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揭示生活的空洞与心灵的雅致
宁颖芳的诗气质淡雅,写意自然,意象多维、叠加,融入了现代诗歌的象征、陌生化等写作技法,并借鉴了离散诗学的艺术理论,坚持严格的审美准则,其诗作情景交融,如诗如画,或抒情或倾诉,都发乎于情,止于理智。生活的万千磨砺只能让诗人的内心更加柔韧,在以柔克刚的哲学命题下,依然安栖在诗的羽翼之下。《蝴蝶标本》是诗人对蝴蝶一生戛然而止的叹息,也是对一切把美好和美丽禁锢住的事物的义愤,我相信诗人绝对不是单单在写蝴蝶,她一定是看到了人类某些美好的事物被标本化、标签化的悲哀,所以才有感而发。《钥匙》一诗中,诗人在苦苦地找寻能够打开人类心灵的钥匙,来开启幸福之门,这两者的逻辑关系也凸显出来了。《月光》里的一句诗“失眠时的药片,受伤时的绷带”,把月光的“治病和治疗功能”都写了进去,诗人据此对肉体和灵魂进行追问。《一段流水》是一首带有禅味的诗,流水无情,人间有爱,对万物的宽恕和心灵的自由可以相得益彰。《迷途》是写诗人迷茫的一面,“我要在葡萄酒里品尝葡萄”,葡萄酒早已没有了葡萄的原味,诗人所要表达的是已经变味或扭曲了的人生,从那里反向寻找人生的正途。《写诗》里写道“我一次次,搬出这些石头/想压住岁月薄薄的纸/不让大风吹走”,这不是对岁月的感怀,而是写诗者的心境,也就是诗人所说的“把现实过成梦境”,这心境或荒芜或易逝,都留不住美好。《我的自画像》里写道“爱人眼里的一团火/仇人目光里的一根刺/陌生人视线里的空白”,这幅自画像“永远不可能完成”,这是诗人自省自嘲的自我写照,清醒地看到“我”的本质,和本质的“我”。《我》与前诗属于同一系列,是诗人进行灵魂清洗的独白,在迷茫与混沌中,对自我进行反问。《致四十五岁》依然是“我”系列的一首诗,是诗人放下包袱、忘掉浮名的醒悟,心境忽然开阔,人生豁然开朗。陶渊明早已写下了人生激浊扬清的诗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归去来兮辞·并序》。宁颖芳的诗与陶诗殊途同归,一个女诗人的凛然情怀由此可见。
这些诗审美与“审我”并进,揭示了生活的虚空和生命的无奈,在不完美的社会中,诗人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追求,她以柔弱之笔,书写着对美好生活与理想的向往,用高雅之心对待冷酷,用自我的觉悟呼唤人们关注人类的本心和良心,希望人们能够不为浮名遮望眼,因为天地之间有正气。
二、繁华世界的冷静观察和体验
宁颖芳的诗从容、雅致,没有粉饰,也不矫揉造作,诗的品味高、立意深,诗意高雅,境界卓然。读她的诗就像和她打交道一样,读者可以通过读她的诗,窥探到她内心的忧伤和精神世界。她的诗洗尽铅华,道尽人间的辛酸,却只是素心向天,且行且吟。《流水,请绕行片刻》写出了诗人灵魂的渴望,“我愿是闲云野鹤,不系之舟/不管风从哪个方向吹/我只在自己的桃花源里沉醉”,这是很多诗人的夙愿,不管能否实现,这个愿望都让人艳羡。《寺庙》这首诗与前诗所要表达的意思相近,诗人努力地在躲避世俗的繁杂,内心不断地在寻找心灵的栖息地。《看戏》看得如此深刻、彻底,把人生看得透彻,灵魂该有多么的疼痛。《一条旧街巷》把时光、记忆、家园等要素汇聚在一起,对当代城市的快速发展提出了质疑,楼房越盖越高,人类的精神家园却越来越荒芜。《回忆》与前诗亦属同一主题,诗人对于过往的情怀念念不忘,怀旧伤怀,心有所痛。《给世界写信》与《写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写的是自己的感想,感受的却是人类共同的喜悦和哀愁。《病房》一诗写道“活着,还要继续忍受/漫漫长夜,醒着的疼痛/等待时光最终赦免、救赎我们”,诗人把痛苦写出哲学的味道,写出对生命的审示,这需要崇高的精神境界才能达到。《对饮》是诗人内心的独白,诗人为缺少精神上的同路人而忧虑,“找不到对饮的人”其实是找不到和自己一样真实、一样有担当的人,同时也是对现实社会的拷问,为何社会会变得如此的陌生。《我有一面忧伤的镜子》是诗人再一次对自我进行剖析、清洗和反照,追问曾经已经丢失的美好的一切,和即将失去的美好。
