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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支100年(第二部 夏至 5-10)

时间:2011/5/24 作者: 杰文 热度: 313056
  五
  
  茉莉走后,茉的回到她的房间,看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她。难道这就是茉的,几年前那个清纯多情,天真无邪的茉的吗?不!她痛苦地摇着她满头的散发,一双美丽的鱼眼,泡得胀胀的,却喷出红红的火来。她拿起剪子对着镜中的那个影子愤怒地戳击,戳得那张圆镜支离破碎,也弄得她满手都是血,接着她便发疯似的大叫起来,之后又大哭起来,任凭泪水冲刷,也冲不走她心中的愤怒、仇恨和不满!
  
  欣枝惴惴不安地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知如何是好,便轻轻地叫道:“少奶奶—”
  
  茉的手中的剪子飞也似的朝欣枝摔去,欣枝慌乱中一躲。
  
  “滚出去!滚出去!”
  
  欣枝慌乱中跑了出来,正好撞在何博华的怀里,何博华看着满脸通红、惊恐不安的欣枝,有些不解。他知道他手中的这个女人,富有心计,不安份,特别是,自从她与他有了那么一层关系之后,更是有恃无恐,常以小老婆自居,却不知,她今天何以如此恐慌?
  
  何博华拉住了她,她抬头不安地看到何博华正含情脉脉在着她,她赶忙躲开了。
  
  “滚出去!”
  
  “你叫谁滚出去?”
  
  “你!何博华,滚出去!”
  
  “这是我的家,只有我,才有叫你滚出来的权力!”
  
  “权力?哼!权力!”说着茉的便捡了破碎的玻璃镜朝何博华砸去!
  
  “滚出去!滚出去!就叫你!何博华!”
  
  何博华躲开茉的摔来的碎片,迅速地奔向茉的,牢牢地控制了她的双手,她便不顾一切地又踢又咬又闹又骂。卓浩然此刻正好赶来,何博华便叫他帮忙一起控制住了茉的,又叫翠儿去叫黄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方才安静下来。黄医生说是茉的受到刺激,叮嘱说,这几天,不能再有什么事来刺激她了。回头,何博华吩咐欣枝送送黄医生,自己就和卓浩然钻到他的书房里去了。
  
  何洁茹抱了一支小狗狗朝茉的跑去,不想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小洁茹嘤嘤地哭了,嗲声嗲气地喊:“妈妈,妈妈拉我。”
  
  茉的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一双亮丽稚气的大眼睛望着她,带着希望,茉的,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女孩叫她妈妈,并要她拉她,她有些迟疑,更多的是不相信,而当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妈妈,却又不是她自己亲生的女儿,一张脸竟红得象那三月的桃花。茉的呆呆地立在那儿,看着可怜的小洁茹朝她挥手,心里不禁升起一些怜爱和感动,她就要伸出手去拉她。是呀,她是多么小呀,却失去了母爱,她是多么需要有人拉她一把呀。是的,茉的就要伸出她的那只手去,去扶她一把,茉的的眼睛湿湿的。
  
  “你就不知道自己爬起来吗?”不知什么时候,何美茹已经站在走廊中间,冷冷地说道。
  
  茉的一惊,转身走了。
  
  美茹走上前去扶起她的小妹妹。这时,江茜已经来了,美茹、洁茹见到江茜,都很高兴,美茹便问道:“江茜,咋不见你的‘白马王子’?”
  
  “何小姐又取笑我了,我哪敢有什么王子,只希望有一个能够真心真意爱我的人,也就满足了。再说,有骑着白马的王子吗?骑着白马的,那是唐僧。”
  
  “怎么没有,夏鹏轩不就是你骑着白马的王子吗?”
  
  “算了吧,如果他是骑着白马的王子,我不过是一个灰姑娘。”
  
  “怎么了?”
  
  “他走了。”
  
  何美茹一惊一喜,追问着:“他走了?他能到哪儿去呢?”
  
  江茜也复述道:“他能到哪儿去呢?总之,他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不一般?”
  
  “他高大英俊,风度翩翩,深沉,有内涵,而且他有一种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汗味吧?”美茹嘲笑她道。
  
  江茜也笑了,说:“也许吧,反正,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折服,让人心疼,让人喜爱的气味。”
  
  “你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了。”
  
  “也许是吧。”
  
  “他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根本就是我的单相思。”
  
  “祝福你,江茜,不管怎样,有梦总比无梦好,但愿你美梦成真!”
  
  “何小姐,你的梦呢?”
  
  “江茜你很坦白,我很喜欢,但至今,我还没有梦。”
  
  “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会没有梦,只不过你的梦玫瑰色彩多些,而我的,却现实得多了。”
  
  “好了,好了,有梦也好,无梦也罢,还是让我们先上课吧?”
  
  于是,江茜走那到架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一首舒缓优美的乐曲就在大厅回响。
  
  何美茹拍手称赞道:“《明月千里寄相思》,江茜,你不愧是一个才女,你把这首中国古典的名曲,改用钢琴奏出来,给人以一种清新的感觉,而此曲此刻,恰好表达此时你的相思,你的感情,却不知千里之外的他,是否有心电感应?读懂你的心,你的情,你的意!江茜,你和夏鹏轩真是天生的一对,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够长相厮守,佳人才子,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江茜,我觉得你们太幸福了。”
  
  “何小姐,天底下有那么好的事吗?什么事都有缺憾,如果都那么完美,必有一失,其实,我并不希望可以同他在一起,只希望他能够明白我这一份洁白的恋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难道你不愿意与他常相厮守?”
  
  “我怎么会拒绝幸福,拒绝同我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没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所以人们才会有希望去追求,去憧憬,而一旦身临其境,人们却又不敢相信,我也一样,我希望得到,却又怕失去,只是一场梦而已。其实,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得到他的全部。关键是他能否了解你的心而已,而付出你付出同样多的感情。我宁愿得到一个人的心,而不愿是他的躯体!”
  
  “哇!江茜,想不到你对爱有这么深刻的了解!”
  
  “不是的,何小姐,只不过……”
  
  “什么何小姐!还叫,我可不饶你了!”
  
  “是,何小姐!”
  
  何美茹便同江茜扭成一团。
  
  “江茜。”
  
  江茜惊讶地看着打扮得体,蜂腰细颈,身材高挑的茉的。
  
  “何太太—”
  
  “江茜,我想求你一件事。”
  
  “何太太,我是你们请来的家庭教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怎么说求呢?那我可不敢当!”
  
  “是这样,我想跟你学弹钢琴。”
  
  江茜感到有些不解,想必是这位太太心血来潮,或是独守空房寂寞了吧?也不过是三分钟热情罢了。便随口答应了。
  
  “江茜,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嘲笑我,说我是寂寞了,心血来潮了,不是的,我是真心想学钢琴的!”
  
  江茜有些为难,茉的便又接着说:“至于钱,我会给你另加的。”
  
  江茜有些受到侮辱,便生硬地说:“何太太,并不是钱能解决一切的!”
  
  茉的急了,竟流下泪来。解释说:“我知道,江茜,你瞧不起我,其实,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衷!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虽然,以前我只是个唱戏的,但,我并不觉得自己低贱。今天我虽是身着华丽服装,做了高贵的有钱人的太太,却并不觉得自己高贵!江茜,你看不起我。我理解,但……”
  
  江茜一见眼泪,心就软了,她并不是存心想气何太太,便说:“何太太,你要学,我教你就是了!只是……”
  
  “你是怕我学不出来吧?只要你肯教我,我多练练就是了,不是说,笨鸟先飞嘛!以前我是唱戏的,虽然钢琴是西洋乐器,但艺术都有相通的地方嘛!前天你弹的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不就是中西合壁的吗?那圆圆的月亮,淡淡的哀愁,殷殷的思念,恰似一泓春水滋润着我的心田。江茜,你弹得太好了,要不是美茹在那儿,我一定会出来,为你鼓掌的……”
  
  江茜听着茉的的肺腑之言,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仿佛高山流水遇到知音,不禁在内心同情起这个女人,更佩服她对艺术的领悟力。
  
  美茹的姐姐,何雅茹从维也纳来信说,他们将暂不回国,只是很想念家乡的亲人,说,父亲身体不好,要他少吸烟,接着一一问候了茉的、美茹、洁茹、欣枝、翠儿。
  
  傍晚,何博华要茉的她们一起去车站接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叫梅莹,是何博华的第一个恋人,听说,她们现在举家南迁,是因她丈夫南下易地做官了,任三门市市长兼警备司令部司令。他倒是早已南下了。
  
  梅莹便同她儿子华东升,是一路从哈尔滨、天津、上海到处走走停停,想趁此机会,游览祖国各地的名山大川。梅莹她也好了却多年探亲访友的心愿。华东升就像出笼的小鸟,外面的天地,是多么的广阔啊,哪像北国,到处一片冷漠。这是多么好啊,天是那么的蓝,风是那么的柔,这儿的姑娘也是那么的美。他是多么的欢喜呀,虽说他也是一个公子哥儿,但他的父亲对他很严厉,母亲对他虽说疼爱,但她是那种完全旧式教育下的贤妻良母,对丈夫对孩子的管教,她总是扮演慈母的角色,以致东升只怕他的父亲。
  
  茉的不去,她把自己关要屋子里练琴。何博华便带了欣枝、美茹、洁茹她们去车站接梅莹。
  
  欣枝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并破例穿上了她做丫头从来不敢、也不能穿,只有夫人才有资格穿的裙子。她是有她的主意的,何博华也不去拆穿她,听之任之,装着不知道而已。算是默许了吧,这样便更助长了她。当然,何博华的内心,也是很复杂的。而况,欣枝那身打扮,的确好看,可以替他撑撑门面。从来,何博华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她,只把她当作一个丫头,或者是一件物品而已,只是在他心灵空虚之时,或者说他觉得不幸的婚姻,给他带来痛苦时,才会想起她,之后便同草芥一样将她抛弃在一旁。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对待过她,但今天他却发现,她竟有一种惊人的美,或者说,是他需要她的这种美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对美,竟然熟视无睹这么久了,便脱口赞道:“原来你这么美!”
  
