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海参崴纪行

时间:2023/11/9 作者: 陕西文学 热度: 16917
步出国门———从“绥芬河”到“格罗捷科沃”

  时在2010年9月中旬,这是我第二次来东北,先前像沈阳、哈尔滨、牡丹江这些地方已经去过,因而此行,便有一个新的也是非常重要的目的地———海参崴。这将是我第一次持着护照走出国门。而且,是一道之于中国人的特殊国门,亲切、好奇、兴奋、悬念、期待、忐忑、痛楚,复杂的情感难以形容。

  我们是一个百余人的旅游团队,经过了出境前必要的常识培训,又兑换了必须的俄币卢布,就经由边境小城绥芬河进入俄境。在我一方,国门前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站岗的边防战士手握钢枪,挺拔威武。边防检查站的工作人员在有条不紊的履行着职责,出入境的双方人员和车辆络绎不绝,有序通过。一脚跨出国门,也就是三两步的距离,手机讯号就戛然而止,不能用了!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感到蛮新鲜也蛮惊奇。接着登上原来的大巴继续前行。中俄双方边检站之间还有一段大概长约数华里的距离,由于通关比较费时,各种中外车辆走走停停,在其间的公路上排成了长龙。车上的人便纷纷下了车,三五成群地站在公路边上晒太阳,抽香烟,聊天。在这里,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和白皮肤蓝眼睛的俄国人混杂着,吸烟者互相敬根烟,或者借个火,语言不通,就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表达意思,显得蛮和谐也挺国际范。波格拉尼奇内———进入俄境后的俄方边防检查站,旗杆上飘着俄罗斯国旗,工作人员看起来都是军人,一色赭黄色的军服,一张张冷峻的面孔,却是一个个随意散漫的样子,这一点不像我方,正儿八经有威仪。但过关检查却不含糊,这个地方应该有两个入口,一个供外籍游客通过,一个属于俄国倒爷倒婆。一个个大包小包蛇皮袋,装得鼓鼓囊囊,从中国这边批发来,倒贩到他们那边卖个好价钱,这是中俄边贸的一道风景线。过关检查挺严,护照、身份证仔细确认,还要查看随身行李、用仪器验身,如此等等,看起来要比我们那边仔细很多。不禁想起了媒体关于俄罗斯远东忌惮中国人入境的报道。也的确,我们组团的时候,旅行社就公然宣称,俄罗斯拒绝中国河南人入境。原因不大清楚,只是听导游说河南人过去了就想扎根,俄国人就害怕了,就提出了這么个挺扯淡的要求。结果害得好几位身份证是河南籍的同行者不得入境。弄得河南籍同志统统爆了粗口:狗日老毛子,河南人招你惹你了?真扯他娘鸡巴蛋!

  总而言之,过关检查很详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一行百余人通通过关,才又乘上大巴继续前进。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了一个叫做格罗捷科沃的城镇,据导游说,如果乘火车入境,是要在这里进行过关检查的。这个城镇人气较旺,大巴旁大概是中心广场吧,人们熙熙攘攘,但并不嘈杂,或坐在连椅上静静地看报纸,或三两搭伴地悠闲散步,没有国内城镇中常见的商贩吆喝声和分贝很高的刺耳音乐,显得静谧安闲。现在一下子涌现出了我等百余中国面孔,而且一多半都是女性,爱扎堆叽叽喳喳的习惯,初出国门看洋景的惊奇与激动,顿时就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强反差。有一对俄罗斯年轻夫妇推着童车靠近了我们,女同胞们马上围上去,啧啧称奇地欣赏着襁褓中的那对漂亮的洋娃娃,进一步将具有我们特色的热烈推向高潮。

  到达了格罗捷科沃,由我方旅行社派出的大巴已经完成使命,我们由此换乘上了俄方旅行社的大巴,司机也换成了俄罗斯人。比起我方大巴的宽敞明亮,俄方的车明显旧,车内空间也逼窄。导游郝力说,俄罗斯汽车工业并不发达,起码在这远东地区,尽是由日本、韩国倒腾的二手货,这辆大巴就是韩国产的。俄方司机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目光冷峻,面无表情,一路无语,好像是个只会干活的机器人。

  穿行“乌苏里斯克”

  俄境内的公路充其量就是条二级路,也无行道树或者其他绿化,显得简陋。车辆跑过,往往还会荡起阵阵尘土。令人奇怪的是,大上午阳光又好,来往车辆却统统大开着车灯。接近一个检查站,导游郝力赶紧提醒我们系好保险带,说俄罗斯警察凶得很,特别是对中国人,抓住违章把柄就往死里罚。必须说明一下,这个叫郝力的中方导游是全程陪同,等于是领队。在到达海参崴之前,车上是没有俄方导游的。车在疾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时在深秋,草已枯黄。导游郝力这时候开始了他的讲解。

  “同胞们,窗外的草原美不美?”

