉清；要么痛痛快快地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否则，就这么窝囊地生活一辈子！不！我决不相信，就是不声不响的瓦片也会翻身！黑暗中，他那双眼睛就要喷出火来。他想要做只翻身的咸鱼。
鸟儿宣布新的一天来临，好象这天是开辟地后的第一个早晨似的，淡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凌宇内疚的心情有所减轻。但却不知新的一天，又将有些什么新的烦恼等着他。微风送来树木的味儿和邻居正在做菜的香味。
太阳冉冉升起，草上沾满了露水，三只幼鸟栖息在他门前的一棵树上，张着柔软的小嘴，鸟妈妈从自己嘴里吐出一小口一小口虫子和花茎喂它们。
“凌宇，你这狗娘养的！你怎么可以…可以叫玉清去做吧女！你这混蛋！我要揍你！”
覃江红紧握拳头，眼中散发出寒光。凌宇什么也不说，席地而坐，低头吸烟。覃江红见他无所谓的态度，努力克制着他的怒气，追问道：“嗯，你说，你说呀，你还是个男人？”
凌宇抬头看了覃江红一眼，吹出刚刚吸进的烟子，轻描淡写地说：“她不做吧女还能做什么？做妓女？”
覃江红一拳砸在凌宇的头上，他也不躲，硬硬地用头接了。
“你为什么不还手！真窝囊！凌宇，你，这个靠女人，吃软饭的混球！”
“这就是我的本事，不信，你去吃软饭，看有谁会愿意？”
“凌宇，你还是人？你禽兽不如！”
“社会早就把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早知自己不是个人，今天，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象人样的人！你多高尚呀，你滚！不要让我这样的人，沾污了你！”
凌宇已从地上站起来，摔掉手中的烟头，逼向覃江红说：“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吧，我们得有钱，我们需要钱！她不去做吧女，又能干什么？为什么她去做吧女，你就觉得她肮脏，我卑鄙，你为什么不去质问，那些用她们的血与泪、灵与肉赚钱的老板，为什么开酒吧？你不去问，就象你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什么要去光顾那风月场所？不惜大把大把地花钱，你们的钱来得正当？你为什么不去问，这个社会为什么准许色情服务？她们怎么了？她们照章纳税，繁荣了经济，解决了个人问题，也帮助她自己和我渡过难关，覃江红，我吃软饭，有人愿意，关你什么事？难道非得让我去抢劫？去杀人？你告诉我，象我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人，除了杀人放火偷鸡摸狗又能干什么？”
凌宇步步逼向覃江红，并用食指用力地戳着他的胸部，他便步步后退，凌宇继继发布他的谬论说：“覃江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安的什么心？人只有真诚的外表，却没有真诚的心！就象你，骨子里不是很爱玉清吗？但现在她做了吧女，也许，在你眼里不再纯洁，你还爱她？你敢说！你这伪君子！我要告诉你，我敢说！我爱她！不管她的身子属于了谁，她的心永远属于我！覃江红，我要揍你，你自以为你多高尚，要来干涉别人的自由，你有这个权力吗？”
说着，凌宇一拳砸了过去，他本能地一挡，从他脸边擦过去，带掉了他的眼镜，摔得粉碎。“覃江红，你不是要我揍你吗？来呀，你是我的对手吗？”
覃江红一拳砸过来，回应道：“凌宇，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就不敢打你！我打你，是教训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不要以为，你自己心里肮脏，别人心里也不干净？这个社会如何了？我不管，但我们不是一样生活得好好的？你懒惰！你自私！你四肢健全，为什么要靠别人生活？玉清，我早就给你说过，跟这样的人不值！会毁了你！替这样的人牺牲是愚昧！玉清，跟我走吧，他根本就不喜欢你，若喜欢你，他就不该让你去那样的地方，他就该阻止你！玉清，他不过是一个吸血鬼，等他榨干你的血汗，等你青春已逝，他就会抛弃你，你还太年轻、太幼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凌宇又一个直冲拳打在覃江红的脸上，血流了出来，他反抗着，但根本抵挡不住凌宇凌厉的攻势。
“我就要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滋味！”
阮玉清穿着“迷你”裙和尼龙长统袜，嘴唇间叼着烟，头发蓬松，倚墙而立，就象看着两个陌生人似的。她见他脸上口里都是血，就用眼阻止他。
“覃大哥，我的事，你不要管，是我自己要去的，凌宇他不知道，不关他的事。”
“玉清，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说明他一点都不关心你，要是我，在你这种境况下，即便是，你有这样的想法，我都会知道，看出来，从而阻止你，而况，他现在知道了，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玉清，不要再傻了，跟我走吧？！你既入错了行，又嫁错了郎。你醒醒吧！”
阮玉清当初去当吧女，凌宇的确不知道，但他是该想到的，他想到了吗？他为什么不阻止我？也许他并不爱我？现在，他更瞧不起我了？但他又为什么不离开我呢？是他在肉体上、金钱上、精神上都不允许我离开？我了解他，他或许只爱她吧？付丽萍？这个影子，不知会伴他多少年？那，我离开他吗？不！我离不开他！即便是，他并不爱我，即便是，他利用我，我也不会离开他，我爱他，也恨他，恨他许多，同爱他许多一样，多少年来，情字最难写，一帘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我是怎样在写那个字？她看了看覃江红，我对不起他，负他太多，只等来生吧，覃大哥。她怕凌宇又…就说：“覃大哥，猪往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活法，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吧！”
覃江红大着脑袋，伤心地离开了。阮玉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落下一串泪来，在心中说道：“覃大哥，命中注定的一切，得失，渺小如你我，是改变不了的，我只有—祝福，祝福，祝福你！”
凌宇时时践踏自己和阮玉清，一方面他瞧不起自己，却又无奈何；另一方面他也瞧不起阮玉清，觉得天底下的女人太贱，他不认为，阮玉清是为他牺牲，但他又爱她，离不开她，因而他时时伤害自己，同时伤害她和他的爱情，好的时候，星星月亮太阳；骂起来的时候，骚货婊子破鞋；打起来时，杯子盘子刀子，拳头脚头牙齿，然而，他们好得却很快，一个亲吻，一个拥抱，又重归于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凌宇见阮玉清要走，就一把抱住她，阮玉清要坐班，便挣脱他，凌宇跪在地上，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阮玉清忙上前制止，他就再次拥住她，象抓住了救命草，牢牢地。
“玉清，我不要你走，我错了！我不是人！可，我就是嫉妒他，覃江红，他凭什么要闯进来？玉清，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哪怕是，你真的跟了他，也没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
阮玉清落下泪来，象母亲般抚着凌宇的头说：“谁说我要走了？我是去上班，傻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阮玉清吻了吻他，“快，要不然，要迟到了！”
凌宇破涕为笑，孩子似的说：“我送你，谁知你会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
一
常万理象往日一样，一回家，便拿张报纸遮住脸看，从国内到国际，趣闻轶事，或者，他什么也没有看，在想他的问题，在想他律师楼的事？但，那张脸让报纸，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也不出他的表情。这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或是想借此逃过家庭琐事，也不知道？常宇拿了摇控板，一个台一个台地调，都不甚满意，又拨了回去，倒在沙发上，没精打彩的。这时，他母亲江涛走了出来，开始唠叨，说常万理，骂常宇，还在常宇头上一拍，命令似的说道：“快，回书房去看书了。”
“看书，看书，一天就知道看书，光看书有什么用呀？哦，妈妈，你不用说了，要升学呀，将来呀，是了，我一定争气，给你们考上一所好学校，替你们光宗耀祖。”常宇学着母亲的腔调说，但并不想离开，磨磨蹭蹭的。
江涛被逗笑了，继续说：“不识好歹的！你读书怎么是为我们了？是为你自己！将来有一个好的工作！”
常宇抬杠道：“妈妈，要是为了我自己，我还真不想读书了，一天多烦呀。要不是为你们，我才不读什么背时的书呢！”
“哟，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常宇，你该好好地向你哥哥学习学习了，人要有目的，才会有动力。当然，我也反对，一心只读圣贤书，关键是能力，学到本事，将来走遍天下都不怕。但现在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这很辛苦，但没有苦中苦，哪里来的甜上甜？再说，你现在不学习又还能干什么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心里又有些不满，每次都拿大哥来压我，大哥怎么了？不就上了个大学？上了大学又怎么样，现在工作还不是没有？别人不上大学不一样生活？一样养家糊口？人生识字糊涂始，真是划不着，人生最美好最灿烂最青春的时期，都在书本中磨过了。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江天放歪坐在沙发里，情绪不太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常宇虽然心里不服，但并不顶撞母亲，不过是想想而已，只是有些不满，什么事都向着大哥，他边往卧室里走边嘟哝：“妈，又来了不是？我这就去看书。”
常万理依旧看他的报纸，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场纷争，或者是说，管孩子是母亲的责任？江涛说常宇时，他从不介入，是在树立严父的形象吧？言多必失嘛。常宇现在正是挑剔和长反骨的年龄，他不愿破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江天放给常宇他们搅得很不安，近日来，他很烦。不知报纸里的那些扯淡话，对父亲他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该不是有什么逸闻趣事？每天一到家，看报纸，这就是他固定不变的节目，他从不主动与母亲说话，也不做事，他们的感情不好？江天放马上就否定了，是岁月吧？磨平了他们的棱角，相互都适应了。他们从不争吵，甚至连一句红脸的话，都未曾说过，他们很好，属于那种让对方很了解，很熟悉，不必用眼睛看，心里就知道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日子？这就是岁月！人与人之间，本来有一种神秘感，好的或坏的，而这层面纱一旦揭去，就象那些生活多年的夫妻，他们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就失去了相互了解的吸引力，又重新对外界的东西神秘起来，总想去撩起那层面纱看一看。也许，父亲他们已经再没有爱情，只是平常普通的一对夫妻，相互尽着各自的义务，相互克制着自己，难道婚姻真是埋葬爱情的坟墓？他们也是自由恋爱结的婚，也曾年青，也曾疯狂，难道婚姻是灭火机？将初恋的星星之火扑灭了？也许，他们该来一场争吵？也不知父亲怎么这么沉默，也许，还懦弱？对于这样的生活，怎么就不愤怒？而平静地对待？但江天放理解不了，只有象他父亲那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有那么好的涵养，生活本来就象一杯白开水，饮之，却还有丝丝甘甜。渺小的人类只能适应社会，社会才会顺从你。他父亲在法庭上总是侃侃而谈，嘻笑怒骂，信手拈来，时而声东击西，时而围魏救赵，时而草船借箭，时而金蝉脱壳，听众无不伸劲侧目。谁不知他娴熟《孙子兵法》，才思敏捷，词锋犀利？可怎么一到家就一言不发了？母亲也真能容忍他的缄默，真不知他们，怎么就生活了这么多年！江天放又想起了祝雨婷，此刻她在干什么？对她，我怎么就热不起来，但她若是与哪位男生多说了一句话，自己又愁肠百结，倒底有多爱她？她为我，倒是流了不少泪，想起她，心里便好受了许多，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听母亲说常宇，便插言道：“老弟，‘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哦。”
