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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支100年(第一部 秋心 1-4)

时间:2011/5/24 作者: 杰文 热度: 314446
  第一部 秋心
  
  一
  
  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
  
  铺满黄叶的地上,一个孤独的人影。秋风吹乱他的头发,掀动着他的风衣。黄昏衬着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他似一尊雕像,凝固在这黄昏里,凝固在这枯黄组成的晚秋的世界里。
  
  他等待着什么?他的眉拧成了一个疙瘩,浑身透射出一股寒气。他想着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一片空白。他伫立在风中,任凭冷冷的、携带寒气的秋风吹乱、吹散他的头发,或者,这样可以解除他心中的什么烦忧和苦恼……
  
  举世闻名的香山,最引人注目,最引人自豪,最引人疑思的,是那满山遍野,如朝霞般灿烂的红叶,那红艳艳的一遍,是最美最亮的风景,那五颜六色的游客也是构成这美丽的风景中,最绚丽的景致之一。
  
  今天,这里的香山,却没有红叶,叶儿已经被冷漠的秋风吹黄、吹枯、吹干,散落一地。斑驳的树枝上,还有零乱地挂着几片憔悴的叶片耷拉着。自然是伟大的,更是神奇的,能造人心境,也能改变人的心境。一阵风过,满地的黄叶,发出瑟瑟的声音。那人不禁一颤,冷气透遍全身,这满目的凄凉,却也显得肃穆、庄严。他想起了她,冷冷的脸上,笑容一闪即逝,让人难以捕捉他的内心世界。
  
  “喂!你没听见我在叫你?”
  
  夏天抬头看见,有位女孩在向他招手,蹲在地上,尴尬地弄着她的脚,一张脸羞得像那片片叶儿,涨得红红的,荡漾着笑意。她闪了闪她那双调皮、狡黠,大胆又带了几分野性,会说话的大眼睛,爽朗地,格-格-格地笑了说:“呆子!”
  
  “嗯?”
  
  “唉哟!我的脚—”她说着,还呻吟起来。
  
  听着她痛苦的呻吟,他不知如何是好。她看在眼里,却喜在心上。便十分高兴地对他说:“快来帮我一把,夏天!”
  
  “这、这,你怎么知道我叫夏天?”
  
  “你不就是那个要冲破封建家庭牢笼的夏鹏轩吗?唉—你们家真的那么可怕?你果真要与你们家断决关系?还要改名叫夏天?平常你总是那么冷傲,那么清高,目不旁视,好象我们女生是洪水猛兽。快,你这个呆了还不帮我一把?”
  
  说着,她就伸出了她雪白的玉手,要他拉她。夏天却踌躇不前,但她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触电般,一股暧流从手指流进心房再流遍全身。她笑了,似山涧小溪,演奏着一首欢快幸福的曲子。
  
  “呆子,不这样,你能认识我?”
  
  这个充满热情,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走到哪里,欢乐,笑声就追随她到哪里,她似一团火,能熔化一切,可我们才相识又要分手?他很迷惘、困惑,一阵风过,掀起他的风衣,寒从心起。
  
  “天,我的脚。”
  
  “怎么了?”
  
  “唉哟!疼!快,天—”
  
  夏天奔跑过来,帮她解开鞋带,除去袜子。呀!呀,她的脚都红肿了,急忙关切地问:“疼吗?来,我背你?”
  
  江涛不依他,嘟着嘴嚷嚷道:“不嘛!不嘛!我要你抱。”
  
  夏天抱起娇小的她,心疼地问:“还疼吗?”江涛一把拥着他,胸脯一起一伏,似乎那颗心就要跳出心房来看看她的“白马王子”。夏天抱着她,低语说:“涛—,我就这样抱着你,直到我把你抱入洞房的那一天!”
  
  她娇嗔地、幸福地捶打着他,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他沉浸在美丽的回忆之中,不愿、也不想再回到现实中来,他多么希望……
  
  又一片黄叶,随着风,像一团柳絮轻轻飘在空中,稍停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仿佛有一双手悄悄地蒙上了他的眼睛,他却分明已嗅到了她的体香。除了她,还有谁?只有她才这么天真,明明已经知道我知道她是谁了,却偏偏还要我来猜,可我就是偏偏不猜你的名字。
  
  “素芸?”
  