  欣枝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只言片语,不禁受宠若惊,脸上泛起了红晕,显得更加妩媚。是呀,女为悦已则容,女人不就是为自己所爱的人而生而活的吗?经他这么一赞,她竟越发飘然和美丽了。
  
  何博华弄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感到很需要她。何博华心想:“难道我还爱她?不然,为什么今天特别看重欣枝?我是怕让她看出什么?我的不幸?我不愿让她同情我,怜悯我?或者说是炫耀,瞧,我的夫人,多年轻,多漂亮!可欣枝她是吗?照理说,现在的我,不可能再去爱任何一个人!特别是象梅莹这样的女人?但我为什么会有一种难言莫名的惆怅?是她带给我的?不,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把自己伪装起来,不让自己受到伤害。”
  
  火车晚点了。何美茹拉了妹妹去逛百货商店。小洁茹站在一个小吃摊点前,不肯离去,美茹便说脏,不能吃,但她就是不走。无奈,美茹只好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小洁茹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她那吃相,腮帮子两边都粘上了红红的红糖,美茹也吃吃地笑了。洁茹便把手中的冰糖葫芦伸给美茹,要她也尝尝,吓得美茹躲得老远,小洁茹也吃吃地笑了,笑得那么欢。
  
  “我知道了,你是怕,一会儿,那个像什么贾宝玉似的华东升哥哥看到你这副馋相吧?”
  
  “你知道什么呀?”
  
  何博华老是看表,欣枝靠了他站着,跟着他着急。他想:“不知她现在什么样子了?她对我会是什么态度?”
  
  她想:“她现在还是那么漂亮吗?他还爱她吗?看他心急的样子,十有八九……”
  
  这时,广播通知需要接客的请作好准备。“呜—”,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地驶入站台,两边的人们都很兴奋,骚动起来,那一双双眼睛,充满期盼,他们找寻着,等待着,纷纷朝前拥挤,有的怕人看不见,还特意举了牌子,上写接某某某。何博华也用目光搜寻着,不知事隔多年后,能否一眼认出她来,他的心,咚咚地跳着,他克制着自己。
  
  六
  
  梅莹他们已经坐了几天的车,显得有些疲倦。东升的奶娘桂娘的脚都坐肿了。但一听到了上海,他们都很兴奋,看着驶过的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群,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这么些年了,他还过得好吗?他会来接她吗?还恨她吗?梅莹她现在的丈夫,那时可是东三省风云一时的人物。一次他南下上海,造访梅府时,看中梅小姐,当时他正死了太太,便托人说媒,死硬要娶梅莹,梅家很为难,他便一掷千金要梅莹马上退亲。那时,他可是灸手可热的人物,虽说年龄大了点,但梅父认为此人不可得罪,即便是梅家与何家的交情不浅,但当时的何家已是日薄西山,从长远看,以当时的局势看,将来必是军人掌权,定会是军人政府,有权便有一切,这年头,兵荒马乱……再说,如今,看这人的意思,这人的架式,这人的刚愎自用,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只好得罪何家了。相反,梅父觉得这人虽粗鲁了点,但却颇讲义气,人也不错,说来也是难得佳婿,便答应了。梅莹当初死活不从,口口声声说,这辈子她只爱何博华一人,甚至不惜以死相抗,以离家出走相威胁。父亲去说,她便骂他不守信,是势利小人;母亲去劝,梅莹便叫她母亲嫁给他。说他们不爱她,怎么能把她往大火坑里推,现在她总算看清了她父母的嘴脸了!梅父看到华司令一脸尴尬,华司令却说不要紧,只要他去说一句,保管成。梅父说不行的,我和她母亲好说歹说,都不行,说多了,她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他说没关系,只要他去给她说一句就行。果然,他见她后,她便答应嫁他了。梅父梅母都不解地望着华司令,难道女儿看到他一表人材,威武英俊就改变了主意?我们不是告诉过她吗?可以说恩威并施了,可就是不见效,他华司令真有这么大能耐?华司令看着不解的梅父梅母,得意非凡地吹嘘道:“我自幼熟读兵书,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梅父觉得华司令文韬武略,更加喜欢,只是梅母,总觉得哪儿不妥,有些放心不下。
  
  当时华司令见到梅莹时,由于梅莹对爱情的忠贞,更加令他钦佩,更有了非要得到她的念头!
  
  “梅莹,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但她就是不理他,他并不气馁。继续说:“其实,你看看我,或许,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五大三粗……”
  
  梅莹依旧不睬他,也不看他,心想:“我管你是潘安再世,我只爱博华一人,他就是我的一切。”
  
  华司令也不计较她的态度,他对女人是有耐心和信心的。又说:“梅小姐,象你这样的才貌,嫁给一个世俗圆滑的商人,太委屈了。女人的职业就是男人,嫁一个好男人,然后守住他,过荣华富贵的生活。女人生来就是享受的,而又特别是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更应该与政治联姻。你婚姻大事就应该是政治大事,你不应该把自己仅仅圈在家庭这个小天地中,还应该在政治的舞台上,依靠男人的势力,左右逢源,扩大你和丈夫的势力范围,而我,就是你再适合不过的不二人选!”
  
  梅小姐气愤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华司令虽很生气,但却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诱导梅莹说:“梅小姐,象你现在的年龄,正做着玫瑰色的梦,根本不知道现实是怎么回事,甚至把爱情看得很崇高,那是因为你幼稚,不懂事。我不怪你,也许几年以后你会理解我的这番话的。因为我喜欢你,我就有责任,有义务提醒你,现实生活中是没有爱情的,你们女人必须抓住自己的青春,过你想要过的生活。”
  
  梅小姐的确很生气,特别他对爱情的那番说词,但她也的确在内心想:“我到底爱博华多少?时光会冲淡一切,几年后,他还爱我吗?要是生病了,残了什么的,他还会爱我吗?也许我根本不懂得爱情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的心中一刻都不能没有他。”
  
  华司令盯着梅小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冷笑并坚定地说道:“梅小姐,我知道你会嫁给我的!”
  
  “作梦!”梅莹愤怒地吼道,似乎侮辱了她,亵渎了她的感情。
  
  “会的,会的,你会的,而且是心甘情愿。”
  
  “真是痴人说梦,做你的春秋好梦吧,我不会嫁给你,我宁愿死,也不!”
  
  华司令觉得这不过是她的逆反心理作祟,不禁在心里嘲笑她的幼稚。
  
  梅莹受不了他阴笑,叫他滚出去。
  
  “你滚!你滚!”
  
  “好吧,有一天你会求着嫁给我!那时,却不知我愿不愿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想到博华,不禁一个哆嗦。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这种武夫,又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对付你这种黄毛丫头还不容易,只要把你的梦中情人何博华给抓起来,然后,哼!……”
  
  梅小姐真还有些害怕了,不,她不会让他去伤害他的,不能让他伤害他,但她只有一条路,就是嫁给这个卑鄙的小人,她很矛盾,但在她的意想中何博华被他们五花大绑,浑身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你真卑鄙!好吧,我答应嫁给你,但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爱,而且你必须答应我,不准你伤害他!”
  
  “好吧,我就把你作花瓶一样,供奉着吧,我只是一个粗人,不像那些文人骚客,要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情呀,爱呀,我只要你,实实在在的东西……”
  
  梅莹气愤地瞪着他,不容商量地说:“答应我,不准伤害他!”
  
  “放心吧,因为我必须得到你,我才不会那么傻!”
  
  梅莹回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切都是命呀!后来她嫁给了华司令,华司令也遵守诺言,从未伤害过何博华。梅莹也从未爱过华司令,心中无时不刻不挂念着何博华。梅莹也的确为华司令挣了不少面子,同僚都极力夸赞华夫人的美艳、聪慧,华夫人也是见人三分笑,努力替华司令撑着门面,但一回到家里,他们都很少说话。她觉得她有些对不起他,可谁又知道她心中的怨恨。华司令却从不过问这些,也不说她结婚这么多年的冷若冰霜。梅莹她不觉有些不安,有些委屈了华司令,论人品,论才学,论地位,他都是没得说的,可她就是放不下他,特别是近年来,何博华的影子,老是时常浮现出来,令她愧疚、不安。华司令也许正像他所说的,他并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情呀,爱的,但他尊重她,认为这只不过是何博华先入为主,只要天长地久,假以时日,他终究会取而代之的。华司令总是这样充满自信。梅莹也觉得,长此以往,有些对不起华司令,虽说当初,他的手段卑鄙点,但用他的话说,那是他爱她呀,是为了得到她的缘故,除此之外,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不错的丈夫。这次梅莹要回上海,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愿,却并不去拆穿。相反极力支持她,他相信她吗?梅莹想到这儿又是一声叹息。那年,她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别就是数载,不知他现在还好吗?还恨她吗?他还会来,亲自来接她吗?她有些困了,也有些困惑,而东升却很兴奋。关于大上海的传说,大上海滩的故事,他听得太多了,今天能亲临其境,他怎不欢呼雀跃?他的心,似乎向上提着,高度紧张,莫名的兴奋,到了,到了,那些圆顶的、歌特式的西式建筑,都是殖民地的产物,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扎眼。他拉了母亲的手,惊呼道:“到了,到了,上海!”
  