常宇正愁找不到人说话，便问：“大哥，什么是‘颜如玉’？”
门铃响了，江天放站了起来，用手指戳常宇的头，笑着说：“‘颜如玉’就是美女呀！”
“错也，等你把书读出来，‘颜如玉’早就跟人跑了，哪儿去找纯情少女呀？现在应该是读书、追女人两不误，要不然，到那时找不到美丽、单纯的‘颜如玉’，你只有向隅而泣了！大哥，你这么帅，追你的女孩一定不少了？都‘颜如玉’？现在女的比男的可大胆得多，主动得多哈。”
“你也不错呀，那些没追到你的女孩子该哭鼻子了？……”
江涛拿眼阻止了天放，但听常宇说天放帅，便有一种做母亲的喜悦，高兴地说：“去，去，去，还不快去复习功课。”
江涛去开门，常宇赖着不走，天放同他，背了母亲，扮着鬼脸。是祝雨婷，提着一篮水果。
常宇冲着天放喊：“‘颜如玉’？你的‘颜如玉’！”
天放举手要打他，但他早已猫进了他的书房。常万理点头，算是招呼了祝雨婷，又埋头去看他的报纸。江涛已经削好一个苹果，雨婷推辞着，要常伯伯吃。常万理用鼻音回答不吃，祝雨婷显得有些局促，天放就嘿嘿地笑了。江涛白了他一眼，他便止住了笑。祝雨婷拿了苹果慢慢地咬着，天放便在心里笑，看她平日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子，根本不像个女孩子，苹果也从不削皮，也不洗，在身上擦擦就吃。但今天这个苹果吃得有多急呀。她小心地回答江伯母的问话，生怕说错了什么。
江天放送祝雨婷回家。一出来，祝雨婷就恶狠狠地盯着他。
“干吗？”
“你坏！你取笑我？”
“哦，”天放又笑了，“我笑你刚才吃苹果那个斯文样，平常你可不是这样的！多做作呀！”
“都是你！等你到我们家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为什么要到你家？我才不去呢！”说到这儿，江天放又开始了傻想。是呀，祝雨婷这算什么呀，来见公婆？我也该去拜访泰山老丈人了？这么一来，我们之间就象有了那么一回事？但我们没有这一层意思吗？我究竟爱不爱她？爱她什么呢？祝雨婷可是一个好女孩，有多少人，追求她呀。我们就这么敲定了？似乎也太顺利了吧？为什么心里老是排挤她呢？也许，她并不适合我，我也并不爱她，那我为什么又要拜访她父亲？那么一来，就像订了婚似的，今后就不再自由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那，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决不耽误她。可，要是她真同别人好了，象覃江红、刘海或其他什么人？又觉得心里不舍，似乎他们都配不上。可我呢，现在工作还没着落，整天待在家中，如果这样一直没有工作，祝雨婷她会跟我吗？我又有什么好呢？一天就知道傻想，看什么都不顺眼，什么都不合心，中国非得来一场变革，彻底地打碎一切，重新来场组合，当然是一场优化组合，把那些贪官、那些庸才统统地组合掉，把他们关起来或充军，也许，中国就有了希望？但这样行吗？人是当有人权的，这样做，不是侵犯人权吗？我是学法律的，可法律在中国又有什么用？不过写在纸上的文字，如此而已。刑不上士大夫，强权就是法。我可不愿意，象父亲一样当什么律师，当警察多好啊，直接地维护正义和法律的尊严，可政法部门却拒绝了我。那，我又能干些什么？读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身社会，在社会的风浪中浮沉，哪象现在对自已一点忙也帮不上忙。妈妈四处托人、找关系，听说有了一些进展，但现在这个社会，江天放想到这儿，就有些恼火和愤怒，恨自已不能一拳砸碎这个世界。他看了看身边的祝雨婷，她正陶醉在幸福的遐想中，她很美，有一种青春活力，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她放弃，即便是我不喜欢，也绝不容许他人占有！
祝雨婷见江天放呆呆的，知道他又在不着边际地遐想了，他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社会空想家，也不知他脑子是什么做的，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和想法，也不知有没有想到她？于是，她打断他问：“又在想什么了？”
江天放掩饰着说：“怎么刚想你，你就来了，古人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今天我也是，想雨婷，雨婷就来了，真神。”
雨婷知道他在胡诌，却很高兴，得意地说：“呆子，这叫心电感应。”
“是吗？那你可感应到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反正没想我。”
“如此说来，你也许……”
“不喜欢你，是吧？”雨婷看穿了他说，“好了，呆子，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光凭嘴说的。今天我是来告诉你，我的工作落实了，三门晚报的记者。不过得见习半年才签合同。”
祝雨婷喜形于色，眉飞色舞；江天放怏怏的，他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一天到晚四处找人，求爹爹告奶奶，做什么不好，偏偏想要去当警察。算了！算了！干脆同父亲一道作律师好了。警察有什么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一想到那一身服装，该会是何等威风！而且，他多想除暴安良，维护社会道义！所以，气归气，面对现实又无可奈何。雨婷已经找到工作了，本来嘛，这么漂亮的女大学生，工作是不成问题的。他有点吃醋，凭什么？我一个大男人，竟连女的都不如，他又气上了，觉得这社会什么都不合理。祝雨婷见他不高兴，知道又冒犯了他，便转换话题说：“天放，你父亲似乎不喜欢我。”
“你算幸运了，那天，覃江红、刘海他们来，他连头也没抬。他嘛，就那个脾气。”
“难怪，也遗传给了你？爱理不理人的，弄不好，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不说一句话，静寰她们还说你性格巨星啦！”
“哟，怎么就到家了，别人恨路长，我却嫌路短。”
“那我又送你回去？”
“算了吧，雨婷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留步吧。”天放故意拉长腔调说。
祝雨婷笑了笑问：“不进去坐坐？”
“怎么，你也想让我吃苹果？这么快就报复上了？”
祝雨婷望着他，脉脉含情。月色多么好啊，照着她娇羞的面容。他真想吻她，或抱抱她，又不敢，伸出手来，说：“那么，再见—”
祝雨婷也想抱抱他，或是吻他，见他竟心有灵犀，竟有要配合他之意，见他又退却了，便有些生气，没有理他就径直走了。女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但他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二
太阳爬了老高，射出的光暖暖的。
江天放喜欢天马行空，让自己的思想，在独立的太空遨游，觉得这样可以麻醉自己。这几天，工作令他神经隐隐作痛。但他认为，人只要思想是自由的，那么，整个人也是自由的，就并没有被现实生活中的条条框框所栓住。
电话铃响了，他没理，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有了电话就是吵，却不知它究竟方便了什么？到底方便了谁？电话铃又响了，江天放在心里骂道：阿泰还没有来！这个钟点工真偷奸耍滑！铃声又一阵一阵地响，他本不想起来接，但又吵得烦，刚起来，阿泰就来叫他。
“喂！”
“天放吗？猜猜我是谁？”
天放一听就知是祝雨婷，这么早打电话，吵得人睡不好觉，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是哪个王八羔子！什么事？快说吧！”
“你骂人！”
“就骂你，怎么样！”
“啪！”对方挂掉了电话。江天放有些后悔，不知近来怎么的，老发无名火，他拿着听筒并没放下，那边却又传来声音。这应是个意外惊喜。
“喂！天放—”
“嗯。”
“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你烦不烦呀，一大早的，要我猜，猜什么？我猜静寰，你高兴吗？”
“好了，好了，天放，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搅了我的春秋好梦，怎么补偿？”
“呀，多少时间了，你还挺尸，懒虫。”
“你才懒虫！”
“好，好，好，我懒虫，可我现在已在工作了，你在干什么？……”
“啪！”的一声，江天放把听筒压了。祝雨婷后悔了，我总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管不好自己的嘴，我怎么可以在秃顶面前说亮，揭人的疤疮，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忘了天放至今工作还没有着落，就生自己的气，但又埋怨天放太小心眼，她一个劲地“喂！喂！”不通，又重新拨号，但江天放就是不接。同事们都看着她傻笑，有揩油的，有笑她年轻的，哪象他们都是老油条了，说过一段时间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电话了。几个年轻的在私下议论她的“三围”，说她的嘴太大，虽无古典美，却有一种现代美，他们在暗暗叫劲，赌谁的手段高，能追到她。有人打退堂鼓，但又不愿被自己的同事抢去了，便泄气说，现在的女学生怎么怎么可怕，怎么开放了，祝雨婷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没有男朋友？即便是没有，排队也得分先后，再说，祝小姐会看上我们这些办小报的穷小子，趁早收起你们的想法，不要不碰南墙不回头，祝小姐的眼光可高了。有人附言，也有人却偏不信邪说，像祝小姐这样的女孩子，刚出身社会，还没有多少经验，天真、幼稚，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只要穷追不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说得头头是道，得到众人首肯，他设问道：你们不常常感叹现在的女孩子没长眼睛吗？像你们这样才貌双全的英俊小生，在女孩子面前却无用武之地，知道为什么吗？众人便问为什么，他却不急于讲，呷了口茶，象在茶馆里说评书的，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收了钱再说，当然他是不可能收钱的，一收钱就没有听众了，每个人都有一种瘾？就像他有一种让众人都听他演讲的瘾，这样，看见大家都注意着他，以他为中心，象是大人物在作演讲，或是什么歌星、电影明星被人围观着要求签名—样，要是歌星、电影明星失去这些崇拜者该是何等痛苦！所以他抓住时机，见大家都用眼睛注视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某个人物了，过足了瘾。继续抓住他的听众说道：很简单，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个道理，他见众人有些失望，便尽力挽住局面说，为什么街上那些游手好闲的，要什么缺什么的人，都可绑着那春春貌美的女孩招摇过市？为什么美女常伴拙夫眠？他虽然又设问，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吊大家的胃口了。他知道他的听众正要失去，已没多大兴趣了，便又自问自答说，那是因为女人，哪怕最丑的女人，总希望自己身边有几个崇拜自己、欣赏自己的人，女为悦己者容，可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呢？他见大家又来了兴趣，便又拖长声调，他真会控制他的听众，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女人嘛，总爱自作聪明地耍些小手腕，当有人追她时，哪怕是丑陋的人追她们，表面上她很讨厌你，但她内心总是高兴的，所以她就自以为自己不得了，自以为是嫦娥下凡了，特别是那些漂亮妞，追求的人当然多了，她便自鸣得意，自命清高，开始折磨她的崇拜者，并以此为乐。追她表现得越痛苦，她便越快乐，并以此为荣。于是，像你们这些才貌双全的男人，便缺乏了耐心，有一朝被蛇咬的感觉，认为美女不过尔尔。天下美女都是一路货色！于是便转向进攻那些容貌稍次的，认为她们这方面不行，那方面总可以，心灵总会不错吧？哪知你们这一转向，弄得颜色稍次的又红火起来，她们又很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便原形毕露，糟糕，这下，你们这些受伤的男人，便武断地认为以天下乌鸦一般黑，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其实，这也不是她们的错，都是你们这些才子，宠坏了那些佳人。那些佳人门庭冷落后，便又产生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想法，而自己又人老珠黄，有人爱也不错了，自己感情已被你们这些才子沾污，仿佛已是残花败柳，便想貌丑心美吧，加之他们又泡磨菇似地泡着，她们便不胜感激地接纳他们，你们缺乏耐心，便谊了那些流氓，你们知道为什么？他的讲演迎得一阵掌声和喝采，他又陶醉了，一个同事开玩笑说，你的经验一套一套的，运用起来可算是得心应手了？他得意忘形地吹牛说，那是，那是，我不知玩了多少漂亮妞了！大家就嘲笑他，为什么那些女孩子，几天后就纷纷撤退了？怕是太狼了吧？他却坦白不无自我解嘲地说，那是因为过不了两天，她们就看穿了我，除了这一张嘴，一穷二白呀，女人又都是很现实的，金钱第一哦！众人就哈哈哈哈地笑了。