  她轻轻松了点手。
  
  “谊佳?”
  
  她失望地、怒气冲冲地甩开手跑了。他又去追她、去解释……可她的脾气,任凭夏天他好说歹说、左说右说,她就是不理他!夏天又是道歉,又是许愿,又是保证,她依然无动于衷。夏天急了,刚迈步,她已将手中的那本夏天送她的线装书——《家》,狠狠地给他砸了过来道:“你敢!”
  
  “我的小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说着就一把拉了她,将她拥入怀里。她不顾一切拼命地挣扎,使劲地捶打、抓扯着他。他却把她拥得更紧,使她没一点施展的余地,并一个劲地哄着她说,“好了!好了!”
  
  她靠在他宽大的肩膀上哭了,他深情地看着她,低下头触到了她那热烈颤抖的双唇。
  
  那片孤独的黄叶,从他眼前飘落在他的脚边,他瞧着那片叶子入了神。
  
  “天,你来了很久了?”她站着他背后问道。
  
  他木然地站立着,抬头瞧了瞧远方。天慢慢暗了下来,晚霞已失去光泽,却依然那么美……
  
  “天,你恨我?”
  
  恨?是的,他恨,恨她的无情,这人世间还会有什么是真的?秋天,收获丰硕;海洋,收获广袤;高山,收获巍峨。而我,收获什么?收获爱情?我的爱在哪里?她,这个让我魂牵梦绕、让我死去活来的女人,现在就要离开我了,还能说什么呢?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还是不得不离开你!”
  
  他背对着她,这个高大的背影,曾经给了她多少梦想,多少寄托,多少希望。她真想再次拥着他,抱着他。而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就要冲上去——卡死她,他只觉得有一股热的东西在向上涌,就要迸发出来。但他却始终平静地站着,什么也没有做,或许此时此刻,他已根本就已迈不开脚步了。她心里矛盾极了,很害怕,她了解他,但又是那么的陌生,他今天这个样子是绝无仅有的,也许他已不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莽撞青年。但这可怕的沉默,就像那即将爆发的火山,在爆发前总是平静地蕴酿着。真希望他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骂,用世上最刻薄、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诅咒她也行。她知道,她就是天底下那个最没良心的人,她甚至希望他打她,只要他觉得这样好受些。他压抑着自己,要在以前,早就爆发了,但今天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地呆立在风中。
  
  “天,我爱你-”
  
  听她这么说,他迅速转过身来,从他眉宇间,从他的眼里射出一道寒光,象一把尖锐的刀,直刺她的心脏,他几乎是吼道:“你爱我,就不要离开我!”
  
  “正因我爱你,才要离开你!”
  
  “狗屁!”
  
  “夏天,我真的很爱你,可正因我太爱你,所以才要离开你!”
  
  “既然你爱我,就不应该离开我!否则,你敢说爱?你怎么可以在我最需要你,最离不开你的时候,离我而去?”
  
  “既然注定要分手,何不早点说再见?”
  
  他望着她,想接近她,她却避他那么远。他不能理解,难道她是那种女子?那种……不,不可能,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她?难道她跟了他?不,不会的。
  
  “夏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吧!夏天,我跟了常万理。你被开除了,我不可能与你一起回去,回到那个小小的偏僻的地方。我,一个娇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我受不了穷,受不了那种生活,但是,天,我爱你!谁又能理解我?夏天,那么多的血!那么多青年,他们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一个个充满生机、充满活力、年青的生命就这样倒下了,他们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们是人!可真理、正义又在哪儿?强权就是真理!金钱就是真理!夏天,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平凡的人,我只想好好地活!我不想死!”
  
  这就是她?真实的她?我没有理由责备她,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道路,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要过的生活。人生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
  
  “我爱你,夏天,今生今世我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但我会同他结婚的,我会嫁给他的。”
  
  爱情这个神圣、甜蜜的字眼,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苍白,没有爱,她要嫁给他?同她所谓的并不爱的人结婚?
  
  “是的,我会嫁给他!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一回事!”
  