  梅莹失望地走出候车室,是的,他不能原谅她,或许他还恨着她,怎么会来接她呢?她有一种沉甸甸的失落感。她扫视着四周,没有,没来?连他的影子也没有。她挽了桂娘,华东升则拿随身的行李,立在空旷却又人流熙攘的广场前。
  
  何美茹拉了她妹妹在找她们的父亲,没找着。便立在她父亲的小车旁静候着。
  
  何美茹看到失望而又疲惫的梅莹时,他们也看到了这位时髦摩登的小姐,特别是当她看到满脸涂得乌七八糟的小妹妹时,那位高贵的妇人竟轻轻地笑了。她是那么靓丽,小妹妹也是那么的天真可爱。华东升的眼睛都亮了,当然,他永远都是那么的兴奋。这个一向自诩为“怡红公子”的他,在东北,他见过许多漂亮的小姐,却从来未见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儿,温柔、妩媚、含蓄,连笑都是那么轻甜。要在东北,他一定又要上前认她作妹妹了。的确,虽然他们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没有姐妹,但他家却有不少丫环,同贾宝玉似的,也有一个老祖母护着这根独苗。从小蛮横、任性,也一样不爱读书写字,成天扎在女人堆里嘻嘻哈哈,平常见了漂亮的小姐,就要换年庚认兄妹。父亲早想管管他了,但因在外时间颇多,总不至于每次一回家就打呀骂的,但不管教又的确不象样,这样下去,只怕他,胸无大志,将来一事无成。不得不打骂时,老祖母又出来护着,于是每次父亲一回来,他便躲到老祖母房里,甚至是躲到老祖母怀里撒娇。老祖母便说,看哪个敢来打我的心肝宝贝,总共我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要是吓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华司令他们也只好作罢,由他去。但今天华东升,却不敢造次和放肆,只是拿眼直勾勾地看着何美茹,总觉似曾相识。梅莹看着儿子的贪婪相,知道他又犯傻了,便用女性的眼光再次打量和审视起美茹,也觉似乎认识她,至少她象一个人。她的确很美,而且有一种韵味,有一种古典、质朴,纯洁的美。或者,她就是她的女儿,她满意地看着她,同时赞赏儿子的眼光。何美茹见这位华丽的夫人同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她在想,他或许是她的儿子吧?她们都这样看着自己,虽说有些不礼貌,但还是颇友善地朝他们笑了笑,美茹突然醒悟道:“哦,你就是—”
  
  “你就是……”梅莹也恍然大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虽然他们都没有说出来,但都彼此点了点头。梅莹立马叫来儿子介绍认识,知道美茹比东升小两岁,便在心里满意地笑了。也不知她在想些啥?在满意啥?天知道,她明白。
  
  何博华等人都散去了,又一批乘客涌来,送客的都依依惜别,恋恋不舍。他彻底失望了。怎么了?这个女人,难道她又来骗我?他悻悻地走了出来,欣枝却兴冲冲地,笃笃笃地跟在他的身后,拉了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当何博华不满地看她时,她吓得马上收敛了她的笑容和喜悦,于是跟了他悲哀起来,不禁在心里骂那个女人!
  
  七
  
  茉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练琴,有几个地方总掌握不好,江茜,江南又不在,屋里除翠儿等几个佣人外,何博华他们都走了,大厅里空荡荡的。茉的弹了一个调子,那音阶便在大厅里旋转回响,枯燥无味得很,她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无聊,想到自己的命运,她有些愤懑。手指按下来后,而发出的,都是刺耳的噪音。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她知道自己又要发作了,她恨,恨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我这是什么呀,一只关进漂亮笼子里的金丝鸟。太阳光透过窗户懒懒地照在她身上,似乎在嘲笑自己,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茉的控制着自己,她猜自己的癔病又要歇斯底里了。她真有些害怕,翠儿在打扫客厅那些古董上面的灰尘,其他几个佣人都坐在沙发里懒懒地,磨着阳光,闲聊着。茉的又想起了她的师父、茉莉还有其他师兄妹,此刻或许他们正在为生活到处奔波,但他们为希望活着、累着,他们是充实的,幸福的。她又想起了伟雄,不知他的病好些了没有?伟雄,我对不起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糟踏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啊,真希望你能好起来,找一个爱你的人。哪怕是让所有的灾难,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也绝无怨言。伟雄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想到他,茉的又滴下泪来。于是她摘下那只琵琶仔细地端详着,仿佛伟雄就站在她的身边。
  
  “妹妹,你看这是什么?”他拿了枇杷在她面前晃着。
  
  “呀,枇杷,伟雄,这两天还有枇杷?”
  
  “有呀,不过,这是我专门托人从南边给你带来的,就知道你爱吃这个!”
  
  “可是不能天天吃。”她嘟着小嘴。
  
  “谁说的,你看!我保证你能天天看到它。”他把琵琶递给了她,她的眼睛也亮了,仿佛都要说出话来。
  
  “伟雄,你真好!”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眨着她的眼睛,伟雄知道她最爱吃枇杷,最喜爱琵琶琴了,便花费几天几夜的时间,悄悄给她做了一把,还在背面工整地刻上:琵琶女惠存,伟雄赠。
  
  茉的感激地望着他说:“伟雄,我给你弹一曲吧!”
  
  “突!突!突!”三声划过,激扬悠远的声音便响起,铁骑突出,银瓶乍破,悠远,高亢……
  
  江南刚到何家时,太阳光还很明亮,怎么突然间就暗淡无光了,云层越来越低,一颗两颗雨,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江南听见有人在弹琵琶,便和着雨声,驻足细听,不禁暗叹此人的艺术功底,突然间,那声音愈来愈急,愈来愈紧,似千军万马奔腾,声音愈来愈高,仿佛所有的悲苦,所有的哀怨都要倾泻出来。此时的屋外的雨,竟然在刹那间几十倍地大了起来,似要冲走什么?江南他预感不好,这声音太高了,就象唱歌声音太高了,就唱不出来了,弦太紧了,就要断。这雨水也是越来越大,好象要冲走人间的罪恶。特别是那声音愈来愈铿锵有力,他快步走到大厅,揣开房门。“突!”的一声,弦断了,划破了茉的的手指,血浸了出来,滴在地上,她的脸上却是泪水纵横。江南有些手足无措,她却抱着头痛哭不已。江南走了过去,用手绢给她包扎了伤口,茉的一把抱住了他,哭道:“伟雄,伟雄,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江南本想推开她,告诉她,他不是伟雄,但她却把他拥得更紧,看着她不停地抽搐着,他也把拥抱得更紧,还用手拍着她的背说:“好了,好了,伟雄他不会离开你的!”
  
  茉的哭了一会儿,抬头一看,自己竟在江南的怀里,便说了声“对不起!”,说径自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江南看着茉的离去,心也不禁往下沉,他有一种预感,是一种不祥之兆?茉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洗去脸上的泪水和脂粉,换了衣服。虔诚地上了三柱香,嘴里祷告着什么。
  
  这时茉莉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到茉的这身打扮先是一惊,不禁惊奇,怎么她知道了?茉的抬眼看见了茉莉,她红红的眼圈又流下一串眼泪,茉莉见了眼泪也跟着哭了起来,女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茉莉说伟雄他死了。他死的时候还叫着“茉的—”“茉的—”
  
  茉莉把手伸给伟雄,他握住了她的手,却无力地摇摇头,死了。茉莉有些惊奇爱情的力量。茉的她怎么知道伟雄已经死了?但茉莉同时又恨天爷不长眼,为什么不把有情人系在一块,让他们长相厮守,终成眷属呢?茉莉告诉茉的,她给的五百大洋,伟雄死活也不要,让她退给她,但她悄悄地留了下来,看来办丧事还用得着它。茉的哭得更厉害了,后来竟昏死了过去,吓得茉莉叫来翠儿,恰好这时何博华他们都回来了,茉莉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茉的昏死过去了,只是说可能中暑了,便匆匆告辞。
  
  何博华在“鹿鸣春”饭店,为梅莹订了饭局,为他们接风洗尘。梅莹本来是不去的,她昨天还误认为,这个欣枝是何博华的太太,今天总算有了些了解。昨天一来何博华家,就发生那样的事,心里总觉过意不去,何况她在内心真正地爱着何博华,她不愿意让他为难。或许聪明的她,早已看出何家一些不和谐的因素,怕影响了他,再说茉的也生病了,她坚持不去。但何博华说他已以订好了位置,不去就浪费,于是他叫欣枝留下来陪着茉的,欣枝虽也不愿,也无可奈何。茉的心里、脑子里都是空空的,目光呆滞,没有神色。梅莹从心底里同情、怜悯她,觉得何博华太不会处事了,不觉也有些恨起欣枝来。她在想,要是自己处在茉的位置上,又会如何?她决定了,要找时间,好好开导开导何博华,帮帮他,她愿为他做,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何博华叫了满桌的菜,都是她所喜欢的,她很高兴何博华还记得这些,他的心真细,可是我却辜负了他。她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他老了,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的精明。他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上嘴唇留着粗硬的胡须,口含一支雪茄,一副绅士派头。华东升则偷偷拿眼看着何美茹,在美茹抬眼之时,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他又赶紧掩饰着躲开了,美茹则羞得满脸通红,娇艳无比。
  
  小妹妹看见他们,便咯咯咯地笑了。并脱口而出地问道:“东升哥,你喜欢我姐吧?”
  
  美茹赶忙阻止她说:“多嘴!”
  
  华东升也是满脸通红。
  
  梅莹则拿母亲的眼光打量着美茹,她有她的打算。她爱博华,但今生今世,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爱着他。于是,她便想把他们这一段没有结果的爱,在下一代身上得到实现。她满意地欣赏着她,她太美了。作为母亲,她又是自私的,她不想别的什么人,把这么漂亮的女子给占有了,要是能让她作自己的儿媳妇,该多好啦!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东升,心里叹道:不错,这两人真是天作之合。于是,她拉过美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完完全全地打量着何美茹。
  
  “美茹,作我的女儿吧?”她是有她的打算的,干女儿不就是女儿吗?媳妇不也是半个女儿,她又没有女儿,这样不就可以拴住她了?今后订亲婚娶,我这个做干娘的也得点头才算啊。再说,这样美茹和东升不就有了许多机会了解吗?一接触多了,日久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不怕她不喜欢东升。不是夸自己的儿子,我儿子东升他多俊呀!这样,由干女儿到儿媳妇也就顺理成章了。再说她和何博华的那份情便可在儿女身上得到延续。她的计划是完美的,说着,说解下她脖子上的一挂项链来,就要给她带上。
  
  “来,美茹,带上,这是我给我干女儿的见面礼!”
  
  美茹看见那华贵眩目的钻石项链,有些受宠若惊,便朝父亲望了望。何博华见梅莹拿出那挂项链时,他的眼睛都直了,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是当年他送给她的订情信物,是专门托人从南方带来的,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戴着,一直戴着,何博华一惊喜,又很悲哀。
  
  “梅,你闭上眼睛。”
  
  “我不!”
  
  “你闭上嘛,我给你变魔术。”
  
  “可不许使诈啊。”
  
  “好了,可以睁开了。”
  
  “哇,好漂亮,是项琏?我不要,我不要!”她娇嗔地说。
  
  “为什么?”
  