这些诗作的特点是,诗人用一颗纯净的心,冷静地观察这个日益繁华却日益复杂多元的世界,人们在享受社会发展成果的同时,却丢弃了传统的美好,诗人努力地寻找人们内心最美的记忆,却在残酷的现实中屡屡受挫,因此诗人就不停地质问人类的良心,不断地自省、自察,期待以自己的省察像镜子一样照亮他人,并唤醒他人。
三、灵魂深处的吟唱或沉思
诗人总有一颗不安分的灵魂,总是在对自己和社会发问、深思,总有思考不完的问题,也不一定会得到答案。《星空》里引用了英国诗人王尔德的诗句“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引用这首是要说明,无论生活多么艰辛、苦难,但仍有不断前行的理想和追求。《香水》一诗借题发挥,说着情感的事,却牵着人间的万象,说情不为情,说事不提事,这就是诗歌的魔力。《需要》把人间的美丑勾勒得清清楚楚,而诗人需要一个故人的消息,对世界不同的期待就是心理上巨大的差距。《白玉兰》系列五首写了花之芬芳和花期易逝,花事重重,或迷茫或淡定或救赎,都是在风雨雷霆中成长的经历。《乌有之乡》是本诗集里的一首重要的作品,这是诗人内心诗意与哲学结合得最好的一首诗,也是理想和梦想交织在一起的精品之作,造一个“乌有之乡”,把诗人对尘世最美好最终极的梦想放进去,人生或才圆满。《淡墨》所表达的是诗人对人性中真善美的坚守,哪怕真理和真相没有到来,诗人依然真诚地期待着。《缺席者》一诗里缺席并不代表不存在,而是诗人与自己更加热爱的自由在一起,其他事情都可或缺。《一幅画》里“我更爱一幅畫中的留白”,说明诗人不喜热闹,愿意以沉默的力量,站在世俗的另一边。
从这些诗里,我看到了诗人的“隐”、“忍”“韧”,不畏权,不媚俗,有坚守,有原则。《乌有之乡》堪称典范,我们从中看到了诗人的担当精神,也看到了她对于建设美好世界的追求,无论“乌托邦”是否实现,诗人的精神世界已经有了一个美好的寄托,这就是诗人所抛给我们的“砖”,希望能引到读者的“玉”。
四、生命与生存价值的反复追问
诗人并不甘于平淡的生活,总是在突破自己已有的认知世界,寻找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一张白纸》所希望建构的“灵魂永久的居所”,就是诗人在寻找本我,为安妥自己的灵魂,在人世间孤苦地独行。《镜子》里所表现的现实与理想的冲突让各自保持沉默,戳穿真相之时就是镜子破碎之时,在和命运的搏杀中,真相不堪一击,理想却枷锁重重。其《镜子》系列诗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视角不同而已。《栅栏》隔断了一些人和事,也隔断了真相,有形的和无形的栅栏,阻隔了人和事,却阻隔不了思想。《在桑科草原》成为一个理想的境界,一个可以媲美桃花源的地方,诗人感到欢欣,希望以重生置换到一个新的世界。《在人间》一诗写道“我们活着/是替离去之人占据着空位/替未到来之人擦拭着座椅上的灰尘”,这种时空观让人惊叹,诗人从时间历史和空间挪移来看人生,她巨大的想象力再次发力,写尽人间的悲喜与凄凉,看透生死且视死如归。《来生》可视为前诗的续篇,来生可期,于今生便可忍辱负重,这虚幻的期待,于今生又有何益!在《一颗冬天的树》里,诗人借树施法、以树还魂,来清洁灵魂,还原本我。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归去来兮辞·并序》魏晋陶渊明)。陶氏当年亦有迷途,当今之人也难逃世俗的牵绊。诗人以梦幻、蜕变等手法演绎人生或借镜子、草原、树等物表达对理想、自由和本真世界的渴望,诗人不断地在寻找人性的光芒,想以此燎原,照亮人生的角落,还原人性的价值。