  他的心一颤,知我者江涛也,她却要嫁给别人?不!不能让她嫁给他!凭什么,就因常万理的父亲是京城某个部里的一个机要秘书,因为他的紧跟,听说,最近要下派做大官了。是了,这就是她江涛,她永远都是最敏感,最有前瞻眼光的了,是了,是她看到什么,是她嗅到了什么,还是她……他谴责她说:“你知道吗?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你这样做,对得起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会对不起象他这样的花花公子!夏天,你要记住,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
  
  “既然爱我,就该嫁给我,而不是别人!”
  
  “不,我会离开你的,不管我是多么的舍不得,不管我是多么痛苦!我都会离开你,不为别的,只因我太爱你,所以不得不离开你!”
  
  “荒谬!混帐!”
  
  “你也许认为我这是为自己辩护,你可以说我这是混帐逻辑,但你不能怀疑我。夏天,我的一切都给了你,难道你还怀疑我的一片真情?”
  
  “正因如此,你更应该嫁给我,而不是别人!难道有谁在逼迫你了?”他疑惑地盯着她,追问道。
  
  “我知道,你会问很多很多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是现实。你有钱吗?你有权吗?你养活得了我吗?现在你又被学校开除了,今后的前途呢?可能你会问,我是这样的女人?夏天,我是。没有了物质基础,我们总不可能,天天对着月亮吟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便可以不再吃饭。今后我们接触到的,不再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有的是油盐酱醋的烦扰,难道你忍心看到我,变成这样一位唠唠叨叨的、庸俗世侩的老太太?我要过高雅的生活,冬天有壁炉取暧,夏天可以在月光下呤唱‘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你会说,你可以去创造?去奋斗?去努力!可你怎么去奋斗?等你成功了,恐怕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或许根本就不在人世了!或许你会骂我不道德,可什么叫道德?什么叫公平?别人可以过的生活,我为什么不可以过?什么天生一对,心心相印,那都是假的?大街上又有多少天生地造的,走在一起?许多夫妻,她们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她们道德?我们女人靠什么,不就靠年轻时候,凭自己的容貌,赌上一把,潇洒走一回!今天我们分手,是最好不过了,彼此都在对方心中留下美好印象,我相信那句话‘得不到的爱,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如今我得到了你的爱,又能得我所想要的东西,我为什么不离开你?离开你,是最现实的,是最明智的。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那就是我爱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是爱你的!但今天,我还是要离开你……”
  
  他陷入了沉思,以致根本就没听到,她后来都说了些什么,更不知她是多久离开的。他心里升起了不平、愤懑、痛苦和绝望。远远的天际,云层翻腾着,变幻着,他仰天长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现实,这个可怕、丑陋的东西,啃噬着他的心。当梦想在欢快奔走着的时候,拐角处就站着现实,它扮出恶作剧的鬼脸,冷不防吓得你灵魂出窍。夏天的心在下沉,在坠落,但他努力支撑着,绝不让自己倒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二
  
  明月如霜。
  
  夏天独自呆在寝室里,吟着“杜康”。很落魄,边喝边唱,还不时狂舞着双臂。流水落花春已去,想到这,夏天禁不住潸然泪下,夏天忿然地摔掉握在手中的杯子。
  
  “嘭!”的一声,仿佛,他的心,也同那漂亮的瓷杯一样碎了,看着那一片片,摔得毫无规则的碎片,一种凄凉,一种悲怆,随那激烈的、热辣辣的东西,一同涌了上来,他又强制地把它们压了下去。我该怎么办?我的路在哪里?夏天几乎就要发疯,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无奈、不解、困惑、仇恨和坚定,喷射出一种让人胆寒、让人颤冽的东西,他的大脑已随了天空,随大地在旋转,他就要在这种旋转中飞升,但他坚持着,挺立着,绝不让自己飞舞,他想要与之抗争!
  
  “夏天,你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金霖进来了。见夏天一个人在喝酒,就问。
  
  “没什么!来,老弟,陪我喝一杯!”
  
  “喝!兄弟,我陪你喝。但,夏天,你四弟在找你。”
  
  “管他的,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喝!”
  
  夏天有些飘飘然了,一双眼睛更红了,双颊两边的血管爆胀起来,青筋一根根的,像一条条蚯蚓在那儿蠕动。
  
  金霖,这个平常寡言少语的人,喝了几口酒之后,却来了精神。话也多了,话也说得不十分清楚地说:“来,喝,夏天。杯中乾坤大,管他冬与夏。他妈的,酒这东西最能让人解忧,什么烦恼呀,不如意呀,江涛呀,让她们统统见鬼去吧!”
  