  “你给我设了个圈套,让我去钻,我才不上你的当啦!”
  
  “我就是要让你钻,我就是要圈住你,套住你!不让你跑!”
  
  “你行吗?”
  
  “我行!”何博华一把拉住她,把她抱了起来。他们嘻嘻地闹个不停,最后,他给她戴上了那美丽的项琏,虔诚地说:“梅,现在你是我的了,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夺走你!”
  
  “嗯!”梅莹高兴地流下了幸福的热泪。
  
  何博华摇摇头,闪回到现实中来,他心酸酸的,他并没能圈住她,套住她!生活就是这样,她总难以令人称心如意。梅莹她今天又想用这种方法来套住美茹?何博华的嘴角掠过了一丝冷笑。行吗?人算岂能胜过天算?
  
  何博华看见梅莹丰腴的身子包裹在裁剪得体的旗袍里,绾着高高的发髻,梳得油光可鉴。春华秋实,岁月匆匆,但梅莹身上依然散发出一种韵味,也许现在的她更成熟,因而更美,也许,她在他眼里始终是那么完美。不过,他恨她欺骗了他,恨她那年的不辞而别!总之,她改变了他,他不知现在的自己,是否还爱她?但他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让她看出他内心的不幸和痛苦,哪怕是装,或许他还想让她明白,这么多年他还爱着她,所以造成了他婚姻的不幸。他了解像她这种年龄的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他或许可以借此打击报复她,报复她!那么,如此说来,我对她有这么深的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这么多场情劫,我不可能再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什么情爱,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可能有,不可能存在什么爱情。什么叫爱情?爱情就是生理冲动加物质享受,人是什么?说白了,人根本就是动物,或者说人根本就是高级动物而已。什么都是假的,尤其是感情!何博华拿眼,看了看她,这女人的确风骚、性感,让人销魂。可这女人也真贱,谁有钱,谁有权她就跟谁。女人的依赖性真强,就象寄居蟹。一切都是命啦。
  
  记得有一次,他同她去卧佛寺烧香。一个老和尚给他们算命说,她——官太太的命,又说他太聪明,会聪明反被聪明误,顶多不过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当时,她还在狠狠地骂了那个老和尚,说他信口开河。今天想来,还不是都应验了吗?为什么说大智若愚?人不能生得太聪明,不然往往都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又说,丑人有丑福,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真是够玄的,有些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我们得到了,实质上我们都失去了。得得失失,失失得得,何博华看着梅莹,呆呆地想入了神。华东升觉得有些好笑,便在桌子下面偷偷地踢了何博华一脚。何博华回过神来。华东升正一本正经地喝着饮料。而梅莹则由于何博华的傻看,羞红了脸正低着头。何博华想这女人真是够贱的,当初就跟那个老司令,其实是华司令的年龄比何博华大不了多少,但他总觉得他很老。恐怕是不和谐吧,至少是性生活不和谐吧。是呀,天底下总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呀,总让你占了!都让你占了!但我何博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这次我要让你神魂颠倒!然后——
  
  江南的心思是细腻的,他总觉有一种不祥之兆,便急不可耐地赶到何博华家里。从翠儿那儿得知,何博华他们出去吃饭去了,茉的没去。江南便直奔茉的卧室。敲门不应,便使劲地撞门。没人答理,他就撞得更凶了。翠儿听到撞门声,赶紧来阻挡他,他竟象发疯似的一把拉过翠儿,使劲撞开了门。
  
  茉的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她自己割破了她的左腕。刀片掉在地上,她脸色苍白,嘴唇铁青。翠儿吓得哭了出来,哆嗦着。
  
  江南问司机呢?翠儿说跟何博华他们走了,他便叫翠儿去打电话叫救护车。自己则麻利地从自己的白衬衣上撕下一块白布来,紧紧地勒住她的伤口,又撕下一块紧紧地给她包扎住左臂。然后抱起她说,翠儿,快-快-快-打电话,打电话。说着,江南就抱着她冲进雨幕中,狂风暴雨就要吞噬他们。
  
  翠儿哆哆嗦嗦地拨了电话号码,恰在此时,茉莉和她师父正提了东西来看茉的。茉莉一把拉过翠儿说,赶快去通知何博华他们。
  
  急诊室外,一身湿淋淋的江南,急得直跺脚,看着茉莉同她师父眼圈都是红红的,那老人喃喃自语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师父,这与你没关系,而且是,现在怪谁也没有用,先救人要紧!”茉莉一面安慰着她师父,在一面转身问江南,“你是?”
  
  “我是他们的家庭教师。”
  
  这时,护士出来通知,赶忙交钱准备输血。
  
  茉莉忙着去交钱,那老人却一个劲地说:“输我的血吧,是我害了她!”
  
  江南也不去理他,也不知这个口口声声害了她的人,是她什么人,她父亲?茉莉的?
  
  这时医生出来说,库房里没有血浆了,江南便争着要去验血,那老人又争着说:“输我的血吧,我是O型,不用验了,是我害了她!”
  
  那医生摇了摇头,说他年龄太大了。江南便说:“不用验了,我也是O型,输我的血吧。”
  
  护士拉了江南消毒,便直接给她输起血来。因她割得太深,血管已经缝合了。加之送得及时,看来,她已度过危险期。不过医生说病人身体很虚,精神上又受到巨大的打击。希望病人家属配合好医院的治疗。
  
  江南看着自己的血都一滴一滴地滴入她的生命,参与她的生命循环。他很高兴自己的血液,挽救了她的生命。恍惚中他飘忽起来,仿佛在那碧绿的大草原上,前面有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骑在枣红色的马背上,朝他挥手挥手,越骑越远,他飞身上了一匹雪白的马的背上,一勒缰绳追上去,却总也追不上。
  
  恍惚中有两个人,一老一少在说话,那个老者,一个劲地叹息:“是我害了她!”
  
  那少的却说:“师父,这也不能怪你,一切都是由命的,而况师妹她想以她自己的方式,解脱自己。只不过,我们救了她,是不是真的救了她,亦或是害了她?”
  
  那老者愤怒地看着那少的说:“亏你还是她师姐……”
  
  那少的却说:“师父,我是说,师妹她活得太累了,师兄死后,师妹的希望就没有了,也许她是对的,对于失去希望的人,死与生,又有什么两样呢?只是,师兄若知道师妹对他的这份真情,死也瞑目了。”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师父,你就不要自责了!怪只怪,何博华那畜生!师妹为了救我们剧团,为了师兄,她只有那么做,换了我也会那么做的!”
  
  “不!不!当初,要是我不考虑,我们剧团老老少少几代人都混在上海滩,可我们又能躲到哪儿去?这就是我们艺人的命!钱!钱!钱!可恶的钱啦!”
  
  “茉莉你不是一直都在说,钱可以买到一切吗?今天怎么了?你不再相信钱了,可我却真相信钱的威力了!为什么?为什么?何博华不就是,他那几个臭钱吗?你看看茉的、伟雄两个多有前途的青年,就毁在他的手中,毁在钱上,对!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找他算账!”
  
  “师父,算了吧,你这不是以卵击石吗?我相信何博华会遭报应的!”
  
  “报应?茉莉,你也相信报应?这是什么世道?恶人为非作歹,我们只能奢望天地轮回,因果报应!这只能是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
  
  “这世道历来如此,师父,我们太眇小了,就像一粒尘埃。我只是可怜,师妹师兄多么好的一对姻缘,却让何博华生拉活扯地给拆散了。可是,何博华他虽然得到了师妹,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给他过。她心里只有师兄,师兄心里也只有师妹,他为师妹病,为师妹死,师妹为他殉情,真是一对千古情痴。师父,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一平凡真实的爱情故事,编成戏剧,演给人们,是非恩怨自由人们去评说吧!”
  
  茉的觉得,自己似乎钻进了一条黑暗的隧道。黑乎乎的一片,伸出手不见五指,除了黑还是黑。在隧道的前端,立了一个人,瘦瘦的,高高的,似伟雄,却又不似。他在前面向她招手,茉的高兴地跟了去,可是始终跟不上他,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她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她有些恨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接近他?
  
  那黑影竟在前面说:“妹妹,我来接你!”
  
  茉的喊:“伟雄,伟雄你等等我!等等我,我跟不上你了!”
  
  那黑影却说:“我不是伟雄!”
  
  茉的问:“那你是谁?”
  
  “我是鬼。”那黑影便并脚一跳一跳地,往前跳动着走跑了。
  
  “不,不!你是伟雄,你骗我,等等我,伟雄哥!”
  
  那黑影说:“快,妹妹,快跟上我,我感到有一种力量要把我们分开!”
  
  茉的说:“我会的,伟雄哥,谁也分不开我们,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那黑影说:“快,快,妹妹,我支持不住了!我感到有…一种…力量…要…把—我—们—分—开……”
  
  茉的说:“不,不,伟雄哥,我就来!”
  
  那隧道似乎有了尽头,在那尽头竟有了光亮,那黑影突然飞奔出去,就像铁屑被巨大的磁石吸走了。
  
  茉的哭喊道:“不!不!伟雄哥—伟雄哥!”
  
  茉的挣扎着醒了过来。茉莉和她师父、江南他们都松了一口气。知道刚才茉的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听到茉的的胡思乱语,茉莉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她师父也偷偷地转过身去拭擦眼泪。江南听到茉的叫喊:“我就来—我就来—”恨不能帮她一把,拉住她,不能让她走。他猛地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是正在给她输血,他恨自己的血滴得太慢。茉的醒了过来,却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是感到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不让她与她的伟雄哥见面?她恨他们!她不愿看到他们,她要去找她的伟雄哥,她挣扎着要起来,要去找伟雄。她师父轻轻地按着她,不让她挣脱手上的针管,她的脸苍白,嘴唇很干燥。茉莉便脱脂棉蘸了点水涂在她的嘴唇上。她又昏了过去。茉莉慌忙去叫医生,医生说醒过来就没事了,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八
  
  这时,何博华、梅莹他们的车子在雨中飞奔,一个电光正好闪到他们的老爷车上,吓得何博华的司机立即踩了急刹车。在梅莹的坚持下,他们赶到了医院。何博华看到茉的昏睡过去,他就要过去摇醒她问问,她这么做是为什么!我何博华哪点对你不好?要哭要闹都由着你!缺过你什么了?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还要我做什么?给你摘天上的星星?你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给我脸上抹黑吗!茉的,茉的,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说呀,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要去摇她,看到茉莉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又有些不敢。
  
  茉莉看见何博华身边立了一位娇艳的女人,便拿眼审视着她。梅莹看见茉莉对她毫无善意,便用眼睛同茉莉会上了话。“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是博华的朋友,也是茉的的朋友,相信我吧。”
  
  茉莉也用眼睛回答她:“相信你?相信什么?相信你会杀了她?你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何博华会有什么朋友?”
  