祝雨婷悻悻地放下电话，回到座位上。也不知他们都在讲些什么，笑得那么欢，几个大胆的，过来同她搭讪。她便跟他们聊上了。他们就转过身来，同他们的同事挤眉弄眼的。他们就这样，每新来一个位女同胞，马上就与别人套近乎，但这些女同事并没有被他们套走，后来都与他人结了婚。相反，也加入他们这个行列里。他们想祝雨婷应当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她该不会吧？
江天放放下听筒，电话又响了几遍，赌气没接。他走到窗前，大街上车水马龙，南来北往，各奔东西，也不知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来去匆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左边又一幢高楼拔地而起，脚架上站着几个为了糊口养家的工人，叮叮咚咚地敲着，马达轰鸣，是那么的不和谐，那么的刺耳。父亲到他的律师事务所了，母亲说去见一个熟人，那个人很忙，所以，必须一早就去候着。江涛并不愿意求人的，但为了儿子的事，她已是低三下四了。江天放恨自己的无能，这个社会不合理的事太多了。父亲好象对我并不怎么关心，或许是想，借此让我跟他去当律师吧？来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工作就这么难？他有些忍耐不住了，不想让母亲四处求人了，求人多难，要等，要看人脸色，说话要用低三调。母亲真是伟大，对子女无私地奉献……江天放眼睛湿湿的，握紧了拳头。常宇上学去了，他现在正处于紧张状态，为升学，可升了学又有什么用呢？像我，还不是一样在家里待着？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为工作，为学习，为事业，为儿女。而我呢，恰似一个多余的人。太阳光透过玻璃射过来，有些刺眼，江天放又恨起了太阳，无缘无故的。
电话又响了，又是雨婷？他不想理她，连她也有工作了，还嘲笑我。摘了听筒放在一边。这也许就是电话的好处，恶狠狠地骂一通，不必去看她的脸，也不管她接不接受得了，发泄一通淋漓尽致。他拿起听筒，准备好好地骂她一顿，却没有声音了，又气上了，胡乱地拨个号码，抓住谁就骂谁，狠狠地。给那个警察局长打个电话吧，骂他个狗血淋头，他却不知是谁，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没趣，象个小孩似的，还搞这样的恶作剧？他又想起了祝雨婷，觉得有些对不起她，自己怎么了？竟拿别人出气，别人又不是你的出气筒，你不高兴，偏要让别人也跟着受罪。也就是祝雨婷，换了别人，早就跟你打燃火了！也许，祝雨婷该给他发一通火，可若一旦真的发火，我又会激得跳五丈高。算了，算了，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自己给自己找事了，给祝雨婷打个电话，道歉吧。这时电话又响了，他很高兴，说：“喂，是雨婷吗？”
“下雨了？雨停？雨停的。”
“哦，刘海呀，刚才雨婷打电话”，江天放解释道，又觉得没趣，干吗要给他解释？
“雨婷，叫得多亲热呀，不觉得肉麻吗？”
“你这臭小子，有什么事快说，要不，我挂电话了。”
“唉－你这小子，不够哥们，重色轻友，刚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谁重色轻友了？上次约好看电影的，结果半路被静寰给劫跑了，把我一个人撇在一边……”
“甭提了，天放，你知道那妞够缠的，事后，我好后悔……唉，这几天，你都跑到那儿去了，也不来找哥们聊聊，龟缩到你的小天地里，同雨婷亲热够了吧！也不来看看哥们混得怎么样了？见色忘义……”
“又来了，怎么了？该不是被静寰甩了吧。”
“老兄你怎么知道的？该不是你挖了我的墙脚？这丫头心中可只有你！”
“不要脸，还不知道，谁想挖墙脚啦？以为我不知道？自已不珍惜，总是吃着碗里的，又望着锅里的吧，这不，被静寰炒了，活该！这会儿又到我这儿进行火力侦察，告诉你，这只又脏又臭的苍蝇，我和雨婷好得很，天衣无缝，趁早打消你的念头吧！”
“喂，老兄，真不简单，连我内心深处的东西，你都看出来了。你看看，我多喜欢雨婷呀，可她被你臭小子搞得晕头晕脑的，连瞧也不瞧我一眼。唉，感情这东西真怪，你不喜欢的，别人却偏偏喜欢你，你喜欢的呢，别人又不喜欢你。这样吧，老江，静寰这丫头挺喜欢你的；我又喜欢雨婷，干脆我们打个调吧？”
“做你的美梦！”
“喂，老兄，我可是当真的哦？”说着便传来刘海的狼笑声。
“当心我的拳头！”
“都什么年代了，还决斗呀？”
江天放也笑了，说：“你这小子，该不是寂寞了？”
“老兄你说中了，唉呀，天放－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本想去找你，但我又怕见到你父亲。喂，你怕不怕他呀？整天板着个脸，谁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似的，累不累呀？生活就应该活泼一点，乐观点，向上一点。喂，天放，怎么有这么多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我们上司，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可谁知道，私下里，他老是摸女职员的屁股，一副淫相，可对我们男职员，却似有深仇大恨，成天都恶狠狠地盯着你。那天，我同一个女职员说了几句话，把我骂得、训得，唉，天放，快来救救我，真不想在这里呆了，但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银行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呀，早知有这么一条大色狼，我宁愿不要工作了。天放，快来看看我，否则，我要被迫害死了！你又该少了一个铁哥们了。你不知道，每天早上一来，他就盯上你，说，年青人啦，要以事业为重呀，不要以小失大哦，来日方长嘛，嗯－天放，你说烦不烦呀。哦，对了，想必，你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吧？经常摸女秘书的屁股？”
“浑蛋！我父亲又没有什么女秘书。”
“女同事就不可以了？”他咬上了，一谈起来就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好了，好了，刘海，我也快要被你迫害死了，没事我挂了？”
“喂，喂！天放，后天同学们准备搞一次联谊会，你一定要来哦，在文化宫。”
什么联谊会、同学会，不过是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想出来的，到时就变得东家长、李家短拉家常了，男人们，是你在哪儿高就？发财？升官？得意春风马蹄急，升了官、发了财的，海阔天空地神吹，到处留电话，随意许愿，炫耀不已；女人们，则打扮得花枝招展，象一支支花蝴蝶，在正沐浴着春风的男人中飞来飞去，展示她们的美丽。结了婚的，便想借此为自已的男人们找一个晋升的阶梯，没有结婚的，也想趁机觅一个如意郎君。那些结了婚的女人，便聚在一起交换治夫的经验，或你男人在干什么，我男人又干什么，嘻嘻哈哈，整个晚上，灯火闪烁，扑朔迷离，空气中散发出女人的脂粉味和香槟、红葡萄、烈性酒的混和味，女人们脸上油彩斑斓，男人们脸上则堆着虚假的笑，活是戴了一具具面罩。天放想到这儿有些厌恶，我是不会去的，虚假不来，更不愿丢那个丑。
“天放，干吗不接我的电话？”
不知怎的，一见到祝雨婷，先想的要道歉之类的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听祝雨婷这么问他，又气上了。
“我干吗要接你的电话？我不接，你又怎么样？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我现在没工作，偏来刺激我。”
“都是我不好，天放，我道歉，保证今后不会了！”
祝雨婷知道，他这段时间心里不好受，也就让着他。报社放了她半天假，并预支了她并个月的薪水，她很高兴，本想让天放一同分享这一快乐的，现在只好忍住了。天放近来脾气也太怪了，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或许，他厌倦了我，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往日的话，她一定要问问他，现在又不是谁离不了谁，不满意了，趁早分手，不要这么挑三拣四的，祝雨婷也奇怪：我会有这么好的脾气，对天放，竟有这么好的耐心，要是天放，他真的不再喜欢我了，我真的能割舍这份感情，我真的舍得离开他。爱情是什么？是冤家，不是冤家不碰头。她想到这儿便笑了笑，说：“天放，我们到那个美国人开的餐馆去吃饭？算是我对你的……”
“不去，不去！你又来了，明知我没那个经济能力，还到什么美国人、俄国人那儿去，你嘲讽我、折磨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不满意拉倒，不要对我指桑骂槐，我受不了！”
“够了！够了！谁说要你请了？到底谁不满意谁了？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多久变得这么低三下四了，忍气吞声了，现在就暴露了你的面目，不满意就直说，离了红罗卜不上席？好像谁缠住你了？我是有工作了，今天报社还预支了我半月的薪水，怎么了，你瞧不起女人，可我脚踏实在，就比你好，你浮躁、好高鹜远，结果怎么样？找不到工作活该！”雨婷气完了、骂完了、也落下泪来。
江天放呆呆地镇住了。雨婷这些话，触击到他的灵魂，很痛，他不怪她，只有她，才这么了解他。近来尽给她气受。她是你什么？私有财产？她竟能容忍。我在某些方面太消极，太懦弱，连雨婷也赶不上。老想把自己关起来，排挤在世俗、社会之外，生活在一个虚空里，其实，我也并没有多大的能耐，一天却牢骚满腹，对一切都不满，现在的境象，是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卑污、罪恶是这样的深重、祸患是这样的剧烈，其实，这些也有过去遗留的宿孽，而自己往往流于梦想，单是耽溺于虚无缥缈的空玄境界。雨婷骂得对。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用积极的态度去看待，生活便是积极向上的；如果你用消积的态度去对待，生活便也灰蒙蒙的。人不能太负面，太消积了。而是应当直面人生，积极应对。
“对不起，雨婷，我心里不好受，就拿你出气，但我并不想这么做，一激动就控制不了自己。上午接你的电话，骂了你，后来也想到了给你道歉，不知怎么的，一见面又骂上了，你不生我的气吧，雨婷？我没有把你当外人，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你不要多心，今后我不再拿你出气就是，走吧，我们去吃饭，到美国人的餐馆？”
“不去！要去，你去，气都给你气饱了！”
“不要生气了！走吧，你听，闹饥荒了。听说，那儿还有音乐伴奏？我们也去欣赏一次！不想让我分享你的快乐？多好呀，一下子，你便从无产者变成资产阶级了，一下子，一份快乐就变成两份，为什么不去。”
祝雨婷见江天放求她，也该给他一个台阶下了，否则，他又会发作的。不要看他，这时很柔顺，他可是，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怎么他象个女人？阴晴变化反复无常。雨婷笑了，算是答应了他。
在餐厅门口立了一个外国小男孩和小女孩，见了江天放他们便鞠躬。一进门，一位男侍应，领了他们上楼入座。大厅里所有的灯，吊灯、壁灯都关了，点着满堂的蜡烛。雨婷感觉是，她挽了天放正缓缓步入结婚的教堂。在大厅右前方有一架钢琴，一位长发女郎，叮叮当当地弹着，她那头波浪式的长发，似一挂山间瀑布，而她弹奏出的乐曲，又似山涧溪流，欢快、明亮、活泼。