  “对,金老弟,你说得对,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喝掉他们!干!”
  
  “干!”
  
  “夏天,你说,活人到底有多大意思?人究竟为什么而活着?怎么活着,才有意义?有时,我真不想活下去了,有时,我真想结束这惨淡的生命!”
  
  “老弟,可千万不要说什么死。死了,就没有人记得你了。活人,虽没有多大意思,很累,很难,不是说‘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吗?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活下去,留得五湖日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钓。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就是希望,他妈的,别人有的,我也会有的!哪怕是杀人,我也要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一切,我会不择手段得到它的!”
  
  夏天不很坚定地站立着,手里端着一杯酒,眼光里喷着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说完,他举起酒杯,一杯酒倒进嘴里,他一仰头,随着他喉结的上下运动,一杯酒,就又这样下去了。一口“咕嘟”“咕嘟”地响,仿佛能听到他喝酒的声音。
  
  “金老弟,我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还再在一起喝酒时,天还是天,地还是地,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我要奋斗!我要成功!我必须成功!我也一定会成功的!”
  
  “三哥—金霖,我叫你找人,你却跑到这里与三哥喝上酒了!你们看你们,醉得…”
  
  “是四弟嗦,快来陪三哥喝一杯,醉?醉什么?酒醉聪明人……”
  
  说着,夏天就又端了杯酒,踉踉跄跄走到夏鹏飞跟前,要他喝酒。夏鹏飞挡开了他的手,劝道:“三哥,你看你,还像个什么样子?”
  
  “女人是什么东西!天涯何处无芳草。夏兄,金老弟陪你喝一杯!”金霖附和道。
  
  夏鹏飞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骂道:“就知道喝!为一个女人,值不值得呀……”
  
  “为她?为那个女人?四弟,你错了,她算什么东西?我会为她?”
  
  “算了,算了,还说?三哥,男子汉,事业是第一的,一个人应该有远大的理想,远大的目标,并要时时为之奋斗……”
  
  月亮爬上中天,清辉泻在大地上,也透过窗户,照到夏天他们两兄弟和金霖的脸上。
  
  “三哥,金霖,你们不是常常到很压抑吗?仿佛生活在一个虚空里,不知道究竟干什么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你们仅仅囿于自己的、狭小的天地之中,没有理想,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不知到底该飞到哪里去?三哥,金霖,你们没有看到那些贪官污吏,压迫着自己的同胞?榨干他们的血汗钱去吸毒,去嫖娼!我们都是热血青年,为什么不为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不为我们这个民族,做一些事?”三哥,我就要到法国去了,金霖你们也跟我一起去吧?”
  
  去法国?他们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夏天想起他的家,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的哥哥、吴妈、四凤他们,还有那个给了他许多许多东西的四合院……
  
  夏天还想起了他的童年,特别想那些淳朴、憨厚的村民,离开他们?到一个非常遥远的、陌生的国度?去干什么?他连想也没想过,四弟就是与众不同,他总有新奇的东西,但我是不会同他去的。
  
  “去吧?三哥,家里有大哥、二哥他们。”
  
  夏天,动摇着,犹豫着,但要他真正离开他所熟悉的这一切,离开他的四合院,他的八仙桌,他的盖碗茶……他的思想一时或许无法接受。法国,那个陌生的国度,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有京戏?也有川剧?
  
  去法国,语言、气候能适应吗?不,适应不了,去了就再也看不到《红楼梦》了,那儿有《水浒》吗,还有《儒林外史》?难道把它们也带去?金霖在内心里想到,不去,不去。中国多好呀,地大物博,有五千年文化和五千年的文明史,国外都是蛮夷之地,据说,洋人都是生吃东西的野蛮人,他们哪儿有满汉全席吗?也有中国的八大菜系?他们哪儿也有四大发明吗?虽说是人不出门身不贵,但金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离开他的祖国,他的祖国多好呀,多大呀,多么让人热爱呀,再说,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更不用说我们的国家是如此的美丽!不去!不去!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
  
  三
  
  各色人等,如潮流般汇聚到这里。各色人等,又在这里稍作停留后,又被分流到各自要去的地方,这就是车站。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期盼的眸子,漂泊的人生,孤独的旅人。
  
