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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琐碎的日常出发的幻想主义

时间:2023/11/9 作者: 陕西文学 热度: 16659
无论一个作家将短篇小说写到如何程度,走的什么路子,我思忖,无一例外他们一定都读过莫泊桑、契诃夫和鲁迅的短篇小说。吾亦是。只不过,往后每个人风格定下来后,就都有了自己的选择,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也都不足为怪。事实上,在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和巴别尔之外,我最喜欢的却是科塔萨尔,虽然他们各自的风格都在我的短篇小说中有迹可循。

  之所以如此,我想跟我学生时代的暑假或者寒假阅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有关。我总是对于一些非现实(超现实)的事物充满好奇,譬如前几年超市收货闲暇之余,我时常会溜进卖场,去读《世界不解之密》之类的书籍,还是少儿版。因此可以说,写小说的都是一些耽于幻想的人,从而耽搁了如何赚钱养家。我思忖这是兴趣而已,于我,就对赚钱提不起劲儿。

  操练短篇小说已久,按正式算,大约有13年之久吧。曾混迹于各大纯文学网站,“左岸文学”、“今天”等等不一而足。不断地学习借鉴他人,不断地改进并接近属于自己的风格。渐渐地,我发现我最喜欢南京那边的小说,就韩东、朱文和曹寇他们。觉得他们的小说跟我的人生经验对照印证起来,最显真实和平静的惊心动魄。

  也就是说我不喜欢太过主流的小说,它们不仅缺乏特色,而且显得相当虚假;说没有“特色”是指,他们的小说从立意到写法,几乎都千篇一律,没有个性;“虚假”便是违背了“修辞立其诚”。

  短篇小说是接近于诗歌的文体,说实话,并不好写。不是说因为篇幅短小,就不讲章法,信马由缰胡乱地去写。正由于短,要求才更高,就是匠心独运的意思。说到“匠心独运”,不免就又回到了传统,回到莫泊桑和契诃夫。这其实一点儿也不矛盾:传统与非传统,并非截然对立,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要讲章法,小说的一切要素和技艺都不可或缺,只是没有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那样相对集中而已。但并不是说,人物一定得塑造。限于篇幅,人物可以是模糊的,但叙事一点也不能马虎。亦即说,短篇小说在塑造人物上跟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相比,有着先天的不足。因此可以说,短篇小说重在叙述(叙事)。说到叙述,那么叙述手法和结构应是题中之义。

  小说艺术,说到底,就是人类通过语言文字表达情感,传输人类智慧的一项艺术活动。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因为篇幅长,文本里头夹杂些许平庸的智慧,尚可理解与原谅。但短篇小说倘若如此不走心,便得打板子了:力不逮,不如不為!

  短篇小说得有小说艺术实打实的干货。语言、叙述方式、结构,乃至个体体验的陌生感,皆不可敷衍了事。艺术,就是匠心;匠心就是艺术。

  具体谈谈我的几个短篇。博尔赫斯、卡尔维诺与卡夫卡之后,我才接触到科塔萨尔的小说,从此以后无比喜欢,欲罢不能。我思忖我寻到了我与之气质相近的小说家。这应该是一件幸事,时空也不能阻隔。

  科塔萨尔的第一个短篇小说《被侵占的住宅》,据说就发表在博尔赫斯主持的纯文学刊物上,大受其赞赏。可事实上,博尔赫斯跟科塔萨尔的路数不尽相同,博尔赫斯耽于纯粹的幻想,而科塔萨尔则是从现实和日常出发的幻想主义。也就是说,科塔萨尔幻想的本源就是日常琐碎的现实,就连他本人也声称自己是现实主义作家。

  既然是“从现实和日常出发的幻想主义”,我思忖,连接“现实”与“幻想”的通道,就不能不在此探讨一番。想必从事诗歌和小说写作的,可能都知道“柯勒律治之花”,它是以英国诗人柯勒的名字命名的。阐释一下,就是说你在睡梦中做了一个去往天堂的梦,并且采摘到了一支玫瑰……待梦醒后,那枝梦中的玫瑰,竟然就攥在你的手里……

  科塔萨尔的幻想现实主义小说,大致如此,就是说可以用“柯勒律治之花”来加以解释。

  我发现这个“秘密”后,兴奋不已。我再也清楚不过,属于我的连接现实与幻想的“通道”,终于被我觅寻到啦!

  至于如何实施,我想徒弟与师父之间还是有所差异。

  连接现实与幻想的“通道”,因人而异,自然有所不同。于我而言,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具体到自己的某一个短篇小说,才能勉强自圆其说上几句。

  检索记忆,在我的一系列短篇习作中,都不同程度地隐秘地在小说文本里建立起了“通道”。它们有《马六一奇点》《第四个故事》《我们的公园》《树上的鸟巢》《数学家》《上帝粒子》《三重梦》等等。建立连接现实与幻想的“通道”,其实只要逻辑自洽即可,没多么复杂和高深,前提是你数学一定要好。

  也就是说,所谓“通道”事实上是一步一步由逻辑砌筑而成并打通了现实和幻想的。它属于形而上,比较抽象,可我们的肉眼还是能够看得见,是被赋了形的,即第四维空间是可以建立在数学坐标轴上的。“通道”的确如同一个梦境。而文学就是人类的一个梦境。所以说,小说的叙述方式和结构与它的本质是相辅相成,互洽的。

  我本人最喜欢自己的《树上的鸟巢》。它从琐碎的日常细节出发,几乎就没有玩什么叙述技巧,却一步步由真切的现实滑向了幻境:心怀隐秘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对于老伴的赎罪冲动,老丁匪夷所思地像动物一样风雨无阻地爬行在环城公园,最后在众人的想象中与他瘫痪多年在病榻上的老伴幸福地生活在了树上。需要说明的是,小说中老丁爬行的细节,我一点儿都没有虚构,亦即说他在现实中是有原型的,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年,我疯狂地写着短篇小说,由于没有固定工作,长年累月地像一个流浪汉一样徘徊于环城公园,接送着还正在上小学的女儿上下学;我的忧郁的心境时常随意切换着属于我的现实和梦境(幻想)……自然而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老是在西安古老的城墙下的环城公园里,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膝绑胶皮护膝、手套着一双荷白色的精巧的舞蹈鞋,旁若无人地爬行在一片水泥空地上。

  于是,我心怀巨大的悲悯把她变成老丁写进了《树上的鸟巢》。

  作者简介:木子车,本名李军,70后。陕西富平人,现居西安。1996年开始文学写作,先诗歌和短小说,后致力于短篇小说、中篇小说。迄今完成长篇小说《大街消失了》《荆山塬》两部。作品散见国内纯文学刊物《黄河文学》《文学界》《陕西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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