  “美———”

  “但可惜,它的地理命名却不叫草原,而是叫做———乌苏里斯克大平原。大家肯定知道,我们今天要去的海参崴,还有眼前这大平原,还有这外东北九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俄罗斯领土,都是从我们中国抢走的!”

  一言既出,满车哗然,接着又蓦然无声,瞠目结舌。片刻的沉默后,车厢内又爆发出非常激烈的议论声。我敢保证,置身于这种特殊环境里,就连平时最不关心国事的家伙,此刻说不定都想起来了,上中学时学过,国耻就在中国历史课本里,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对对对,还有八国联军,英法联军,如此等等,七嘴八舌,陈年旧恨都给扯出来了,一个个面红耳赤,慷慨激昂的愤慨状。

  接着,郝导游进一步介绍了这片土地的现状,便愈发令人不悦。原来,针对像乌苏里斯克平原这样大片的撂荒土地,我国有关部门曾通过外交途径,请求以租赁的方式开发耕种,却遭到俄罗斯远东当局的拒绝。他们宁可让土地荒废,也不欢迎中国人涉足。其原因非常简单,乌苏里江和黑龙江以外的辽阔疆土,以及乌拉尔山、乌拉尔河以东约千万平方公里的巨大版图,原本就是中国的领土!俄罗斯本来就是一个欧洲国家,这广大的中国领土是被俄国人通过不平等条约以及多种强盗手段,赖走的、强占的、抢夺的。他们做贼心虚,生怕我们中国人在此扎根繁衍,最后挤走他们,收回领土,才制定了专门针对我们的对策!

  接下来的的停车点便是乌苏里斯克市,城市不算大,地位相当于我们的地级市。以前它的地名叫双城子,脱离祖国版图后,便被改称了这个俄国名。建筑多是苏联时期遗存的“筒子楼”,五层六层,呆板单调,至今仍是灰头垢面的旧模样。这种筒子楼在我国的工矿企业很常见,大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职工住宅的主力户型,肯定是向当年的“老大哥”学习的,相对经济、实用,但现在看来就太土太落后也太浪费土地资源,起码在我国已被高楼大厦取代了。导游郝力讲解说:苏联自成立之日起,就力抓国防抓重工业建设,但在轻工和民生方面却相对乏力,虽然一度达到超级大国地位,但城市建设水平却普遍落后。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经济一落千丈,就更顾不上什么建设发展了。但绿化倒是蛮好,马路也挺干净。车到停车点,郝导游让大家上厕所,不要乱跑,小心跑丢了。于是满车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我要上厕所方便,就自个下了车,进了一个很高大的公共建筑物,也很快寻见了厕所,却不能贸然进去。厕所门侧虽有男女图画标示,但只有一个很小的空间,也只有一个抽水马桶。先是一个男子出来了,一个青年女子接着就走进去。那女子很快也出来了,见我犹豫不前的样子,便主动向我比划着示意:你可以进去了!原来,俄国人的厕所是男女共同的,心想这老毛子还真是节省。

  又发现侧旁是个超市,我看时间来得及,就走进去观览一番。看上去,它与我们国内的超市并无两样,乍一瞅,货架上满满当当。细看才发现品种并不多,主要是各种烈酒、果酒、巧克力以及奶肉制品等,远不及我国超市的那种万紫千红、琳琅满目。空间也不大,不少金发碧眼的男女购物其中,我旁若无人地转悠着,最后自货架上选了几包巧克力糖和虾片。收银台与收银方式也与我国超市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收银员是蓝眼高鼻的俄罗斯姑娘。回到车上就把所购食品给大家分发了,女同胞们纷纷钦佩:你真胆大,竟敢独自逛外国超市!我则笑而言曰:眼望异域风光,脚踏的却是祖国大地,何惧之有?!