  夏天、夏鹏飞,穿过拥挤的人群,挤上火车。
  
  “呜——”列车缓缓向前滑动。这时候,胖乎乎的金霖,笨拙地跨过铁栅杆,边跑边朝夏天他们挥手,那双小眼睛溢出眼泪,一层水蒸汽立即就布满厚厚的镜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他的温情、不舍、关怀和期盼。他摘下眼镜,跟着火车,边跑边挥手边,几乎是喊着:“夏天,鹏飞,多保重,别忘了我?记得写信——”
  
  列车驶出站台。在金霖他无精打彩地转身时,正好撞在突然现身的江涛的身上。他们四目相对时,金霜分明看见,江涛红红的眼圈,分明是哭过的痕迹。
  
  夏天他们拣了靠窗的位子,面对面坐了下来后。夏天又去买了酒和烧鸡。夏天的心情十分复杂,看着车窗外的建筑正迅速地向身后驶去,越来越快,竟成一条线似的。夏天他看着英姿焕发的四弟,提议说:“四弟,走过今天,我们就满二十岁了。”
  
  “三哥,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呀,我都不记得了。”
  
  “来,四弟,为我们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干杯!”“可是,过了今天,我们就又将各奔东西!”
  
  “二十岁了,我们要放弃好多的事,又将面临好多新的挑战和抉择!”
  
  “那个世界将怎样迎接我们呢?布满荆棘和坎坷?也充满机遇和挑战,但我们要去勇敢面对!直面人生吧,让我们张开双臂去迎接我们的人生吧。让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四弟,你看窗外,那崔巍峻峭的山脉,红橙橙的金桔,处处都显露着勃勃的生机,置身在这美丽景色之中,我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家乡,与那个嘈杂混乱的街道,污水横流,灰蒙蒙的天空,尔虞我诈的人群是那么不相称,我看到的是官僚、权力、期骗,种种丑恶……我苦苦地寻求生命的真谛,却又久久看不到一丝光明,四弟,这个社会太不公平!”
  
  “三哥,我理解你的苦闷,思考是人类的一大乐事,我想思考带给你的同样应该是睿智,是洞察力,是行动的勇气。而不该是悲观的嗟叹与无用的忧郁。我们应该从不满、困惑中沉入思考。思考最终带给我们的是勇气,是更加深邃的目光,更为昂扬的斗志,经过思考,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社会的进步,生活的改观,就靠我们每一个人的奋斗和努力!正因为现实如此不尽人意,生活如此艰辛与不合理,才更需要我们这一代人的奋斗。去创造一个美好、合理的世界,这是千千万万人梦寐以求的。我们的父辈,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曲折,为了使子孙后代不再过这种艰苦的日子,我们就必须去奋斗!”
  
  “四弟,为什么我们孪生兄弟,照理说,比常人就更多了些相同的东西,可,为什么我们的思想差异却是这么大,老实说,我很欣赏你,甚至是崇拜你,这么年轻,却有一个哲学的头脑,那么多复杂的东西,通过你的嘴,就变得浅显易懂,很有说服力,四弟,你的这些话,都很有道理,可是在我折服的同时,却又同大多数人一样—无动于衷?再说,单凭你我单薄的身体,怎么可以抵挡木棒、机枪?那不过是无谓的牺牲罢了!四弟,你这么有才华,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发展自己,届时,你将是不可估量的人物!”
  
  列车有节奏地向前驶着。夏鹏飞,愤怒地站起来,砸掉手中的酒瓶,掷地有声地说:“不!血,绝不会白流!它必将唤醒更多的仁人志士,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暴风雨就要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就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当然革命不可能一蹴而就,革命也会流血,就会有牺牲!但这不是无谓的牺牲,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的!”
  