  梅莹又用眼说:“我能够理解你们此时此刻的心情,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我只是来看看茉的!”
  
  “她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滚!不要你假惺惺!”
  
  “相信我,我只是来看看她,想帮帮她……”
  
  此时,病房外的雨总算是小了些。梅莹真诚地看着茉莉,发自肺腑地说:“相信我,我也是女人!”
  
  茉莉避开了她的眼光,梅莹很高兴,她知道,她终于接受了她。她想:也许何博华错得太多,也不知茉的为什么会这个样?她真害怕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她坐在茉的的床沿上,她知道,此刻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以前,她也经常到战地医院救护病人,有一些经验。是的,茉的虽说此刻不会有危险,但她不能再受到什么刺激了,她需要安静。她剥了桔子,把水挤在脱脂棉上往茉的的嘴上蘸。
  
  茉莉毕竟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她在内心真正地接受了她,而且有些感动,是的,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
  
  银月当空,触手可击。
  
  梅莹在“听雨轩”散步,似乎有重重心事。她便叫翠儿陪了她,到何博华的保健康医生黄大夫那儿去了。
  
  黄大夫急急地迎了出来说:“梅夫人,可是有甚不舒服?叫翠儿来招呼一声,我来就是了,怎么敢劳驾……”
  
  “不要客气了,我是有件事,要请教黄大夫。”
  
  “可是公子?”
  
  “不,是茉的,不知黄大夫,你为何不去看看她?”
  
  “哦,是为了这。梅夫人,这,你就不知道了,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而况我们中医、西医是从不往来的!”
  
  “哪来的那么多的臭规矩,救人要紧!”
  
  “茉的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况象她这种外伤,西医最合适。”
  
  “黄医生,你以为茉的她,仅仅是外伤吗?”
  
  “可是,梅夫人,恕我无能,茉的的病,我治不好!”
  
  “你以为茉的得的是什么病?”
  
  “她嘛,间歇性精神病。梅夫人,看得出你对医学也非外行。心病还须心药治。我曾给她看过,可她拒不吃药,恐怕华佗再世,也是没有办法的。”
  
  “黄医生,你还不太了解茉的,虽然她这次外伤,西药很快就愈合了,这便是西医的好处:快。但西医是治标,却不可以治本。但茉的的慢性病还得中医慢慢调养,方可扶正固体,这也就是中医的好处,要治本还得靠中医,因为中医是治人,西医是治病,是头痛医头,中医则可以通过调养,通过阴阳调和,实现治病救人的目的。其实中西完全没有必要互相排斥,中西合壁,才是最好的出路。治病是治不好病的,只有通过治人才能从根子上治病!”
  
  “哪,依你,梅夫人你认为茉的得的是?”
  
  “我觉得茉的患的是富贵病,阴盛则阳病,阳盛则阴病,阳盛则热,阴盛则寒。茉的里虚寒及盛,面赤、发热、口渴、烦躁,时有澹语,但绝不是你说的精神病。”
  
  黄医生在内心暗暗佩服梅莹,茉的她伤及身体者,七情之内因也。久之,内伤脾胃,五病而生,气血皆亏。《内经》云:阳平阳秘,精神乃佳,阴阳离诀,精气乃绝。茉的的病,黄大夫是知道了解的,他也曾替她治过病,一是她拒绝就医,二是茉的的病,恐怕他黄大夫是难以治愈的,故而他试探着问梅莹:“那依夫人之见?”
  
  “茉的在医院,我偷看了她的病历,加之我的观察,她闭经八月,大便时稀,睡眠多梦,乏力,恶心,色黄,舌质淡苔薄白,脉弱,心脾两虚,以脾虚为主。东垣在《脾胃论》中说,‘胃虚则立脏六腑,十二经,十五络,四肢皆不得营运之气。’茉的是七情之内,怒则生肝,愁则伤肺,败其口味,损其胃气,不能壳化,归于心,溢于肺,藏于肾……”
  
  “黄某不才,夫人高见。夫人一席话让黄某茅塞顿开。古人云:‘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脾胃为先天之本,治病首先注意脾胃,如脾胃本有的,应调理脾胃无疑,既使脾胃与其它脏腑俱病,或其他脏腑牵及脾胃日久,导致脾胃症突出者,亦当从调理脾胃入手,或脾与他脏同治,这样,脾胃既健,其他症患随之迎刃而解。”
  
  “那就请黄大夫开方配伍。”
  
  “不敢,不敢,还是夫人……”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梅莹随手写出:大熟地黄一两,鹿角胶三钱,白介子二钱,肉桂一钱,甘草一钱,麻黄五分,炮姜炭五分。
  
  黄医生接过单子一看,佩服地拍着自己的头,这个梅莹真是不简单。她这个方子既照顾脾胃,又注意胃阳,育阴养血,益气健本。她是想用熟地黄为君药以滋补血液,鹿角胶为臣药以填补精血,用肉桂消除寒凝气,取甘草通经脉,利血气之义为正佐药,用麻黄发之性以开奏理为反辅药,更使以白芥子消除皮里膜外之痰,吸收炎性渗出物。黄医生在梅莹的叮嘱中去给茉的配伍熬药去了。
  
  茉的在医院那几天,何博华忙着同卓浩然搞他的股票,很少到医院去。梅莹倒是去过几次,她对何博华以及这个家有了更多的了解。何博华他,也许错得太多,但一切都有它的前因后果的。于是,她的心更加地痛,但无论如何,她对何博华的爱,是不可动摇的。她想帮助他,想抽时间,找他好好谈谈。没想到几十年前的那次爱恋,竟是这样的刻骨铭心,尽管时光推移,她对他的爱,依然不变。造物主总是这样,给予了你彼,绝不会再给予你此,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许因为有了缺憾才有了美?梅莹在心中想,一个人一生中,想要的东西很多,但真正得到的却寥寥无几,又特别是感情这种东西,不,不会的,何博华之所以这样对待茉的,或者说是我改变了何博华的人生态度,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于是,她便在心里暗暗祈祷,茉的赶快好起来。她要帮助何博华,让他们以后的婚姻生活美满幸福。至于她自己,她根本不可能,也不配。她只好把这份感情彻底地埋葬。虽然,今生今世她得不到他,但她会在内心深处替他祝福,为他祈祷,女人就是这样,只要她真心喜欢一个人,她便会做一些令常人不解的事。想到这儿,她的心踏实了许多,脸上又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她轻轻地替茉的挪着被角,给她盖好。
  
  茉的不愿意睁开眼睛,她不想看她,厌恶和尚恨及袈裟吧,她不相信何博华,更不会相信他的朋友。或许,她不愿接受眼前的一切,也许,闭上眼,那一切的怨恨、痛苦、不幸就都随之消失。她根本就憎恨这个世界,这个肮脏的世界,为什么不让她跟她的伟雄哥在一起?正如茉莉所说,伟雄一死,她的希望,她的身心,她的灵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和创伤。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让人看了,一定会产生安详、端庄和恐怖之感。
  
  梅莹的心,一阵阵地刺痛,她知道她不愿见她,她知道何博华伤她伤得太深,却不知能否找到,打开她心灵的那把钥匙?她在心底她深深地同情茉的,又更加地恨自己,她多怕,这一切都跟她和她的出现有关。于是,她又想了她的身世,她的一切,当初她同何博华是那么的好,可华司令硬塞进来。为了他,为了博华的生命、幸福和前程,她违心地嫁给了华司令,可博华他都了解这一切吗?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为什么要辜负她?不,我不能怪博华,原本这一切,他都不了解,他都不知道。可命运,何以如此地捉弄人呢?华司令虽然守住他的诺言,从未骚拢过何博华及他的家人,可你们这些男人,什么时候真正了解过女人的心,女人的灵魂。你们只想把女人关进鸽笼里去,然后变成你们的私有财产,任意把玩,你在外面看她,她们同样在里面看你们,你们在外面拈花惹草,三妻四妾,她们说过一声吗?她们不屑啊!你们锁得住她们自由的身,却锁不住她们自由的心,你们也休想得她们的全部!除非你们把你们自己也关进笼子里来,婚姻是该有责任、代价和义务的!或者说是应当有一份平等的。想到这儿梅莹便流下泪来,也不知是为谁落泪。
  
  茉莉、江茜、江南来了,梅莹赶紧收拾了泪,笑着招呼他们。
  
  何美茹已经和华东升很熟了。何美茹不会在华东升面前显得忸怩、拘谨了,她很喜欢华东升,他活泼、青春、幼稚又不乏幽默。虽然他俩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争吵,面对她的无理取闹,他只有忍着,让着她,就象她的大哥哥一样卫护着她。她在他面前任性地哭闹、撒娇,而华东升也总是由着她使性子。这几天,他俩去了好多地方,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却从不去外滩。有一次,华东升提出要去那儿,美茹便生气了,说,要去你自己去。外滩对东升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又特别是那些恋爱中青年男女,因而都想去那儿看看。但美茹不去,他也只好放弃了。
  
  不过,上海的路是让他们跑遍了,名小吃也几乎都让他们都一一品尝过了。美茹就象一只飞出笼中的小鸟,外面的天地,是那么的有诱惑力,华东升则高兴地看着她,他很惊奇,怎么她,久居上海的她,难道还会对它,那么惊喜?若是他,早就厌倦了,就象他早就厌倦了哈尔滨,也许南方人的眼中,北方多好呀,白茫茫的世界,到处是晶莹一片,冰灯,冰雕,就仿佛天上的宫殿,是那么的令人神往,可华东升对那一切都熟悉了,熟悉了的地方没有什么景致的。在他的眼里,那一切太单调乏味,而且迟早,那一切,都会随着气温升高而随之消失,就象海市蜃楼,但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它却成了人们心中的一道风景。华东升不会再为之惊喜的。但美茹的情绪却调动了华东升,他随之受到感染,通过这么多天的接触,也许,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她温柔却又任性、天真,而况,在他母亲或者她父亲眼里,早晚他们都是天生的一对,他对自己充满信心。
  