江天放看着那位弹钢琴的陌生女孩，温柔，有气质。她弹着琴，头、身子、手指，还有那挂瀑布，似乎都随了音乐在跳跃。她对音乐有很深的造诣？不然，达不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江天放对音乐并不懂多少，但他能感觉到，从那位女孩每一个身形手势，都能看出她对音乐，起码对钢琴，对她弹的这首曲子，有很深的理解。江天放呆呆地看着她，脸上似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愁苦，但这更衬托出她的清纯、美丽。仿佛注定会遇见她？她就像是一件出土的古董，那么稀有珍贵，她就像是阳春白雪，那么高雅高傲……江天放也具体说不出自己对她都有些什么，好感？喜欢？爱？不会吧，仅仅一面，难道我会爱上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女孩？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味道，是清香？茉莉花那种，让人陶醉。
雨婷顺了江天放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那女孩确有一种韵味，就象那首音乐，容易让人神往，她不无嫉妒地说：“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是在欣赏音乐。“
“你根本就不懂音乐！何不说在欣赏那个女的？”
“雨婷，我的确不懂音乐，但，我一见那个女孩，就仿佛自己同音乐有缘。我懂，我全听懂了，但我不是听，而是在看……”
“越说，越来了不是？不懂，就不懂啦，不要硬撑，音乐也有看的吗？”
“是的，雨婷，音乐是无法看的，但你不觉得那女孩就象一首乐曲，通过她的眼睛，我能看到。多么美妙呀，那山涧的溪水，欢快，活泼，一泓春水泛起阵阵涟漪……”
雨婷把盘子敲得叮叮作响，抗议他了，她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什么，也说不清，她有些生江天放的气，但江天放全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在这儿吃饭，真是一种享受，瞧那女孩，有多清纯……”
“清纯？你知道她背后都干些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
“我？我怎么了？我高兴，不爱听，请自便……”
江天放悻悻地说：“你这人！真是的！”
祝雨婷气愤地说：“不吃了！”站起来，并不急于走，她不想让他太尴尬。
江天放只好陪她，走出餐厅，便抱怨：“一顿饭让你搅得，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祝雨婷也气了，刚才不好发作，顷刻都暴发出来。“好，好，好，我让你没兴趣了！我走，我有自知之明，我哪有她清纯？要不要去找她呀，快去呀，别忘了，带上一束玫瑰花！当心扎手哦……”
天放拦住了她说：“雨婷，你这是怎么了？你明知我心中只有你！那个女孩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吃些莫名其妙的醋呀？”
“我哪比得上她呀！一首音乐，山涧溪水，天真，明快！”
“雨婷，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但就不准看别的女人了？就不可以说几句心里话了？对她我仅仅是欣赏而已！心底无私天地宽！如果说她是一首音乐，你就是一支歌嘛！”
雨婷也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天放，不是我说你，我就看不惯，你那眼神，色迷迷的，我也不是说，不准你看别的女人，记住，学乖点，我倒无所谓，今后你另耍了别的女朋友，决不可当着一个女人，赞美另一个女人！”
江天放刚回到家，他母亲也正好回来，自个儿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一阵猛灌，她脸上泛着喜悦的红晕，还象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不知我的事，跑得怎么样了？看母亲累得，心里有些剌痛。自己的事，竟帮不上忙，要累及母亲！父亲仍然在看他的报纸，他似乎对我，并不怎么关心，冷冷的。发明报纸的人，真伟大！要不然，真不知常万理他怎么过？在他的生活中，回到家里，除了报纸，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了。江涛看看天放，在心里想，不错！多象他的父亲呀，个头，体魄，鼻子，眼睛，还有他那爱幻想的性格……她很爱天放，能够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事，她感觉到自己很伟大，很了不起。虽说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心甘情愿！现在这个社会，办一件事真难，求人也不易，不单得有关系，而且还得有实惠，但不管怎么说，她成功了。她很兴奋，虽然花了不少钱，但，不是有人想送钱还送不掉吗？他穿上警服，不知有多英俊，但又有些担心，现在这个社会太乱了！从内心来讲，她不愿意儿子去当警察，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虽也想让他同万理去当律师，但当天放提出要当警察时，她又不辞辛苦，哪怕是求人。
“天放，我真不愿，你去干警察。”
天放以为母亲又碰壁了，她何曾求过人？他心中有些愤懑，但必须面对现实，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便安慰自己和母亲说：“警察有什么好！我才不干昵！”
常万理这时却说话了，并点破说：“你这是酸葡萄心理吧！傻瓜，你不知，你妈的能力有多大！已经给你落实了。”
江天放很激动地摇着江涛的手问：“是真的吗？妈妈，这是真的？”
江涛看天放那兴奋劲，高兴地点点头，以尽快地满足他，以最快的速度让她儿子知道，好让他心安。江天放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高兴地跳了起来，并热烈地拥抱了他母亲。江涛抚摸着他的头，真高，比我都高出一个头了，她眼里泛出幸福的泪花。
常万理却对天放说：“我们真是一对冤家！”
江涛赶紧用眼光制止他。
“难道不是吗？天放，你当警察，专门抓人；我做律师，却要尽力寻找法律的空白和漏洞，尽量开脱他们的罪责，让你们放人，不过，我们却是殊途同归，虽然我极力为他们辩护，却是为了让法官们，更加准确地量刑，同时，也是尽量不要冤枉一个好人，同你们一样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
江天放不知父亲何以要发表这些议论，没头没脑的，又好象有所指？也许，他并不赞同我当警察。
这时，常万理又转而对江涛说：“你真有能耐！没有花费很多吧？”
“唉！现在这个社会！要是他祖父还在，就好了，你不知，现在求人有多难！”
“是呀！可惜，他已经死了！”
常万理每一句话都带了刺，话中有话，似有所指，当然，她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但没有理睬，顺着他的话说：“就说那个部长吧，当初，他是如何来求你和我的？要我们帮他向你父亲求情，否则，他会有今天？我去找他，他还给我打官腔，不过，最终，他还是帮了我。”
常万理听到那个部长，就心生厌恶，他，一个淫棍，江涛居然去求他？便说：“那年，我一看他，就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色迷迷的，要不是，你一天在我面前吹，我才不会……如今，怎么样？哼，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这才是常万理最关心的。以前，那位部长把她跟多紧呀，嫂子前，嫂子后的，嘴多甜哟，腰杆多弯呀，特会奉承人，拍马屁的功夫，那是甚是了得，了不得。他，三天两头又是送东西，又送戏票，江涛就觉得他人还不错，就在常万理面前夸他，要他去跟父亲常相知说一说，万理去同他父亲说了就准。从此，他也就成了常家的常客，也不拘束，到家里，见什么做什么，他们要吃土鸡，他便亲自从农村去弄来，又亲自为他们杀鸡，拔好毛，开肚取肠，弄得巴巴实实的。煮饭洗衣，见啥做啥。要是江涛或是常万理叫他的名字，他都会先称自己“侄！”也就是江涛叫何东，何东便这样答应说：“侄，”，你说，你人会不会来事，他先称自己为侄儿，叫江涛他们怎么能不怜惜他。
后来，常相知突然死了，他就不再也不来了。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像他这样的人也当上了部长。要不是为了天放。我才不会去求他！江涛见常万理这么问她，就有些脸红。
这天，江涛穿了一件兰花旗袍，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特地化了妆，去见那位人称“冬不拉”的东部长。他色迷迷地看着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高耸的乳峰，浑圆的臀围，心里就象揣了几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说：“嫂夫人，这件事好难办哟，但我，会尽力办好的！却不知嫂子拿什么来感谢我呀？”
他的手已极不安份地搭在她的肩上，并有向下侵略的意图，她强压着心中的厌恶，避开了他的目光，镇定地，拿手假意摸着他的手，以防他进一步伸入。睥眵着，说：“叫我怎么感谢你好呢？可惜，何夫人年轻漂亮……这枚戒指，据说埃及法老戴过，价值连城哟……何部长一定要笑纳哦，否则，你就是不想帮我！我知道，何部长是最肯帮忙的了，我只是希望儿子能留在身边而已。不然，我只好求他爷爷常相知的一位挚友了。听说，他现在是上海滩了不起的人物，如日中天啦……”
江涛知道冬部长他既好色更贪财，总之他一定要占一样便谊，这事才能成。但江涛是一个有修养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天放她决不会求他的，甚至连看一眼，也不屑！所以今天只好破财了。他这样的人，不光怕名声，还特别惧内，所以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并不急于翻脸，怕事情弄糟，就先顺着他，再利用他顾忌名誉和怕老婆来要挟他，并指名其中的利害关系，意思是说象你冬部长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是看不起我这样一个黄脸婆的，为了名誉也不值。这样既抬高了他，不让他生气，又让他有一条退路；但他这样的人既不能给予此必须给予彼，便以价值连城的戒指来诱惑，让他得到满足，但同时又强调，她并不一定非要他的帮助，她只不过是想让儿子同自己呆在一起而已。若他不帮忙，她只好请常相知的挚友帮助，同时抬出常相知，是提醒他不要忘记，他今天这个位置，还有他们的功劳，并表示常相知是船烂了还有三千钉，并非树倒猢孙散！若不然，这枚戒指，恐怕也得不到。冬部长是何等聪明的人，而况像江涛要求的事，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一句话而已。顺水人情他不做？他不傻。于是，他一把拉住江涛的手，一手拍着胸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常万理见江涛脸红了，气愤地说：“他把你怎样了？”
江天放心里恨恨的，父亲他怎么可以这么想母亲？怎么可以怀疑她？又恨自己无能，要牵累母亲，但更恨那个冬部长，即便是没有什么，也要整整他，暴打他一顿！
江涛知道常万理心里想些什么，他并不是真的关心她，他是在吃醋，或许是关心他自己，他的名誉吧？便嘲讽道：“你自己心里肮脏，便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
其实，常万理对她，还是放心的。她，学文科的，而且是学古文的，特别喜欢读《战国策》，尤其攻于心计，一般人是对付不了她的，而她要对付的也不是一般的人。她现在又这样亲口回答了他。但，江天放心里一直很怕，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他有些看不起他父亲，觉得母亲回答得妙。
江涛要挟冬部长说，上海滩那位了不得的人物，也不是凭空捏造，虽不是常相知的什么朋友，跟她却有一段交情，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去求他的！
这时，常万理又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外交家。你又是红学研究者，什么李主任、刘部长，在你手中还不是小菜一碟，真好悔，当初没让老爷子，给你弄个宣传部长当当，那对你来说，同样是小菜一碟。真是天随人愿呀，要不然，你该要跑到上海滩去会会那个夏鹏轩了。”
“你！”
江天放见父母又杠上了，便岔开话，问：“听你们口气，好象祖父很不一般，很了不起？”
“那当然，他就是这儿的头面人物，谁见了我不摇尾乞怜，卖乖讨好。要不然，你母亲她会嫁给我？”
江涛似乎怕他说出些什么来，叹息说：“可惜他死了，人啊，太势利了，凡先前尾巴摇得最凶的，今天的头，便是抬得最高的，冷不防，他还会咬你一口！现在的人，真会见风使舵，人没走，茶就凉了。”
“死了？”江天放问。
“谣传说，他被密秘处决了。”
常万理恨恨地说：“这种谣传你也信？我父亲是那样的人吗？那不过，是他的政敌散布的谎言！”