  兄弟二人的对话,在车厢里引起众人的共鸣,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钦佩的目光。这时过来一位穿制服的人,车厢内立即安静下来,但在那人走过的身后,人们又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分明有人在骂那些军阀、那些贪官污吏,夏鹏飞看着这愤怒的人群,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未来的曙光。
  
  夏天十分颀赏地看着四弟,是呀,生活就象一面镜子,你对他笑,他也对你笑。就象四弟他永远是那么乐观地看待一切,而我却不是这样,总是悲观失望地看待人生,看待社会,所以,人也显得较为悲观失望。他怕引起更多人的注目,便有意叉开话说:“四弟,小时候,我们都很顽皮,给父亲添不少麻烦,那当然,少不了挨板子。岁月悠悠,我们都长大了,就象小鸟,翅膀长硬了,就一个个地飞走了,只剩下孤独的老人,我的心感到无限的凄凉……”
  
  夏天在说话的同时,又想起了他的老爹——夏老爷。夏老爷是一个十分固执、倔强和专制的老人,在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每天一早,便被夏老爷吵起来,一字形排在饭厅,等待他的“检阅”。夏老爷他便吩咐他们一天要做的事,如此以往,形成惯例。夏老爷很严厉的,若他们做错了事,便叫他们自己去取板子,然后躺在那个被他们视为“老虎凳”的凳子上,接受夏老爷的家罚——打屁股。鹏轩、鹏飞这对孪生兄弟,夏老爷特别喜欢,除了他们是孪生兄弟外,还因为他们的母亲在生了他们后不久,便死了,所以,比起其他孩子们,他要疼得多些,但做错了事,也不例外,依然是要挨板子的。
  
  这天也不例外,但这一回,的确是夏老爷枉冤了他们。按惯例,夏天已经极不情愿躺在那个特别的板凳上了,露出他雪白的屁股,夏老爷刚举起板子,他便如同平常一样,板子还未落下来,就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夏老爷还不是板子举得高,落下来却很轻,做做样子而已。鹏飞却不同,就是打死他,他也绝不会吭一声的。夏老爷要他爬下,他却固执地站着,并质问为什么?“爹,我们已经是长大了,再说你又冤枉了我们!”夏老爷听了,破例没有打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打过他们。鹏飞回想到这里,抬头望着车窗外,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
  
  “三哥,没有国家哪有小家!我决心以天下人为念,为天下人谋福利,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家庭的幸福!我很想回去看看爹,但人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等有一天……”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闪动一种即将照亮大地的万丈光芒,“是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回去看他!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三哥,父亲年纪大了,我……”
  
  “四弟,你就放心地去吧!”
  
  四
  
  在上海港口码头,人头攒动。
  
  夏鹏飞、夏天分乘两艘轮船,分别立于桅杆处,互望着,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挥一挥手,但他们眼中都闪着烁烁的光芒,今天就此分手,未来的路会是怎么样的?
  
  人生的境遇只不过是聚聚与散散,也许今日的离别又是明日的相聚。人生就象那大海中颠簸起伏的船,一旦错搭了,人生的航向将会改变。有时也并不因为你搭载了那艘船,就一定可以把你送达你的目的地,谁知还会遇到什么风浪,谁知其中还会经历什么风雨?说不定的阴差阳错,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多情自古伤别离。小时是兄长,长大各乡里。
  
  “呜—”船已起锚,夏鹏飞他将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哪儿将会有什么等着他,他的人生又将如何?而夏天却逆水而上,回到了美丽的家乡。那儿有溪水、河流,还有那个伴他成长的四合院,门前的石狮子,儿时,他和鹏飞曾骑在上面看落霞、数星星……
  
  “爹!”
  
  “谁是你爹?你还记得你这个爹?出去那么久,也不写封信回来!现在回来了!该不是又是回来要钱的吧?金山银山也会被你几兄弟折腾光的!这哪儿还象个家,是客栈!”
  
  夏老爷嘴里虽不停地唠叨,转身却吩咐吴妈说:“吴妈,快,三少爷回来了!快去打盆洗脸水来,再准备点吃的。”
  
  “唉!唉!”有个老太婆唯唯地应道,然后急急地走了。
  
  “爹——”
  
  “鹏飞嘞?轩儿,这回该不会走了吧?读什么背时的书!还不如跟着爹,学做生意啦,你看你二哥多精明,你可一定要多跟他多学学!对,跟他学学,回头,叫他带带你。”
  