  这天,雨过天晴,地碧天蓝,空气也格外的清新。何美茹同华东升正在南京路上遛达,正好对面走来三个男的,美茹、东升同他们擦肩而过,何美茹觉得走在中间那个男的,似乎在哪里见过,便调过头来,正好那男的也调过头来,与她的目光相遇。那男的个头高高,皮肤黝黑,梳着大背头,上嘴唇上留着一弯黑乎乎的短髭,嘴角掀动着一丝笑容,露出了八棵雪白的牙齿。
  
  “鹏轩,鹏轩,是夏鹏轩。”何美茹在内心叨念道。她几乎要惊呼出来,已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她以为自己绝不全再记起他来,不想今天却在街头邂逅。她真有些后悔今天这身打扮,显得她就象个小学生,胸脯一点都不丰满,他会忽视自己吗?她不安地看着他,眼光充满了关怀、喜悦和兴奋,他的眼中突然亮光一闪,她便随了那闪光升腾、坠落。那丝愉悦来得很快,去得也快。他怎么了?他是夏鹏轩吗?多久不见,他变了,变得更加成熟。性感,有个性,很有男人味?难道他是因为东升哥他?她疑惑不解,却又开心地笑了,难道他在意她?难道他在吃醋?东升,这时她真有些恨他,但立即,她便在心里骂起了自己,很愧疚,觉得对不起她东升哥!怎么了,夏鹏轩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喜欢的是他,东升只不过是她的亲哥哥的那种?她顽皮地瞧着那人,他避开了她的眼光,转身同另外两人匆匆离去了。美茹看着这三个硬健,有型的背影,心很落寞。但看到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却充满遐想……
  
  华东升把何美茹看见那人时的喜悦、兴奋、失望的表情尽快收眼底。这会儿,美茹她,又一个人,在那儿傻乎乎地绮想,他心中便掠过了一丝不安,充满醋意和敌意。
  
  “美茹,走了,想什么呀,那人是谁?你们认识?”
  
  何美茹仍陶醉在刚才不期而遇的欢乐中,见东升问她,心中却有一丝甜蜜。当然,她不忍心伤害他,他还太小。总之,她觉得,他似乎并不懂事,而况,她同夏鹏轩根本就说不上什么,最多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不过,这个男人真是神出鬼没的,像他这样有味道的男人,怎不叫她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遐想呢。再说,也许在旁人的眼里,东升和她才是理想的一对,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至少,她父亲、梅姨他们是这么想的。因而她有些为难,有些不忍,便随口遮掩道:“谁?他?巴特勒?”
  
  “巴特勒?美茹,你骗我,还希特勒啦!”
  
  “东升哥,真是的,他是巴特勒,”巴特勒船长。”
  
  “船长?”
  
  “是的,巴特勒船长。你没看过《飘》?”
  
  “《飘》?”华东升除了《红楼梦》,他什么小说都未曾看过,看《红楼梦》,还不是因为大观园中那些多情少女,要不然,他才没那份闲心啦。他有的是方法,打发他的时光,他除了整天扎在女人堆里外,什么猫呀,狗呀,养了不少动物。当然,这是不劳他的手的,请个丫头便是。那些小东西可爱得很,他便按《红楼梦》里那些丫环的名字,叫晴文、雪儿什么的,由于老祖母宠着,华司令对他也无可奈何,却也不时,来看看他的睛文、雪儿,只不过,这是不能叫他儿子华东升他知道,否则,他便觉得没有了父亲的威信,暗暗地他也笑笑这小东西,也真是会享受人生的了!一天一条叫暗香的小狗吃死耗子,被毒死了,他还陪了它落了不少泪,硬是不吃饭,感叹说,人还不如狗忠心啦!于是,他还给它做了祭文,做了棺材,叫仆人给它挖了一块坟地,刻了碑才算作罢。因而今天美茹问他看过《飘》没有,他便有些不懂,为什么要看《飘》?有《红楼梦》就可以了,里面什么都有了!里面什么没有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美茹,你们认识?!”
  
  “哦,今天正好上演那个片子,我们去看吧?”
  
  华东升见美茹邀他去看电影,便又很高兴。他倒是要去看看那个巴特勒船长,便说:“美茹,我就不喜欢那个什么船长,一张脸,黑黑的,而且他那双眼睛,一点也不老实!”
  
  美茹知道东升在吃醋,也不去同他争辩,她看了看东升,他的确很俊美,无论怎么说,他都是美的,但她总觉他身上似乎缺少什么东西。也许是他太白了,鹏轩他是黑了点,可是,年少的他,哪里知道,那是岁月的风霜,那是健康的古铜色,那是成熟的风韵,那是性感。
  
  九
  
  “博华,我们好好谈谈吧。”
  
  何博华的眼睛向上一挑,乜了梅莹一眼,这女人竟有一种挡不住的魅力。“谈?谈什么?谈情说爱?华太太,我们都是什么年龄的人了,还谈那个呀?”
  
  “不要用这种口气同我谈话,好不好?博华,我知道你还在恨我。”
  
  说起这个女人,何博华就是气,有一肚子的恨,当年什么非他不嫁,什么海誓山盟,可到头来,怎么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跟别人跑了,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强权!谁有权,就有爱情!谁有钱,谁才配说爱情!什么叫爱?不过是男人女人无聊时的一个托词。你们这些女人真是肮脏。当然,何博华对女人有些偏见,但这也不全是梅莹带给他的。那次,梅莹远嫁东北后,何博华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何博华的父母很着急,虽然恨梅家薄情寡义,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劝自己的儿子,说天底下又不是女子都死绝了,只有她梅小姐才是小姐了,再说,梅小姐有什么好?口大,脚大,屁股大,一副淫相!以前那些一个劲地夸梅小姐口大要吃八方,脚大江山稳当,屁股大好生小孩,完完全全一副帮夫相,说她有帮夫运,娶了她保准是儿孙满堂。不想今天这些,却又全都成了梅小姐的缺点,成为何博华他父母攻击她的口实,成了他父母安慰儿子的言词,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啦。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博华精明能干,她能找到我们博华,那是她的福气,看来,她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势利小人,没有要她,倒是我们博华的福气。其实,何博华早已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但一看到为自己操劳半辈子的父母,竟为这件事受牵连,那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要低三下四地在自己面前,象演双簧一样,来安慰自己,不觉有些恨起自己的无能来,但恨却始终归恨,当他们骂梅小姐时,心里竟有丝丝隐痛,便强装笑脸说:“爸爸,妈妈,看你们那个样子,不就是个梅莹?她算什么?明天我再给你们找几个回来,就是了。”
  
  知儿莫如母,母亲似乎看到何博华内心的惨痛,这件事怎么可能一下子说放下,就放下了!原本已经订了的亲,眼看就要过门,就是她儿子放下了,她自己也放不下啦,但她也强装笑脸说:“是!是!看看我们博华,赶明儿娘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何博华也真的说到做到,但从此后象换了一个人,经常光顾风月场所,女人象走马灯似的换,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累了吧,便开始正正经经地耍朋友。父母倒是给他物色了不少,但一鉴前次教训,一朝被蛇咬,因而特别慎重。但他却不以为然,笑他父母又不是选王妃,现在要谁不是娶?好不容易,他父母给他物色了一位姑娘,人品、门户什么都是没说的,只可惜这姑娘订过亲,还未过门,那位远在南洋的夫君竟得伤寒死了,有人说,这姑娘恐怕命硬克夫,便好言相劝,因而,何家父母也有些耿耿于怀,但他们经不起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何博华又满不在乎,虽说如此,何父何母还是很担心,他们知道博华虽不在乎,他们却不可以马虎,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今后儿子一生的幸福。所以他们必须把好这一关。于是,他们便到卧佛寺请了一位高僧,给了些银两,替他们合了婚,不想,和尚却说,他们确实是一对好姻缘,却说男的命太硬,说婚后恐怕带不起男孩。老夫妻这才放下心,回去张罗喜事了。硬是摆了不少台子。亲戚朋友都来了,好不热闹!他们一是想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应好好地庆贺一下;二则是想压压梅家,冲冲晦气。
  
  何博华也不管这些那些,只是到时,按母亲的意愿扮演好新郎官就是。他便一天乐得吃喝逍遥。这姑娘,便是美茹的亲生母亲。她,大家闺秀出身,知书达理,颇得公婆地喜爱。何博华看美茹母亲十八姑娘一朵花,温柔可人。何博华似乎游戏人生也够了,便想安安心心同她过一辈子。美茹母亲孝敬公婆,侍候夫君,周到妥贴。何博华在心里很感激她,慢慢地竟完全排走了梅莹的影子,竟爱上她。一天不见她心里也痒痒的,便把公司的一切帐务,全部交给卓浩然去料理,当起甩手掌柜,自己乐得一天同她呆在一起。不久,她便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雅茹,这孩子可爱极了,长得就象她母亲,何博华更是疼爱她了。后来又生下了美茹,她却继承了她父母所有优点,何博华疼爱美茹呀,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掉了,他一见到美茹就笑,傻乎乎的,真不知怎么对她才好。这时候,何博华对他妻子有了一丝忽视。但美茹母亲并不介意,这辈子她只爱两个男人,第一个就是她死掉的那个表哥,第二个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何博华以前的所作所为,她虽有耳闻,但她是受旧教育的女子,知道该怎么去爱丈夫,对那些陈年旧事不过付之一笑,不过,有时,她还调侃要博华给她讲讲,他在风月场合中的那些事呢。是的,她爱他,她便知道,怎样去爱他,该纵容的时候,她便纵容,该不去过问的,她决不过问。她相夫教子,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好母亲。何博华很满意,但她总是常常打开一个匣子,拿出来看,看了之后便是一个人在那儿流泪。何博华感到奇怪,要拿了来看,她却不给。何博华便想,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看的?却有一些神秘之感,这天,他便趁她出去,偷偷地打开了,看了。原来里面是她表哥写给她的信和照片,他偷偷地拆开了看,竟也给感动着掉泪。
  
  一天,他试探着问:“心茹,你一天抱着那个匣子看什么呀?哪天我给你扔了?”
  