“那总不能说，他携款潜逃，或死在他情妇手里吧？”
“放屁！我看这事不简单，也许是他的政敌，为了打倒他，请杀手或什么仇人，对了，象他那样的人，一定会有许多仇敌的，只有这样，只有这些人，才这么残忍，嗯，是这样了。”
江天放赞同道：“政府不管吗？这么大的事，总该有个交待吧？”
“怎么管？说死，可连他们的尸首也没有，一桩无头案，也许他们还活着？”
江天放陷入沉思，这事太可怕了，是政府要处决他们？若是他们犯了罪，那可以通过法律正常手段和程序：逮捕、判刑。为什么要秘密杀了他们？是怕影响？不可能，不可能，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决不会采取这种卑劣手段，根本用不着。如果一个政府到了必须采取暗杀来巩固它的统治，可想它的气数已尽了！会不会是什么团体干的呢，比如，象父亲说的政敌之类的人，为了达到他们的个人目的，往往不惜采取这简单却有效的办法的，但也用不着磨刀霍霍，赶尽杀绝，只杀常相知一个人就够了呀？也许，是为了欲盖弥彰，掩盖他们的罪行，而故意造成一种假象，转移人们的视线？在政治疆场上无道德可言，无信誉可讲，政治是肮脏的、虚伪的，政客都是婊子。那种角逐，带着微笑，不见血迹，把对手逼向坟场，又去鞠躬敬礼！那又会是谁呢？他的盟友？他的学生？他的导师？他的敌人？不管你是谁，我一定把你挖出来，从大的方面讲，维护了法律，惩治了凶手，从小的方面讲，就算替我的祖父他们报仇吧！但也有这种可能：会不会是我祖父他携款逃跑呢？或者是厌恶仕途，看破红尘？历史上，不是有人连皇帝也不做，而要去当和尚的，那么，他小小的一个市长，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也许吧，但，不管结果结局如何，我一定要尽力调查，也算是对自己，对几十年前那桩公案，有一个交待。但这事决不简单，会遇到许多困难，也许还会死，但我决不退缩！从今天起，我就着手搜集有关我祖父的资料，在搞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利用工作之便，调查这件案子。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江天放有一种义愤被激发，他有一腔青春热血，他同所有的进步青年一样，追求正义，追求真理，嫉恶如仇，就算这事与他祖父无关，他也会去探个究竟、查个结果出来，他敢想敢干，有一股闯劲。勃勃生机。
三
常宇早已考完试。家里每天都是一屋一屋的同学，那时，男女同学平常是没有多少接触，一心只读圣贤书，也许，压抑了太久，现在，她们都异乎的活跃、骚动、接触频频，心境往往是怪怪的、神密兮兮、神经兮兮的。也许，他考得不错吧，或者是想丢开往日的烦恼，找回失去的欢乐，抓住时机，疯狂一下！江天放见了这些欢快、活泼、天真的少男少女，似乎自己离她们很远了，与她们之间也有了一种代沟，看她们嘻嘻哈哈地交往，轻松、神秘，她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自然，又似乎精心设计了的，她们之间没有猜疑，只有真诚的友谊，同学与同学完全是心与心的交流，不用设防，虽也有嫉妒，但那嫉妒都是一种美丽、一种动力，她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敌人。而且每个人都按自己的喜好，设计自我人生，不必为一句话，患得患失，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喜欢谁、讨厌谁都写在脸上。也许，同样是同学聚会，江天放他们的同学聚会，却没有了这份真诚！于是，江天放便生出许多感叹：青春易逝，人生短促，流水落花哪……
江天放的工作落实了，常宇将升大学，常万理他们也算是功德圆满了。本来答应常宇，高考以后带他出去走走，那时他很羡慕外面的世界，现在却反悔了，不愿同父母出去，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在家里与同学好好玩一玩，再说，自己填的学校，几乎全是外省的，今后有的是机会，但同学一场，就要各奔东西了，爸爸妈妈为了大哥、我操劳辛苦这么多年，也该出去轻松一下，特别是妈妈，多好呀，似乎爸爸并不太喜欢她，应该让他们有一个单独接触和相处的机会，我就不要再插进去了，也许，爸爸正是嫌妈妈把爱都用在我们身上，而疏远了他，在吃醋啦。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侵略他们的领地。常宇临时变卦，父亲已经请了假，船票也订好了，无可奈何，便再三叮咐在家里要听大哥的话，不要惹事，注意关好门窗，要在平时他早给母亲顶回去了，但，今天就是说一百遍，只要她不厌说，他就不厌听。倒是天放说了：“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再说弟弟也不小了！”
江涛这么多年了，还哪儿也没去过，倒是常万理常常在外边到处走走，但他从不带江涛一起去，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对外面的世界，竟陌生起来，也许还厌倦，因而常宇不去，她便要打退堂鼓，常万理坚持要她去，说，她不懂孩子的心理，他是想避开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婆。常万理计划好了，没有常宇跟着也好，我倒要好好地玩一玩，万县、武汉、南京、上海、天津、北京一路玩过去了，走亲访友，也许还要会会夏鹏轩。这个决定，也许，并不明智，也许，老天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并不是她江涛所能选择的！谁又能预知未来？我不能，江涛不能，只能说，命运太捉弄人，并非你刻意追求就能得到？就象当初她嫁我，她认为她嫁给了权势，会有金碧辉煌的楼房，有佣人，有高级轿车，可结果呢，人算不如天算，也许命中不该有吧，中国道学就是这样莫测高深。他对江涛又爱又恨，不管怎么说，江涛对他，还是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再说，她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居然能安心下来，过这种平淡的生活，也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这么多年，也的确苦了她，她所向往的那种生活只能是一个梦幻而已。虽然，他不喜欢表现出来，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爱她的，这次，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吧。常万理拉了江涛揽在怀里，站在甲板上，平视着前方。
江天放撞了一下常宇，常宇“哇！”的一声吐了吐舌头。看着弟弟，差不多与我一样高了，机智、狡黠、英俊、活泼写在脸上。江天放很喜欢他，用双手揉乱他的头发，揶揄道：“为什么不去了？为了你的‘颜如玉’？”
常宇见祝雨婷奔了过来，说：“是的，为了‘颜如玉’。她来了。”
“呀，老弟，真搞上了？快给老哥我介绍介绍，我可有一票否决权哦！”
“天放，我来迟了，伯父、伯母他们走了？唉，当记者真够辛苦的，有时，连饭都吃不上，我是采访‘汉渝’号船长智取劫匪的事，偷跑出来的，还是没赶上。天放，快陪我去吃饭吧？”
江天放和她青梅竹马。有一次，老师以“我的志向”为题，她写了，她要作一个自由报人—记者，为民呐喊，鞭笞贪官污吏，讴歌社会新人新事，扶正压邪，因她立意新颖，志向远大，当时，被老师作为范文拿到课棠上来念，后来同学们都叫她祝记者，她听了不但不生气，心理怪舒服的，仿佛她就是记者了。如今，她如愿以偿，苦是自找的，不得不吃。但，当等她真正进入这个圈子，才发现有许多的内幕，有许多的禁忌，有许多的无可奈何，还有许多的不理解。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她自认为写得最好文字，为何总是发不出来？更为可恶的是，她文章往往会莫明其妙地署上他人的名字，忍了几次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去质问编辑时，那位马编辑半天也未放出个屁来，但架不住，祝记者的穷追猛打，最后，他才极不耐烦地不阴不阳地叫她去问顾木娼主任。打这之后，祝雨婷的文章，便老是发不出来，再不然，就放到失去新闻时效了，新闻是易碎品，怎么能这么做。祝雨婷想努力地去适应他们，但努力过多次，似乎很难，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进入不了他们那个圈子似的。后来，经明白人指点，才知道要请他们的那个副总吃饭。吃就吃吧，好在，当记者的收入也还过得去。祝雨婷就准备拿她一个的工资，请他们去胡吃海喝，她已明白，所谓的勾兑光吃钣还不行，吃钣后，还要有节目安排：或洗脚或唱卡拉OK或是其他什么的，总之，不能空的，要有实质性内容。那天，祝雨婷请的那位副总，除了叫上他的得力干将被人称为“莽子”的顾木娼主任外，他还鸡鸣狗盗之辈叫了一路人来，在餐桌他们竟毫不掩饰地交流起了他们吃人的历史，吃人的经验，以及吃人的心得体会和快感时，以及要求祝雨婷她们如何到外面去弄负面甚至是有问题的新闻回，说是要吃到外面去，吃到外地，要打破采邑制，胆子再大一点，吃得再广一点。听到这儿，祝雨婷几乎要崩溃了，但她强忍着。当那位副总谈到他是如何如何整那位正在养家糊口的牛编辑，叫那位牛编辑滚走，牛编辑是如何给他下跪，他又是如何如何兴味盎然时，祝雨婷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手中的烈酒泼在那位副总脸上，并痛骂他说：“什么东西！”并顺手将桌子弄翻，然后扬长而去。
人就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捉摸，第二天，那位叫李俊杰的副总居然提着水果，来给祝雨婷陪不是，道歉说，让祝雨婷一定要在她叔叔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原来，那来副总见祝雨婷那么大的火气，也给镇住了，心理就盘算了，这回遇到狠脚子了，立即调动他的新闻敏感性，该不是，她有什么后台？二是他也是个十分阴险狡诈的人，事后他便四处打听，真是不问不知道，这一问，还真把他给吓着了。原来，祝雨婷的亲叔叔竟然是他顶头上司，他的那个头呀，也低到他的生殖器官那儿了。祝雨婷也知道，他并不是来给她陪不是的，而是看在她叔叔的面子，来，是为了与她叔叔套近乎的。因为，她叔叔对她要求特别的严格，不准她透露他的身份。所以，祝雨婷在报社工作那么久，竟然没有人知道。就连这个十分善于钻营的副总也不知道。要不是，祝雨婷的那一泼，他还不清醒啦，不过，好在，他是个嗅觉十分敏感的人。祝雨婷的那一泼，让她从此不用在四处去找新闻了，而是因祸得福，当起人人羡慕的，被众人称谓为“白宫记者”的首席记者，由此，她只负责跟跑当地一把手的动态新闻，每天见的都是头面人物，每天发的都是头版头条，让她好不风光。各路人等纷至沓来，有求她递条子的，有求她打官司的，有求她伸冤的；还有人从老远跑来给她送花，还夸大其词地称赞她的美丽的，也有大胆的人，天天都来专车接送她，追她。这令她也有些飘然，但毕竟祝雨婷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所以更多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纷扰和烦忧。祝雨婷想到这些，有些后悔，甚至怀疑当初自己的选择了。
祝雨婷见江天放并不理她，常宇也在冲着他做鬼脸，似乎在说：“‘颜如玉’，你的‘颜如玉’！”
江天放拿眼恨着他说：“走吧，常宇，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才不当电灯泡啦！”说着便跑了。
“你弟弟真有趣，刚才你两兄弟在使眼色，一定在说我的坏话？”
“他说你恶鸡婆，泼辣妇，四眼狗……”
“呀，他那么坏！你们这些男人，背了人怎么象妇人一样，爱翻小话！道人长短？”
“你们女人不一样？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暗地里，谁知你们怎么议论我们男人的？还给我们取绰号啦，谁又喜欢谁了？还自己给自己写情书啦，说是某某人又追她啦，其实呢？”
“你坏！你坏！”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常宇他夸你啦，说你颜如玉！”
“是吗？”雨婷转怒为喜地问，“他真逗！他知道什么是颜如玉呀！”
“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他才不象我们那个时候了，懵懵懂懂的，他很喜欢你，说你有性格！”
“是吗？”
“是吗？是吗？好象你什么都不懂，故作天真，让人恶心！走吧，到哪儿去喂脑壳？”
祝雨婷有些不高兴，抵触着说：“这不满，那不如意，看上谁了，就直说，我不会缠住你的，好象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男的？去那个美国人开的餐馆吧，知道你惦记着她！”