  夏老爷似满有把握,这回可以、可要留住夏鹏轩他,夏老爷他一直都固执地以为:不读书是不行!但书读多了,也不行,书读多了,就变成了书呆子!像范进中举似的,那又有什么用处!本来夏老爷是准备,让夏天他们俩兄弟读完私塾后,就让他们跟他一起学做生意,闯荡江湖,历练历练,增加些社会经验,免得日后吃亏,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啊!但他们读完私垫后,又吵着要到洋人办的学堂,学了没几天,便又吵着要上京城,加上有夏天舅舅的支持,夏老爷也无可奈何,但至今一直还为这事耿耿于怀啦。老子不读书不一样过来了?生意还做得这么红红火火的,那个书硬是越读越糊涂,越读越没出息,而且那些书读得越多的人越坏,肚子里尽是坏水,没有一个好东西。夏老爷总是这么偏执地看待读书人。
  
  今天夏天他回来了,又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吧?他决定不放他走了,夏天看着兴奋、喜悦,溢于言表的父亲,两鬓斑白、额头已布满道道皱纹,他的心一酸,妈妈生下他们亲兄弟俩后不久就死了,是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们身上,也没续弦,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大了,由于过多的操劳,过早地衰老了。
  
  “快,轩儿,过来,让爹瞧瞧,嗯,蛮结实的!不错!长得像老子当年!”夏老爷双手把在夏天的双肩上,仔佃地端祥着,还时不时在他身上,这儿拍拍,那儿摸摸,最后,就是一拳捶在夏天的胸前,“狗日的,比老子都还高了!”
  
  “爹——”
  
  “哎!快告诉爹,这回不走了,对吧?一定的!一直是你最听话,最乖,轩儿,快告诉爹,说你不走了,留下来帮助爹,是吧?”
  
  夏老爷根本不让夏天说一句话,他怕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他是多么舍不得他走啊。其实,三少爷、四少爷是最让夏老爷操心的了,也是四兄弟中最玩皮、最淘气的,但他们始终是他的儿子,哪怕是千错万错,但在夏老爷眼中,他们都最让他心疼、最让他牵肠挂肚,不管他们走到了哪里,也不管他们长多大了,但他们始终都是他的儿子。他爱他们,那份毫无保留的、掏心挖肝的爱,是天底下所有父母心一样的心。
  
  夏天看着父亲,一张嘴竟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因为他并不想让他父亲失望,同时,他的确又不知他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叫他如何回答他爹呢。
  
  “润牛,快去叫大少爷、二少爷晚上回来吃饭。告诉他们,三少爷回来了。”
  
  润牛还未听老爷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吴妈,快叫四凤去买鸡、买鱼,叫她多买些菜哟。”
  
  夏老爷不停地吩咐这、吩咐那,看三少爷的意思,是要留下来不走了,此刻,就是让他干什么,他也愿意。
  
  “吴妈,好久都没看到老爷这么开心了。”
  
  “当然了。老爷最疼的就是三少爷、四少爷。今天三少爷回来了,看样子,还不走了,老爷他能不高兴吗?唉,我们别只管在这儿唠叨,让老爷看见又该说我们了!”
  
  “才不会呢,就冲老爷今天那高兴劲!”
  
  “说是说,四凤,快去买东西,要不,时间来不及了。”
  
  吴妈、四凤,今天也特别高兴,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泽,特别是四凤,脸上还泛着红光,兴奋得很,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
  
  吴妈是看着三少爷、四少爷她们长大的。多年前的那场大水,冲散了她的家。把她从黄河边的河南冲到三门,她逃荒到这里后,夏老爷、夏太太他们收留了她。夏太太,在生三少爷、四少爷时,难产死后。她就象姆妈一样,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俩带大。夏老爷一个大男人,要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她是不行的。四凤则是吴妈从外面捡来的一个弃婴,也不知,她的亲身父母是谁?还不是吴妈待她象亲闺女一样把她带大。
  
  四凤与三少爷、四少爷他们年龄差不多,小时候也玩扮家家的游戏,三少爷、四少爷常常为了她争得拳脚相见,四凤只好站在他俩兄弟之间,哭着鼻子说:“你们不要这样嘛,不要这样嘛,我不同你们玩了。”
  
  可等她刚一走,他俩又握手言和,一同去找四凤。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都不再同四凤玩了。四凤去找三少爷,三少爷把头一扭,四凤又去找四少爷,四少爷则对她说:“男女授受不亲!”她一气之下跑了,三少爷、四少爷都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叫了一个字“四—”字时,他们相互看了看,吐了吐舌头,会意地笑了。
  
  “哟—我还以为是什么贵客啦,原来是三少爷。还要叫我们过来干什么?今晚,王太太她们约我的牌局也……”这个声音很尖,人未到,声音已经先到了。
  
  夏老爷尽量地克制着。夏梦轩拉了拉她,她却转过身来,拿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三弟回来了。”
  
  “大哥,大嫂。”
  
  “三弟。”一个穿得很得体的女人过来招呼道。
  
  “二嫂。”
  
  “楠轩呢?”夏老爷问。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夏老爷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大媳妇凶悍过于,二媳妇又软弱到这种地步,楠轩怕又是到哪个贱女人那儿去了吧?
  