五、爱恨无痕的无尽愁绪与淡定
诗集中有六成左右的诗都与爱情有关,诗人一次次地诉说着内心的“寂寞”和灵魂的空置,等待那个“他”的出现,“他”是那个曾经倾心过的男者,或是一个空灵的神者,抑或是内心虚化的他者,那个爱之所终者,是真爱的指代,或是完美全能他者的代名词,是对所有真实美好爱情的向往。《枫叶红了》把美好的感情写得美轮美奂,把内心的煎熬如诗如画地呈现出来,可谓神来之笔。《倒影》以虚写实、虚实结合,以水中倒影设置时空转换的概念,以“不必相濡以沫,也许相忘于江湖”的超然态度把情感重新建构。《空白》《白露》《荷塘》三首诗所描写的爱情散淡中有强烈的坚守,不经意中却是灵魂的悸动,这样深沉的爱,不惟爱情,亦有真理和自由,爱情只是一种表现方式而已,“灵魂里的孤独”才是核心。《是我,还是我》与《理想》可做姊妹篇一起来研说,“我”哭泣、失眠、犹豫,“相信爱情也置疑爱情”,同时“我”也“为爱痴狂,为爱断肠,为爱嫉妒,为爱煎熬”,如泣如诉、哀婉动人,既有诗人吟风弄月的洒脱,也有小女人难舍难分的情愫。《七夕》系列三首把美好的愿望投射在这个美好的日子,期盼爱情的桃花源常驻人间,有情人不再断肠分离。《像闪电一样》这首诗把爱的意义极限地夸大了,也在一瞬间升华了,这首诗和诗人其它作品的阴柔之美相比,显得十分阳刚,一下子就炙热到燃烧自我、快如闪电的地步了。可见诗人性格里有坚硬的部分,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显现出来。
“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洛神赋》魏晋曹植)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易逝,如洛神般飘忽不定。诗人的爱情诗深沉、忧郁,爱得痴狂,又沉稳淡定,偶也如闪电般狂热,诗人所要写的是人间的真爱,是替人类感受着爱的浪漫与痛楚,不惟己,不惟小情小爱,而是一种超越了人世俗情的深沉的爱,深入灵魂,透彻骨髓。
宁颖芳的诗特点鲜明,发乎于心,凝结为词,容易触发读者的共鸣。不足之处是,婉约有加,豪放不足,希望诗人能够汲取《诗经》里的浪漫主义和唐诗里的理想主义营养,多关注社会发展和现实生活和社会大众的生活和命运。
从《倒影》这部诗集,我们可以看到宁颖芳的诗歌内审、内敛,特别关注内心的感受,渴望摆脱一切羁绊,寻一处桃花源,自由地爱,放飞梦想,真实地生活。这些精致的诗作让我们回到人类的本心,清理掉芜杂的俗念,以朴素的情感和精神重新审视生活的意义和价值。这一本诗集给予我们的不是情感上的幽怨和哀伤,而是一种生活态度,那就是对真爱、真理和自由的追求,对本心和人性的坚守,这样的生活才具有人生的价值。
(《倒影》,宁颖芳著,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太白文艺出版社,2015年9月版)
责任编辑阿探
作者简介:张春喜,陕西武功县人,陕西省能源化工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文化厅“陕西文学创作人才百人計划”入选者,出版、主编图书十部,发表长篇小说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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