“好了，好了，又来了不是？走吧，不是饿了吗？”
“我已经饱了！”
江天放、祝雨婷，这段时间来，很少见面，却常常电话联系，交换他们对工作、对人生的感受。常宇这段时间忙于交际，随时都可以在他身边看见几个优秀的女孩子。
江天放由治安局调到刑警局，但接触的仅是一些小偷、妓女之类的案子。江天放仍然认真地对待，这或许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过程？也许，每个刚到刑警组的人，都要过这一关吧。很快他发觉这儿有许多怪事，比如说刚刚抓进来的小偷，转眼之间放了，甚至马上又会看见他在某商场作案，就连小偷都笑了，伸出双手让他铐，还说他们应当和平共处、合作共事，江天放去问上司，挨了一顿训，说不该他知道的就不要问！江天放神圣的心受到亵渎，这是什么地方啊！警匪一家人？但，他并没有把疑问写在脸上，也许这些事情并非他们刑警局的事？但胡警司不又分明叫我去抓他们的吗？他这不是以他的矛攻他的盾？出尔反尔，难道他神经不正常？故意刁难我？好在只有他，才会有这么发达的大脑来自我安慰，或者这也是一种考验？考验什么？我的责任心？我的耐心？我的适应能力？那，我又该怎么办？江天放虽不满，却表现出极大的克制力。也许人这一生吧，是必须克制自己的，为上司的好印象，为同事的信任、友谊，为金钱、地位、前途？我们的环境并不宽松？人的素质并不高。特别是那些官僚，总是把他们的喜好，强加给我们，久而久之，我们就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和个性，象变色龙一样生活着，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自身呢？什么自尊、羞耻心早就没有了，我会这样生活吗？难道我还有其他什么路可走？我选择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也许我就必须失去我自己，可我心中那种神圣、光荣、崇高的精灵呢？当我投身其中，才知它并非我相想象中那么美好。这里也有欺骗、猜疑和妒忌！也许还有更多不尽如意的地方！难道我择业不慎？这些人都板着面孔，面色都一样地黑，他们从来不笑，就象一具具机器。其实，我们都是国家的机器，江天放强迫自己不要想了，可大脑又不住地冒出许多绮念。人定胜天，人除了死亡，是什么都能战胜的，包括嫉妒、猜疑、怨恨……
江天放抬头望着窗外，地碧天蓝，心旷神怡，燕子在窗外飞来飞去，呢喃着，它是自由的，就想，人有时竟不如小鸟。
电话铃响了。有人接，是江天放的。他一听脸色都变了，显然打电话的人没有经验，说常宇被人扎了一刀，又不说在哪儿，天放便扯着嗓子一个劲地问：在哪儿？哪儿？
江天放向胡警司请假，他连脸也不给江天放看，低着头，说什么年轻人啦，要以事业为重啦，不要三天两头就请假了。怎么与覃江红的上司一个习惯？其实，江天放除了那天雨婷来警署采访，强行拉走他外，还从末请过假。江天放恨恨的，真想一拳砸过去，但他忍了，我才没时间与你纠缠！转身直奔四零四医院。
四零四医院的大门被堵塞了，听说从医院大楼上跳下一个女职工，有说是他男人死了，也有说是她得了绝症，还有说是她老公被查一桩案子，受到打击报复，被人整死后，她多次上告无门，才选择了自杀。
什么叫祸不单行，江天放好不容易绕道来到医院大厅，又被另一个拨一人挡住了去路。是一个因妻子红杏出墙，她男抱烟气要与他同归于尽，他没把她女人怎么着，倒是把自己烧了个面目全非。江天放心想，怎么不顺心的事，都让他遇上了，或许，这是医院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吧，不足为奇。
常宇挂着液体，见大哥来了，笑了笑。江天放向常宇身边那位同学使了个眼色，那同学便跟了他出来。江天放急切地问：“怎么样？他身体－问题不大吧？”
“扎了个口，缝了几针，医生说等这瓶输完就可以回家了。过几天再来拆线。”
“医生是这么说的吗？”
“本来常宇不让告诉你的，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
江天放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没关系！你做得对。”
那位同学拿了江天放给的钱，付款去了，江天放走了进来关切地问：“小宇－你？”
常宇见大哥担心的目光，难为情地说：“大哥，真不好意思，把你也牵扯来了……”
“为什么？快告诉我，是谁扎了你？看我不揍他个半死！”
“大哥，你又来了？我并没有什么，一个口子而已。”
“只是一个口子？若再扎上去一点呢？”
“大哥，他是为了出气，才扎了我一刀。我的事，我自己解决？求你了，大哥，你不要管，好吗？”
“你解决？怎么解决？再让人捅一刀！”
“大哥！我仅仅外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他可是内伤啊，一年半载，怕也难愈合！我还欠他呢？”
“怎么－你也……”
常宇摇摇头说：“他扎我时，我根本没动，更没还手，他还是有分寸的，不然，我早就被他扎死了！他仅仅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你说什么？他扎你时，你并没还手？让他扎？你真是大英雄！视死如归？哪你说他内伤，伤在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除非你答应我不告诉爸爸妈妈，不然，他们多担心呀！”
“这么大的事，能不告诉他们？”
“大哥，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夸大其辞！”
“爸爸他多爱你呀，我不告诉他，有一天，他知道了，我怎么交待？”
“大哥，你听听，你说话多酸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他爱我，是人之常情嘛，你也吃醋？大哥，正因为爸爸特别喜欢我，所以，才不能告诉他，否则，他会怪你没照顾好我，又该向扎我的同学兴师问罪了，我不想，闹得满城风雨的。大哥，你不要太自私，为了自个儿讨欢心，而把我给出卖了。”
江天放笑了，放缓语气说：“好吧，我答应你，说吧，为什么？”
“你不要找别人麻烦？”
江天放点点头，心想，先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为了一个女同学。”
“争风吃醋？”
“就算是吧。他叫凌宇，跟我同名，连相貌也很象，都说我们是双生兄弟啦。他们好几年了，突然，不跟他了，跟了我！”
“他就扎了你？”
常宇点点头，说：“换了我也会捅他一刀。”
“捅他一刀！为什么？”江天放不解地问，但似乎又有些理解这个年龄的常宇，若是我呢？我当然不会抢他的女朋友，他会扎我一刀？为女人？要是谁抢走了雨婷，我会捅他吗？我宁愿是杀了雨婷！
“不为什么，只因为爱？”
“难道不可以用其他方式解决？比如说谈判？总之捅人，不是君了所为！”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难道一个同你好了多年的女友被人夺走了，你不气愤？你不杀了他？”
“我当然生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介入？明明知道别人好了多年，君子坦荡，为什么要充当不光彩的第三者？”
“老哥，这你就不懂了，这也是因为爱呀，爱情是自私的，大家都是公平的，为什么不可以竟争？爱情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你还真有一套，干吗这么着急，真怕找不到你所谓的纯情少女了？活该你被人扎！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只不过，我或许只是被别人拉去垫背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女孩并不一定喜欢我，或许是利用我来甩掉他而已！”
“那你？”
常宇见江天放气急败坏的样子，解释道：“大哥，我真的喜欢她，哪怕是被她利用、垫背什么的，她毕竟能想到利用我，而不是别人，起码，她还是喜欢我的！所以，这样被人扎一刀，我也愿意，也许，凌宇这样，相反更把她推向我这一边。大哥，你不要管我们的事，我会自己摆平的！”
听了常宇的话，江天放更气了，他太天真，太幼稚，但正因为这一分单纯，才显得他的可爱，这或许就是他们所理解的爱，有一份疯狂，有一种挚着。也许现在的我，对爱并没看得有那么重要，或许还会为了某些事，某些原因而放弃，爱情对于我，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玫瑰梦，他羡慕常宇，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和想象去设计、追求爱情，也许，我不该干涉他们，但江天放仍忍不住问：“难道她国色天香？让你如醉如痴，无怨无悔！我倒想认识认识她，哦，她叫什么名字？”
“付丽萍。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起码也颜如玉。不过，我可不敢把她引见给你，我敢肯定，你们一定会一见钟情的，那时我怎么办？总不能扎自己大哥一刀呀！”
江天放见常宇取笑自己，便扭他的鼻子，常宇嫌疼躲开了。
“大哥，可能一会儿，她要来，等她来了，我把她介绍给你，怎么样？我敢保证，她一定会喜欢你，这种有型的男人的，连我都嫉妒你那种气质！”
“少胡说，看我收拾你！”
“哦，我想起来了，她二姐水萍，是市第二歌舞团的，那可是国色天姿哦，等丽萍来了，我让她介绍你们认识，她的钢琴弹得可棒了……”
江天放被他的话带入了梦幻中。水萍？钢琴弹得好？是不是那个美国人开的餐馆里弹钢琴的，那个长发披肩不知姓名的女孩……
四
凌宇把自己关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今晚，他父亲又不会回来了，他恨，他父亲没有给他一个好环境，但人是无法选择父母的，人生的一切：生死、盛哀、福祸都是天意，老爹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饱暖饥寒，风风雨雨。他，一个酒鬼，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为生活所累？只有酒精能使他解脱？但他会有什么苦衷？让他这么麻木不仁，这么颓丧、灰心，凌宇看着地上堆了半间屋子的酒瓶，是它们夺走老爹的爱，酒瓶毫无规则、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有的横放，有的仰卧，有的残肢，有的缺腿，沾满了灰尘。一个个酒瓶子就象他一个个父亲，一时间有多少个影子张着嘴，嘲笑他被女朋友甩了！他往下一蹲，抓起一个凳子朝那些酒瓶疯狂地扫射，唏里哗啦，一时间都变成碎片。窗外街灯无精打彩地亮着，透过破烂的窗户射进一两点灯光，照在碎片上，一道寒光直刺凌宇的眼睛。凌宇象一支困兽，落在陷井里。举着凳子在一番毫无结果的挣扎之后，喘着粗气。他看地上还躺了半瓶，父亲既然如此爱酒，便拿了起来咕噜咕噜一阵足灌，呛得他咳起嗽来，喉咙里、嘴里、鼻子里都是火烧火燎地疼，辣辣的，在向上窜，但那辣味之后，竟还有丝丝甘甜。他又喝了一口，眼泪也呛了出来，生平第一次喝酒，竟是这种滋味，这样的时候。风萧萧兮，树木含悲，心如死灰。他连喝了几口，人也缥缈起来，头重脚轻，如飞天，轻轻向上，天旋地转，天地间似乎都涂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原来，喝酒竟有一种玄妙的境地，难怪人们总是用它来解愁，难怪父亲醉死在酒里，他也无悔，他也许有些理解他父亲了，他失恋了？总之，他是一个失意的人，凌宇便在心里恨，人都一样，为什么却人与人不同呢？命运竟有如此大的差异？他又喝了几口，硬生生地把憋在心里的满腹怨气给按捺下去！他眼中闪出道寒光，咬牙切齿地，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一阵阵地恶心，一股热辣辣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向上涌，他不得不强制压迫它们，他恨付丽萍，那一刀之后，他并不恨常宇，付丽萍这女人，太势利，但转而他又恨自己的命？恨他的父亲，可我又怎么能怪他呢？他恨这个社会，似乎所有的人，都与他作对，就连他自己的胃，又一阵恶心，酸水直往上冒，鼻子里、嘴里全是酸辣的清水，他并没有吃东西，吐不出来，干呕着，他的脑子虽缥缈依然属于自己，有一天，我凌宇也……“哇——”
阮玉清来了，拉燃灯，光很弱，桔红色的光，使整个房间充满了温暖。屋子里杂乱不堪，混和着酒精味、汗味、鞋臭味，到处是灰尘和蛛网。凌宇正默默地注视着她，那黑眸中散发出寒光和火来，令她心颤和心痛。他浑身充满着野性，散发出一种力量，他很固执。她避开他的目光，关切地说：“凌宇，你没有吃饭吧，我给你熬点粥？”
“滚！我不要你的假惺惺，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是吧？”
“不！我真关心你，爱你！”
“哈哈哈哈，爱，是什么？女人都是一路货色！”