  心茹惊慌失措道:“你敢!你敢!”
  
  “心茹那里面不就是你表哥的信和照片吗?人已死了,你必须面对现实,再说,我们已经结婚,把那个匣子放起来好不好?”
  
  心茹想不到他最心爱的人,竟偷看她的东西,何博华,你太自私了,你为什么要把我剥得一丝不挂,体无完肤才罢手?我是想我的表哥了,我是爱他了,但他已经死了,并不妨碍我们感情。可是,你连一点空间都不给我!最可恨的是,你竟偷看我的东西,心茹便没好气的说:“让你看,让你看!我就是不把它放起来!”
  
  何博华也有些生气,说:“他就那么好!让你一天都看不够!”
  
  “他就是比你好,比你体谅人,你虚伪,你自私……”
  
  “够了!”何博华愤怒地吼道,我何博华真是没能耐,先耍个女的跟别人跑了,如今娶个女的回来,我只得到她的身体,在她眼中我竟不如她那个死鬼。何博华的心,刀割似的痛。女人都是一路货色,没他妈的一个好东西!何博华冲气跑了出去,不再回家。
  
  心茹心里很悔。其实,她是爱她丈夫的,可她就是忘不了她表哥,因而她也觉得,她这样做,似乎对不起博华。博华一天在外鬼混,也不理她,她的心很痛苦。一时间,她竟想给博华找个二房,让她来帮助她,拴住他。但她始终没给他说。近来何博华爱进戏院,听说在为这么一个叫什么茉的的戏子捧场,心茹便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回来,她都不会说什么的,她一定会同她和睦相处的,可是找一个戏子回来,她是反对的。可,何博华见心茹愈反对,他便愈加紧他的行动,后来茉的是娶回来了,但心茹却给气死了。
  
  而今,茉的疯疯颠颠的,欣枝完全一个醋坛子,不知自己身份,就连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梅莹也……唉,他便想起心茹的千般好来,人就是贱性,得到了的不知珍惜,总以为还会有更好的,等你一旦不再拥有了,便觉得以前的,是那么的好,但一切都晚了。何博华想到这便为亡妻流下泪来,是他气死了她。
  
  梅莹见何博华流泪,以为是他感物伤怀,触动了他的痛楚。是的,那年我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定伤了你,伤得不轻,不然,今天你铮铮七尺男儿汉竟会落泪。博华,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我带给你那么多的痛苦和不幸。但是,博华,我的心又何尝不痛,我有我的苦衷啊,我不得不嫁给他呀,可那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但她不愿告诉他那一切,如果他认为,这样会好受些,就让他去恨她吧,而况,现在她只有、也只有她,能够极力撮合他和茉的了,便说:“都过去了,博华。”
  
  要说恨,何博华有的是,他想,他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她带来的,都是拜她所赐。因为他爱她,若他不爱她,怎么会伤得那么深、那么惨?今天面对她,他不再有爱,只有恨。要不是她,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要不是她,我会那么残酷地待心茹?心茹,是我害了你,不,准确无误地说,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魔鬼,是她害了你!我要报复,我要报复!我同样不会让她得到幸福!心茹,我要为你报仇!何博华想到这儿发出凄楚的惨笑。“都过去了?多么轻松的一句话呀,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何博华扭曲着脸,带着痛苦的神情,恶狠狠地看着梅莹。心上的伤口,就象撒了盐,再次烧疼起来。看见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她的心一阵揪心的痛楚。她真想走过去,为他轻轻抚平那些伤痛。她是爱他的,多少年来这份感情浓烈如初,但她很害怕,她知道,她必须把握好自己,否则将会带来多少痛苦,会伤他更深。虽然她爱他,但她知道,这辈子,自己已是没有资格的了,现在的她所能做的,就是把那份感情深藏,帮助他和茉的,总之,一定要让他们幸福。她见何博华逼了过来,吓得她一个劲地往后退。因她自己也没多大把握,自己的那份情,那份意能控制多久,便说:“对不起,博华,我…我…”
  
  “对不起?”何博华恶魔一样逼向梅莹,他想强暴她,给那个什么华司令戴一顶绿帽子,他要让他们的婚姻不幸,或许,他一直想得到她,但一直没有机会,所以他很亢奋,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爱她的。只不过,他不像梅莹所表现出的完完全全是一种圣洁的、崇高的情爱,而他所表现出的几乎是一种占有狂邪恶的性爱。他抓住梅莹,象饿狼抓住了小羊。梅莹挣扎着,绝望地想,完了,完了,她的热血不断往上涌,她几乎就要迎合他,但她的理智并未完全丧失,她是真心真意地喜欢他,虽说,他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他毕竟在她心中占了神圣的地位。
  
  “梅莹,你还爱着我?”
  
  梅莹点点头。
  
  “至始至终你都着爱我?”
  
  梅莹又点了点头。
  
  “那是华司令逼着你,是吧?一定是!”
  
  梅莹再点了点了头。
  
  何博华吻了她,她没有躲,她也喜欢呀。何博华兴奋地抱起她,但他在内心里,他却更恨他手中的这个女人,他更恨此时此刻的她,她不什么不反抗呀?哪怕是装呀,他对她是彻底地失望了,以致没有了兴趣,但正因为如此,他更想占有她,让她不清不白,但他又觉得不值,他真想抽她两耳光,就算是扯平所有的恩怨吧。梅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她知道,这时候的反抗是无用的,只会刺激他更加兴奋,她必须用理智战胜他和战胜自己,便说:“博华,这样不好,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了。”
  
  何博华心想,这婊子要立贞节牌坊了。他便装得更热情更冲动。
  
  “博华,放开我,这样对茉的不好!”
  
  恰在此时,欣枝送茶水来,看见这个场面,羞得满脸通红,她故意摔下茶杯。
  
  “砰!”的一声碎响,惊得何博华慌忙中,放开梅莹。梅莹转过身去,整理了她的头发,何博华走到欣枝面前啪啪就是两耳光。欣枝也不哭,自己便蹲下去拾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十
  
  那天,华东升同何美茹看了电影《乱世佳人》回来,又把那本叫《飘》的小说借去胡乱翻了一遍。今天,他便同美茹为书中的主人公斯佳丽、巴特勒争了起来。其实,华东升是冲“巴特勒”来的。
  
  “美茹,你喜欢谁呢?”
  
  “巴特勒,当然是巴特勒船长了。”
  
  “那你是谁呢?这么说来,你应当是斯佳丽了?”华东升希望美茹说她就是斯佳丽,他昨晚粗略翻看了一遍,知道斯佳丽并不喜欢巴特勒的。
  
  “我就是我,干吗要是斯佳丽?”
  
  华东升有些失望地说:“为什么不可以是斯佳丽,她相貌出众,敢爱敢恨。”
  
  “我才没她那么傻,去喜欢一个温文尔雅、恪守传统礼仪的阿希礼,我要是她,早嫁给巴特勒了!”
  
  “我就不喜欢巴特勒,一个投机商。”
  
  “东升,敢情你是骂我父亲?我的父亲,他可是这么样赚取的第一桶金。”
  
  华东升赶紧解释说:“我怎么敢呢?何伯伯做的可是合法生意。哪像那个巴特勒,又不去打仗,一点也不象个男人!却龟缩在后方大发战争和女人的财!”
  
  何美茹笑了,并说:“东升哥,我祖父也是这么发的财,起的家,小心,要是让我父亲听到了……”
  
  华东升惊恐道:“我可没那个意思。总之,我就不喜欢那个巴特勒,他是个粗鲁的人,是个怕死鬼,别人都去打仗去了,他却躲在后方逍遥……”
  
  “那是他明智,不虚伪,为什么要打仗呀,为谁打仗呀?他才没那么傻,去给人家当炮灰,替人买命,冲锋陷阵。你死了,残了,谁来管你?可别人当总统,当得好好的,会想起你?来管你?他不像别人那样,不想去,却硬要碍了虚荣心,去了,结果去送死了;你死了的话,谁还记得你呀?只有活着,才是真实的。不论南派还是北派,左派还是右派,关我们平民百姓什么事?为什么要打仗?他们在上面争吵,下面便要有人去送死,要打,让他们自个打去!政治真是个肮脏的东西!”
  
  华东升惊讶地看着美茹,她竟说出这样的话。美茹也奇怪自己会有这些偏激的言语。反正就是不能让他说巴特勒不好,华东升也似乎非要争个输赢,而且这似乎并非是要争个输赢那么简单。
  
  “总之,他不去当兵,不去打仗,就不是个男人!”
  
  “他当过兵,是西点军校,后来他也去打过仗的!”
  
  小洁茹看了看她姐姐,又看了看华东升,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们坐在一起就吵?他爱姐姐吗?瞧他那双眼睛,写满了愤怒、悔恨、无奈、失望、关切、忍无可忍。她看他的眼睛很好玩,她想他是爱她的,他急躁、直率、好斗好胜,但在美茹面前,却不得不忍。她又看了看美茹,她似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憧憬着未来。巴特勒多好,粗犷豪放,具有独特的处世哲学,多像夏鹏轩啊,想到这儿,她便笑了,甜甜的笑了。
  
  夏天的太阳多好呀,它可以消毒,还可以消散人们心中的忧郁,听说,紫外线可以杀死细菌。民间还有“七月七晒成衣”的说法呀。所以,欣枝将家中所有冬衣晒完太阳后,就跑到医院哭哭啼啼向茉的诉说,她看的何博华和梅莹那一幕。茉的显得很平静,现在她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伟雄一死,她的心也死了,再说,她对何博华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爱。所以她也不足为奇,就是他何博华再弄多少女人回来,她也无所谓。因而,好像颀枝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她只是淡淡地说:“那有什么?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欣枝有些奇怪,茉的这个女人,是一刺便闹便跳的,今天是怎么了?听她口气对自己仍然不满,便说:“我只是替你不平,你在医院里,他们却在家中……还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其实,在这之前,梅莹已经找过茉的了,她把她与何博华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了茉的,包括她的感情,她现在的想法,茉的完全相信,一是出于直觉,二是看她言词恳切。再说,哀莫大于心死,茉的现在是心如死灰,要她与何博华和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但梅莹和何博华的那份情也是很感动人的,她理解她,也对何博华有了更多的了解,但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了,就象时光不会倒流,覆水难收。当然,梅莹没给她讲那一幕是怕刺伤了她。茉的见欣枝的到来,也绝不是空穴来风,但她早已对何博华、欣枝,也许还有梅莹,都无所谓了,便刺了欣枝一句:“他做初一,你便做初十五,不就公平了?”
  