  “润牛,还不快去把二少爷给我找回来!”
  
  “哟—分家呀,要等这个,找那个的,离了红萝卜不上席呀!开饭吧!牌局还……”
  
  夏梦轩使劲地扯着她的衣袖,示意不要再讲下去。那知她却用力甩脱他的手,恶狠狠地说:“怕什么?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
  
  夏天看了看尴尬的大哥,又看了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的二嫂,便对夏老爷说:“爹,那就开饭吧?”
  
  夏老爷把手杖往地下一扔,咆哮道:“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哟—那我们就走了,爹,你慢慢吃哈—”
  
  “吃你妈那×!”气得夏老爷掀翻满桌的菜。
  
  她拉了夏梦轩就要走,夏梦轩不知所措,夏天一面劝慰父亲,一面示意大哥带大嫂走。但夏梦轩刚跨出一步,夏老爷指着夏梦轩的背影,嚷道:“梦轩,你敢跟这个婆娘走一步,你就不要再回这个家!”
  
  她见拉他不动,便针锋相对地对夏梦轩吼道:“夏梦轩,你敢不走,就不要再回来!”说完便怒气冲地径直走了。
  
  夏梦轩站立在堂屋中央进不得,退不能,一方面怕伤了父亲的心,另一方面又怕她……他恨自己太软弱了,俗话说,妻贤夫少祸,子孝父心宽。我怎么就遇到——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一直以来她都是骑他头上,拉屎拉尿,自己堂堂一个县长,竟被这个泼妇搞得如此狼狈,真想休了她,但又不敢,如今这七品官还是靠岳父大人谋来的。虽说他才高八斗,但以他那清高的性格,如果不靠他的老丈人,这区区七品早也保不住。官场即战场,奴才即人才,他是适应不了的,恐怕还不说离婚,她已经弄得他……她是把他吃透了的,夏天了解大哥,也了解大嫂,便示意他去追她,爹嘛,也不过是一时气急了,说点过头话,过后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夏梦轩艰难地迈动左脚,拖了右脚,离开了。
  
  二嫂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像木头似的站在那儿,只是一个劲地在那儿喊:“吴妈—吴妈—”
  
  这时,润牛已经把二少爷找回来了。夏楠轩一看夏老爷气急败坏地立在堂屋,地上一遍狼藉,便十分体贴地问:“爹—怎么了?”转身责备地看首夏天说,“三弟,你怎么把爹气成这个样子?
  
  “滚!你这个败家子,不成器的东西!滚!”
  
  “是,是,我滚,我滚,不过,爹,我……”
  
  “楠轩,是大嫂……”二嫂突然插话说。
  
  “爹,我扶你回房去休息吧!”
  
  “滚,我不要你的假惺惺!都给我滚!”
  
  吴妈听到叫喊声,跑到客厅,看到眼前一切,惊呆了,片刻回过神来,便吩咐润牛、四凤打扫,自己则扶了老爷回房休息去了。
  
  “三弟,多久回来的?也不写封信通知一声,我去接你嘛,刚才不好意思,不过……”
  
  “好了,二哥,爹说你做生意很有一套,爹还让我跟你学啦!”
  
  夏楠轩一惊,怎么,三弟他不走了?便问:“三弟,你不读书了?你怎么会瞧得上做这些小事?”
  
  “二哥,我被学校除名了。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干什么好?二哥,你可得多教教我哟!”
  
  “没得说!没得说!三弟,我们俩兄弟有什么好说的,爹又那么喜欢你,哦,四弟呢?他怎么没一起回来?”
  
  “他到法国去了,你可不要告诉爹哦。”
  
  “法国?这小子,真不错!跑到法国泡洋妞去了!”说着便轻松地笑了起来,夏天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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