“《三国演义》里说，女人是衣服，穿旧了就得换。”
“对！对！女人是衣服，是破衣服！”
“所以，你必须挑一件适应你、并适合你的来穿！凌宇，付丽萍她不适合你，你为什么不换一件？我就适合你！”
阮玉清不惜贬低自己来安慰他！他看着玉清，就是女人们也羡慕她那优美的体形，长长的脖子，纤细的腰肢，苗条的大腿和白皙的皮肤。凌宇有一种失落于此，得到于彼，或者，他有一种占有欲望，只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或许，是对女人的恨，是报复，他手搭在阮玉清肩上，拉过她的头，看着她晶莹的眼睛，问：“你爱我？”阮玉清深深地点点头。凌宇说，你不敢正面回答我，分明地是怜悯，“你真爱我？”
“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爱我什么？一无所有。贪贱夫妻百事哀！”
凌宇拿付丽萍刺他的话问阮玉清。“我爱你！就爱你的一切，你的一无所有、你的贫穷、你的失恋、你的失意。虽然，我们现在一无所有，但，我们会用我们的双手去创造！凌宇我能替代付丽萍吗？”
凌宇泪水盈盈，两眼秋波。十分感动地说：“玉清－我不知到底爱不爱你，但从今天起，我要去爱一个真正适合我，我适应她的人。玉清，我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的，我要奋斗，我要，我会给你一个舒适的环境，我有手，有脚，有脑子，我什么都不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信吗？玉清－”
“玉清，不要跟那个凌宇在一起，他不适合你！”
“谁适合我？你？可惜我配不上！覃江红，我的事，你不要管！”
“可，你这是玩火！”
“就算我玩火了，自焚了，也不关你的事！”
“玉清，阮伯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有责任保护你。你这叫幼稚，你这样做，会受到伤害的，会吃亏的！”
“覃大哥，感情来了，谁理得了伤不伤心，吃不吃亏，受不受伤害？”
“你很爱他？”
阮玉清点点头，覃江红深深地叹口气走了。阮玉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一丝伤感，对于他的感情，她是了解的，父亲也是那个意思，但，她对他，就是爱不起来，他象大哥哥一样关心她，帮助她，但，她只有坦白，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他，他一定会找到一位不错的女孩子的，象我这样的野丫头是配不上他的，而况，我也不能喜欢他，虽然，这些年多亏了他的照顾，阮玉清的父亲因贪污受贿被投入大牢之后，不久，就被他的同案子同事，请杀手将他在监牢里杀害了。这些年，要不是覃江红的帮助，阮玉清哪会有今天？但爱情不是报恩，我就喜欢凌宇，有棱有角，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伤有疼，他会知道珍惜的，他会奋斗的，而覃大哥似乎太单调了点，起码，我不适合他，我不这么做，又能如何？我只是一个渺小平凡的人，我只有在心里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阮玉清在明媚的太阳光下，欢快地，象一支小鸟展开翅膀，婉啭啼啾，幸福地歌唱着，飞到了凌宇家。
太阳光透过破烂窗户的缝隙，照射在凌宇脸上，斑斑点点。树叶纹丝不动，今天又是一个毒天气！
阮玉清一进屋就闻到酒气，见凌宇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就问：“凌宇一大早的，在想什么呀？”本来她想说一大早就喝酒的，但又怕伤着他，便转了话问。
凌宇没理她，怎么了？又在想那个坏女人？也许，付丽萍因为这次离去，相反在他心中扎下根，在他梦幻的世界里，她是那么完美，那怕是伤害过他，只要是没有得到的东西都是美好的，永远让人记忆的，男人就是这样，从不珍惜眼前拥有的，一旦失去，却又追悔莫及。那个付丽萍真不简单，阅人无数，成熟过早，她父母亲都是戏子，难怪有遗传的，在现实生活中，她也学会了演戏，或许，人人都在演戏，只不过是演得成不成功，演得好不好而已，毕竟成功的廖廖。付丽萍会不会成功？她的演技又如何？她在凌宇的眼中，就象那空中楼阁，就象那海市幻景。阮玉清想到这儿，就更恨她了，凌宇为象她这种朝秦暮楚的女孩，弄得神昏颠倒，太不值了！凌宇仍旧呆呆地坐在那儿，她也不打扰他，便自个儿收拾起房间来。
凌宇突然气势凶凶地吼道：“滚！你滚！臭女人，我不要你的假惺惺！”
“你嚷谁？”
“你以为还有谁？这个屋子里？除了你，还有谁？就叫你，滚！你滚！天底下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好吧，我走。”阮玉清掉下泪，回了他一句说，“也用不着在这儿丢人现眼！”
凌宇又一把拉住她，恳求道：“玉清，不要走？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烦，就想发泄出来，我并不是在说你，但我一见你，对我这么好，我就越觉得，你在同情我，就越想对你发火，昨天，我还发誓要好好混个人样，可不知，这个社会将如何待我？我内心变化好快，玉清，我不要你走，我并不是吼你，你走了，谁还会来理我？同情我？甚至可怜我？玉清，我舍不得你走！不要走……”
阮玉清的泪流得更欢了，使劲地点点头，答应他不走。见他疑惑地望着自己，又使劲地摇摇头，答应他不走。那又为什么摇头？她自己也给弄糊涂了，但不管点头还是摇头，她都是不会走的，就是他用棒撵她，她也不走了。
“玉清，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但我内心深处，并不是要给你发火，我该怎么说呢？你不要走，好吗？玉清，我不能没有你！玉清，你不原谅我？是吧……”说着凌宇的手，便在桌子上乱打，头在墙上乱撞，抓起酒瓶子乱砸。
阮玉清见他伤害自己，满手的血，涂了一脸，吓坏了，上前抱住他，他也抱着她，紧紧地。
“玉清，我不要你走，除非，你杀了我！我吓坏了你，是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马上我就后悔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答应我，不要离开我？玉清，我不会放你走的！原谅我！我真不知你一走，我都会干出些什么傻事来……”
阮玉清紧紧地拥着他，泪眼朦胧，一听他要干什么傻事就不寒而冽，凌宇见她哆嗦，便问：“玉清，我吓坏了你？一定的！但我真…真…”
阮玉清见他语无伦次的可怜相，生怕他又干什么傻事，吻了他……
有女人才象个家。阮玉清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见堂屋中间一副对联龙飞凤舞、遒劲有力。上联是：世路难行钱作马，下联是：愁城难破酒为军。没有横批。便问：“宇，这对子，你的座右铭？”
“我没有座右铭！我只信我自己！老爹写的，他的吧？一天就知道喝，喝，哦，原来他在攻城呀。”
“你父亲的字，写得真好，刚劲有力。看这些字和这副对联，可以知道，你父亲是一个性格型的人，粗犷、豪放，腹有诗书气自豪，但他多年不得志，欲欲寡欢，借酒浇愁，愁更愁。凌宇，你父亲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呀，抽白粉去了，抽死他！家？什么家？他还知道这儿有个家？”
“宇，你们父子真够可苦的，你父亲平生不得志，意志消殆，或许，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宇，从小你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难怪你的性格反复无常，多愁善感，不要看外表如何坚强，实质上，内心深处，你自卑，我要帮助你们，我会帮助你们的。”
阮玉清的一番话说得凌宇泪水涟涟，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他，软弱、脆弱、懦弱。他拉住她的手说：“玉清，你对我太好了，有时，我真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揉揉眼，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你就在我眼前，但我心底，却十害怕，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玉清，不要抛弃我，答应我，今生今世，只有我和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我离不开你，我爱你，你同样离不开我，是你必须帮助我，让我不受伤害。玉清，真怕，有一天你厌烦了，厌烦了我，厌烦了这一切，瞧不起我了，要离开我，我需要你……”
阮玉清见这个从小失母爱的凌宇，可怜兮兮地拉住她的手，无助地望着她，象小孩似的叨叨絮语，她的心，升起一种博大的母爱，她想凌宇不但软弱，而且还有些病态，便紧紧地拥着他，说：“傻子，我不会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玉清，你就象我死去的妈妈，可惜她去得太早，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还是一个亿万富翁的千金啦……”
阮玉清见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便不去打扰，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玉清，妈妈一定很美，就象你一样美，她是冲破家庭的阻挠和世俗的观念嫁给我老爹的，可惜……”
“哦，宇，我也许有些了解你父亲了，他失去了你母亲，便失去了一切，要不是你，恐怕早随你母亲去了，所以，他便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宇，我们应当帮助他。”
阮玉清做了好多好吃的菜，系着围裙坐在桌前。一片泛蓝的亮光，从窗外透射进屋，不时，传来鸟儿吱吱喳喳地啭鸣啁啾。阮玉清看着窗外火辣辣的太阳，心底升起了希望，一丝笑容浮显在她的嘴角，她对凌宇，对人生都充满信心。凌宇会找到工作的，一个崭新的日子就会到来，她看着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喃喃细语着。
“当！当！当……”钟鼓楼的钟声响了，接连敲了13下，都一点了，她的心焦急起来，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虽然，凌宇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也许找到了工作？要不然，用不着在街上逗留那么久，也许，正在签什么合同，或许，去买东西想庆贺一下？他真傻。时间慢慢地滑过去了，她不禁耽心起来，会不会出什么事？街上车真多，横冲直撞，现在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个个都是吃铁吐火的，稍不如意、不顺心、不顺眼，三言两语不对，就打起来，他该不会闯什么祸吧？他那性格，会吃亏的！她想出去找他，看看他在干什么？但，又怕自己刚出去，他又回来了，他一定饿坏了，早上只喝了点茶水，他会中暑吗？不会昏厥在街上吧？要是那样，就惨了，现在，才没有人同情你，只知道看热闹。阮玉清焦燥不安，便在心里同自己打起赌来，再过一刻钟，他若还不回来，我一定得去找他，这一刻钟，900钞，竟是那么的漫长，好象一个世纪，她脑子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千奇百怪的想法，他遇见了付丽萍？她的脑子，一阵阵地胀痛，就要爆炸似的？她终于忍不住要冲出去，一钞也不要再等了。
恰在这时，凌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进门也不说话，先捧起桌上的茶壶，就咕咕咕一阵足灌。
“回来了？”阮玉清关切地问。
凌宇也不理她，径直走到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嚼起来，三五两下就喂饱了自己。然后，坐在桌旁抽烟。又失败了，她想安慰他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了，米没有了，面也没有了，也许，那些酒瓶子卖了，还可以凑合一顿，但明天呢？也许，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凌宇见阮玉清看着他，嫌烦，挑剔地吼道：“怎么了？不就没有找到工作？怎么样？贫贱夫妻百事哀，谁叫你跟着我！看不顺眼，早点走呀，我又不拉你！”
“凌宇，你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吗？”
顶我？凌宇的火更大了，便朝她吼道：“是呀，我是狗，一条丧家的狗，不知好歹了！你滚！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阮小姐，哪里配在这里受穷！滚！”