  茉的对欣枝还是有一点恨的,生来的丫头命,却偏偏想做太太,这次何博华被别人抢走了,自己又没能耐,便想借我这一张牌来打,好替你出口气,可,他何博华算什么东西!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竟想利用我!不过,这次茉的还真冤枉了欣枝,欣枝是想借茉的替自己出这口气,自己是丫环,名不正言不顺,但除此以外,她的确是向着茉的,特别是那次茉的大吵大闹后,她便怕了她,知道,她太太的地位是完全不可动摇的。于是,自己便心甘情愿地做小,想同茉的携手扶助何博华,管好这个家。所以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本该是要告诉茉的,她见茉的对自己的陈见很深,便悻悻地走了,便想,在以后,用实际行动来感动她,来证明给她看。
  
  “东升哥,你都快把这儿,开成花店了。”美茹接了华东升一束鲜花,顺手交给翠儿,让她插在花瓶里。
  
  “只要你喜欢,我就把花店搬到这儿来。”
  
  “那用得着吗?”何美茹正说着,突然看见夏鹏轩立在门口。
  
  华东升看见那个被何美茹称为“巴特勒”的人也来了,空气立即变得像凝固了似的。他对他有些不屑。
  
  夏鹏轩看见华东升送了何美茹一束鲜花,便把自己的那一朵藏在背后,站在门口,似笑非笑,他的那口牙齿,雪亮整齐。美茹正要招呼他,他却说:“我来得不是时候,告辞了。”
  
  美茹怔怔地看着他离去,拾起那一支带露的玫瑰,小心地插入花瓶里,怅然若失。
  
  华东升追了出去,没有给对夏鹏轩任何机会,而且是不容置疑地对夏鹏轩说:“今天下午三点,咖啡小小屋。”
  
  夏鹏轩头也没抬,径直走了。
  
  华东升心理却很复杂,今天下午他会来吗?他会怎么认为?我是在找他决斗?也许他不敢来了!那他便是懦夫!可是,若真的他们决斗,我会输给他吗?真不知美茹怎么会喜欢他,一个流氓!东升心里竟有些胆怯、害怕。自己究竟有多爱美茹,但总之,不能输给那个“巴特勒”。他是“巴特勒”,那我是谁呢?我决不是阿希礼。贾宝玉呢?我也不是。对了,正象美茹说的,我就是我,我不是别人,要知道以前他一直都自诩是“怡红公子”的,不知今天怎么也不喜欢这个不为功名利禄、恨读诗书的通灵宝玉了,他是爱美茹的,对她不单是一种占有狂,而且是想独占,决不容许别人,哪怕是多看她一眼,都是对他们神圣感情的亵渎。他被激愤了,完全被那个叫“巴特勒”的人激怒了,他恨不能杀了他,要是有枪,他真会杀了他!对了,像他那样的无赖,大概是看中何家的财产,想讹诈一笔,像他这种人,也配得上美茹这样纯洁美丽的姑娘?是了,给他一笔钱吧,叫他不要再来纠缠她。自己也不瞧瞧自己那副德性,也不去照照镜子!真不知美茹怎么就会看上他呢!他知道这件事决不能让美茹知道。他决定单刀赴会。整整一上午,他都在焦燥不安中度过。这时他真恨时间过得太慢,等临近中午时分,却又恨时间过得太快了。
  
  华东升到咖啡店时,夏鹏轩已经坐在那儿了,要了一杯酒,口里含着一支大号雪茄,却并未点燃。他的五个指头依次轻叩着桌面,显得悠闲自得。华东升却不以为然,觉得他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内心一定慌得不得了。他便挨了他坐下,要了一杯咖啡。夏鹏轩并不理他,他便开门见山地说:“美茹她不愿见到你!”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来告诉我?”
  
  “你这人真笨!她是不屑!所以我代劳了。”
  
  “这么说,她喜欢你了?”
  
  华东升见夏鹏轩这么问他,他还真不知怎么回答。说他爱美茹,那是没说的,可是美茹究竟爱不爱他?瞧她看见他时那兴奋、喜悦的表情,华东升还真有些拿不准,但他却洋洋自得地点了点头。
  
  “那她就没有道理不爱我了?”
  
  华东升有些生气,觉得他似乎侮辱了美茹,而且对他也是一种蔑视,便拿了腔调说:“你也配?”
  
  “你配了?你有什么能耐?春恨秋悲!一个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而已!”
  
  “你有能耐,不过是个流氓!有追女人的能耐!”
  
  “这也是一种,总比你这个不知稼穑的人强。起码,像我们这样的人,生存能力极强,不管在何时何地,何种环境下都能生存下来。美茹跟了我,就不会吃苦!”
  
  “美茹本身就不会吃苦!特别是跟了我!什么,你居然要美茹跟你吃苦!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担保你不会让她吃苦!你可知道我父样是干什么的?”
  
  今天的空气躁热得很,十分的沉闷,但屋子里的空气的沉闷,远远是这个夏天的天气无法比拟的。华东升这时搬出他的父亲来,其实是他在内心早就输给了夏鹏轩。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能保证你一辈子都荣华富贵?小子,记住,盛筵必散,特别是像你这样无能人的,谁又能保证你的家,不会败在你的手里?”
  
  华东升见说不过他,便变换策略道:“这样吧,我知道你们这些无赖,专门欺骗那些幼稚无知的少女!以后你也不要再来纠缠美茹了!我给你些钱吧!”
  
  “啪!”的一声,夏鹏轩把一支左轮手枪扣在桌上。
  
  华东升惊慌失措地问:“你要干什么?”
  
  夏鹏轩轻蔑地说:“你不是找我来决斗的吗?拿枪吧。”
  
  华东升想说他不想来决斗。他还不配,与他决斗岂不是降低了自己身份!但当初自己确曾有过决斗的想法,但他不能说出来,便说:“我没带枪。”
  
  夏鹏轩拿起那只手枪,退出其他五发子弹,只留一发在里面,然后把子弹夹潇洒地一转,拿起枪对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清脆的一声,没响。他放下枪,潇洒地朝华东升面前一推。
  
  “该你了。”
  
  华东升有些恐惧,心想这真是个亡命之徒,有这么决斗的吗?他看着夏鹏轩。
  
  “哦,就这样吗?我们拿生命作赌注,这也是一种决斗方式吧!既然你爱她,就不该怕死,也就可以为她而死!你怕了?认输吧!她不会喜欢你这个懦夫!”
  
  华东升也是一个热血青年,经他这么一激,竟急中生智,阴阴地冷笑道:“怕?我还从不知怕字怎么写!只是……”
  
  华东升故意拿眼疑惑地看着夏鹏轩。其实,刚才夏鹏轩也心虚得很,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一赌,谁知又是怎样的结局?刚才咱是侥幸,见华东升这么一手,却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故作轻松地说:“你怀疑我?那好办,我再开一枪就是了。”
  
  夏鹏轩沉重地拿起枪,额头上,沁出了颗颗冷汗,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不会是我!那么多大风大浪,我都闯过来了,再说,若真的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于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此时的华东升心里,一刻都未放松过,他在心里一个劲地念道:就这一发!就这一发!打死他!打死他!但他脸上、身上都冒出了汗。夏鹏轩扣了扳机了,依旧未响,他轻松地笑了,得意地望着华东升笑了。
  
  华东升沉重地接过枪,他想,我们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女人值不值?但他既然刚怂恿了夏鹏轩开第二枪未响,其他的子弹也不知是哪一发,难道会是第三颗?不会吧,他自我安慰道。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我不能熊样,你夏鹏轩行,我也行,可惜若我真的死了,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知他们有多伤心啊!可是,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输给夏鹏轩!我爱美茹,可是,爱一人,难道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检验?我倒不是怕死,但子弹没长眼睛,若一枪之下死的却是我,岂不是便宜了夏鹏轩,但现在不容他多想,夏鹏轩正嘲笑着他,他受不了他那面孔,愤怒地扣动扳机,未响,一切平安。他嘘出一口长气,冷冷地盯着夏鹏轩。夏鹏轩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真是一场死亡游戏啊!夏鹏轩虽然有些后悔,却来不及了。他抓起枪,他想若该死就早点来吧,不要这么长时间地折磨自己。他扣动扳机,没响。华东升瞪大眼睛,他彻底地怕了,他不得不重新权衡,他这样做值得吗?也许我丢掉了一个何美茹,还有多少个何美茹等着我啊。我的条件这么优越,何必在这棵树上吊死!而况,我今天遇见了一个疯子,我怎么可以同疯子一样,做这种无聊的死亡游戏。呸!呸!呸!降低了我的身份,再说何美茹并不喜欢我,若她明确地向我表示过什么,死倒也罢,若她根本喜欢的是另一个人,死了岂不可惜!人生是一个多么富有诱惑的字眼,我怎么可以死啦!不!不!他恨起了自己的愚蠢和不珍惜生命,甚而恨起了何美茹,这个女人差点让我丢掉命!他暗地里庆幸,自己省悟得早。于是他对夏鹏轩说:“我们公平竞争吧!”
  
  “这就是公平竞争!”
  
  “那你赢了!”
  
  “那就请你离美茹远点,否则我会有办法收拾你的!我可不怕你那个草包司令的老子!”
  
  夏鹏轩看着华东升远去,他打开枪,惊呆了,同时嘲笑华东升的明智选择,谁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夏鹏轩高兴地次起了口哨。天空的色彩斑斓,有小鸟儿飞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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