阮玉清的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对我这般挑剔，说不定，又和哪个狐狸精勾搭上了？你以为，我会赖着你不走？我走就是，便开始收拾衣服。
凌宇见她真的要走，心更痛，女人是什么？只可以共荣华，不可以同患难！走，走好了，滚得远远的。看到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又不免后悔，他想追出去拉住她，但他的脚却似灌了铅，他轻轻喊了一声：“玉清—”
阮玉清转过身，看着疲惫清瘦的他，飞奔、投入他的怀里，泪水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滴在凌宇的脖子上，凌宇也流下泪来，他打着自己的耳光，她阻挡了他。
“玉清，对不起！我真不是人！玉清！我舍不得你！但我配不上你！你走吧，一方面，我强烈地需要你，另一方面，我又强烈地排挤你。玉清，我好累，好矛盾！我真混，我不是个东西！我怎么可以拿你出气！”
“宇，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什么，就冲着我发吧！我不会走的，宇，我爱你！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会胡思乱想，我就以为你同她在一起……”
“不要提那个贱女人！”凌宇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对不起，凌宇，有时，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凌宇用那些酒瓶子换了两瓶烈性酒。阮玉清只从杯中舔了一点，凌宇却一次又一次地倒满自己的酒杯。他越来越兴奋，又是唱歌，又是吹口哨。
凌宇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他想同时干很多事情：亲热、抽烟、喝酒、说话。月儿低悬在上空，星星象小灯笼似的晃动着。阮玉清给凌宇讲故事，这些故事，使他又生气又嫉妒。阮玉清想象，自己能从凌宇额头的皮肤，闭着的眼睑中，看到他的思想。晚风徐徐，带来阵阵金银花的芳香。凌宇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他抽着烟，我有什么力量，把她给吸引住了呢？这到底能维持多久？阮玉清总有一天会跟我闹翻，离开我。大自然一片静谧、安详，他陷入一种神志恍惚的状态。对她竟毫无把握，她同覃江红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他吻过她吗？在失去了一切信仰的现代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玉清那么美，为什么会对我情有独钟？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她。阮玉清怀疑，他又在想付丽萍，男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东西，而去追求什么理想中的爱情。可他们又何曾真正理解爱情的含义？这或许就是爱情，平淡，真实，却还有几分苦涩，猜疑。是拥有、奉献、亲吻、甜蜜、痛苦。得不到的东西是最美的，他便怀念，幻想，哪怕是曾经伤害过他！玉清想了许多，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刚进入童年，是多么幸福呀，他父亲带她学过舞蹈。
凌宇在想，今后如何生活呢？我会去偷吗？抢？甚至杀人！玉清呢？她会跟我始终如一？她会同别人男人上床？牢房外的世界，象监狱一样肮脏，只不过外面的世界，没有铁栅栏罢了。他胡乱地想着，圣洁的，肮脏的，罪恶的。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做梦也是希奇古怪的，仿佛世界上又发了一次灾难性的洪水，人类都毁灭了，只有他和玉清同野兽们生活在一起，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
睡了一会儿，凌宇又醒了，看着身边的她，酣然入睡，是那么的安详、幸福。怜香惜玉地，他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又吸起了烟。时亮时暗的红光，映着他的脸膛。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那么好，却让她与自己过这种生活！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偷盗、抢劫、杀人，我别无选择！是社会选择我，不是我选择社会！也许我应该赌一把，要么好好地活，象个人样，也对得起玉清；要么痛痛快快地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否则，就这么窝囊地生活一辈子！不！我决不相信，就是不声不响的瓦片也会翻身！黑暗中，他那双眼睛就要喷出火来。他想要做只翻身的咸鱼。
鸟儿宣布新的一天来临，好象这天是开辟地后的第一个早晨似的，淡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凌宇内疚的心情有所减轻。但却不知新的一天，又将有些什么新的烦恼等着他。微风送来树木的味儿和邻居正在做菜的香味。
太阳冉冉升起，草上沾满了露水，三只幼鸟栖息在他门前的一棵树上，张着柔软的小嘴，鸟妈妈从自己嘴里吐出一小口一小口虫子和花茎喂它们。
“凌宇，你这狗娘养的！你怎么可以…可以叫玉清去做吧女！你这混蛋！我要揍你！”
覃江红紧握拳头，眼中散发出寒光。凌宇什么也不说，席地而坐，低头吸烟。覃江红见他无所谓的态度，努力克制着他的怒气，追问道：“嗯，你说，你说呀，你还是个男人？”
凌宇抬头看了覃江红一眼，吹出刚刚吸进的烟子，轻描淡写地说：“她不做吧女还能做什么？做妓女？”
覃江红一拳砸在凌宇的头上，他也不躲，硬硬地用头接了。
“你为什么不还手！真窝囊！凌宇，你，这个靠女人，吃软饭的混球！”
“这就是我的本事，不信，你去吃软饭，看有谁会愿意？”
“凌宇，你还是人？你禽兽不如！”
“社会早就把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早知自己不是个人，今天，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象人样的人！你多高尚呀，你滚！不要让我这样的人，沾污了你！”
凌宇已从地上站起来，摔掉手中的烟头，逼向覃江红说：“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吧，我们得有钱，我们需要钱！她不去做吧女，又能干什么？为什么她去做吧女，你就觉得她肮脏，我卑鄙，你为什么不去质问，那些用她们的血与泪、灵与肉赚钱的老板，为什么开酒吧？你不去问，就象你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什么要去光顾那风月场所？不惜大把大把地花钱，你们的钱来得正当？你为什么不去问，这个社会为什么准许色情服务？她们怎么了？她们照章纳税，繁荣了经济，解决了个人问题，也帮助她自己和我渡过难关，覃江红，我吃软饭，有人愿意，关你什么事？难道非得让我去抢劫？去杀人？你告诉我，象我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人，除了杀人放火偷鸡摸狗又能干什么？”
凌宇步步逼向覃江红，并用食指用力地戳着他的胸部，他便步步后退，凌宇继继发布他的谬论说：“覃江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安的什么心？人只有真诚的外表，却没有真诚的心！就象你，骨子里不是很爱玉清吗？但现在她做了吧女，也许，在你眼里不再纯洁，你还爱她？你敢说！你这伪君子！我要告诉你，我敢说！我爱她！不管她的身子属于了谁，她的心永远属于我！覃江红，我要揍你，你自以为你多高尚，要来干涉别人的自由，你有这个权力吗？”
说着，凌宇一拳砸了过去，他本能地一挡，从他脸边擦过去，带掉了他的眼镜，摔得粉碎。“覃江红，你不是要我揍你吗？来呀，你是我的对手吗？”
覃江红一拳砸过来，回应道：“凌宇，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我就不敢打你！我打你，是教训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不要以为，你自己心里肮脏，别人心里也不干净？这个社会如何了？我不管，但我们不是一样生活得好好的？你懒惰！你自私！你四肢健全，为什么要靠别人生活？玉清，我早就给你说过，跟这样的人不值！会毁了你！替这样的人牺牲是愚昧！玉清，跟我走吧，他根本就不喜欢你，若喜欢你，他就不该让你去那样的地方，他就该阻止你！玉清，他不过是一个吸血鬼，等他榨干你的血汗，等你青春已逝，他就会抛弃你，你还太年轻、太幼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凌宇又一个直冲拳打在覃江红的脸上，血流了出来，他反抗着，但根本抵挡不住凌宇凌厉的攻势。
“我就要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滋味！”
阮玉清穿着“迷你”裙和尼龙长统袜，嘴唇间叼着烟，头发蓬松，倚墙而立，就象看着两个陌生人似的。她见他脸上口里都是血，就用眼阻止他。
“覃大哥，我的事，你不要管，是我自己要去的，凌宇他不知道，不关他的事。”
“玉清，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说明他一点都不关心你，要是我，在你这种境况下，即便是，你有这样的想法，我都会知道，看出来，从而阻止你，而况，他现在知道了，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玉清，不要再傻了，跟我走吧？！你既入错了行，又嫁错了郎。你醒醒吧！”
阮玉清当初去当吧女，凌宇的确不知道，但他是该想到的，他想到了吗？他为什么不阻止我？也许他并不爱我？现在，他更瞧不起我了？但他又为什么不离开我呢？是他在肉体上、金钱上、精神上都不允许我离开？我了解他，他或许只爱她吧？付丽萍？这个影子，不知会伴他多少年？那，我离开他吗？不！我离不开他！即便是，他并不爱我，即便是，他利用我，我也不会离开他，我爱他，也恨他，恨他许多，同爱他许多一样，多少年来，情字最难写，一帘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我是怎样在写那个字？她看了看覃江红，我对不起他，负他太多，只等来生吧，覃大哥。她怕凌宇又…就说：“覃大哥，猪往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活法，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吧！”
覃江红大着脑袋，伤心地离开了。阮玉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落下一串泪来，在心中说道：“覃大哥，命中注定的一切，得失，渺小如你我，是改变不了的，我只有—祝福，祝福，祝福你！”
凌宇时时践踏自己和阮玉清，一方面他瞧不起自己，却又无奈何；另一方面他也瞧不起阮玉清，觉得天底下的女人太贱，他不认为，阮玉清是为他牺牲，但他又爱她，离不开她，因而他时时伤害自己，同时伤害她和他的爱情，好的时候，星星月亮太阳；骂起来的时候，骚货婊子破鞋；打起来时，杯子盘子刀子，拳头脚头牙齿，然而，他们好得却很快，一个亲吻，一个拥抱，又重归于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凌宇见阮玉清要走，就一把抱住她，阮玉清要坐班，便挣脱他，凌宇跪在地上，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阮玉清忙上前制止，他就再次拥住她，象抓住了救命草，牢牢地。
“玉清，我不要你走，我错了！我不是人！可，我就是嫉妒他，覃江红，他凭什么要闯进来？玉清，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哪怕是，你真的跟了他，也没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
阮玉清落下泪来，象母亲般抚着凌宇的头说：“谁说我要走了？我是去上班，傻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阮玉清吻了吻他，“快，要不然，要迟到了！”
凌宇破涕为笑，孩子似的说：“我送你，谁知你会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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