  海鲜大餐、伏特加酒及海滨夜色

  太阳将要下班,也就是大约下午四点左右,我们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海参崴市。大巴径直停在了下榻的宾馆———海参崴饭店门前。一下车,第一感受就是冷。冷风由海面吹来,像刀子一样刺穿肌肤,寒彻骨髓。这才是九月天,这样的季节竟有如此寒风,真是令人吃惊。我们的秋装显然太薄了,根本无法抵御此等侵袭。因为受不了的冷,便自然想到了可以驱寒的烈酒。而俄罗斯的伏特加名气就很大,便有了马上痛饮的期待和迫切。拿过房卡,放下行李,郝导游就招呼大家去吃海鲜品伏特加。尽管每人收餐费五百人民币,很贵,但大多数人都去了,因为郝导游吹得好酷:小簸箕大小的螃蟹,胡萝卜大小的海参,当然还有上好的伏特加酒!我当然去了,就冲这平生难得的异域风情体验,就冲这身临去国故土五味杂陈的复杂情感,就冲这刺骨的日本海冷风,就冲这如火的俄罗斯伏特加,这个奢侈是省不掉的!

  海鲜酒店的女老板是中国人,前几年由牡丹江到海参崴开餐馆,与一位俄罗斯人结了婚,就在这边扎了根就将生意进一步做大。酒店的内外装修尽是中国味道。墙壁纸上是一幅幅汉字福禄寿,餐桌是一张张中式八仙桌,天花板上高挂着一盏盏中國红灯笼,就连服务员也是清一色的牡丹江姑娘。走进这家餐馆,恍若就在国内,你一定会产生很强的亲切感。开席的时候老板夫妇出来和大家见了个面,女老板说看见这么多中国同胞来到餐馆,异国他乡遇亲人,非常非常高兴,因此她决定免费送两道大菜以表乡情。她的俄国人丈夫也用夹生的汉语连说欢迎。

  海鲜虽然没有郝导游说的那么好,却也说得过去。食材新鲜,毕竟是在大海边;烹调可口,盐椒出头,是比较地道的中国北方味;菜量很足,哪怕你的食量很大,也显得绰绰有余。至于那伏特加酒,也是随便喝,能喝多少就多少,其实这就像咱们国内的自助餐。但毕竟每人花费500元啊,你纵然是天蓬元帅的肚子,老板肯定还大大的赚着。当然,此餐吃的挺热闹,也忒豪放,能喝酒的几乎都用大杯豪饮,连我自己至少都能喝一斤,而且毫无醉意,这真是个历史记录!几个一旁就餐的俄罗斯人也被感染了,男的跑过来和我们碰杯,女的硬扯着我们的爷们跳舞。同行的老武是个漂亮魁梧的美男子,结果被俄罗斯美女邀请去了。跳了一曲又一曲,随后又很坚决地要手机号,弄得老武的爱人当场吃醋。

  酒足饭饱,大家余兴未尽,听说这里离海不远,就成群结伙地赶将而去。这时候天还亮着,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二十余人站在没有红绿灯的路边,不知如何过去。但没有料到的是,路上的车辆纷纷停下了,还有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摆手示意,让我们通过马路。事后向郝导游询问其故,郝导说:俄国人就这样,说他们讲文明有修养,倒不如说是因为交通管理严,事故处罚重。如果造成人身伤害,就罚得你倾家荡产,而且终生不得驾车,因此一旦发现有人要过马路,就小心礼让就敬而远之。说到车,郝导游的民族情感又上来了:这个海参崴,有八十万人口,机动车辆却竟有九十万辆。这么大的数量,竟没有一台中国造。老毛子宁肯开着日、韩高价二手货,也不要中国的便宜品牌车。一句话,老毛子对咱戒心很重!且不管郝导游怎么说,我想中俄关系现在很好,但是贸易额确实不高,比起其他大国,真是上不到台面的。因此,我很愿意相信如是说。

  这里另外还有一个怪现象,你会发现不时有人抱树而眠。有青年有壮汉,多半席地而坐搂着树干呼呼大睡,那个香甜那种丑态,恐怕连猪八戒先生也自叹不如。回头还得请教郝导游,才把原委弄清了。原来,地处寒带的俄罗斯人特别嗜酒,酒鬼醉汉就特别多,因此发生的社会治安案件层出不穷。但并不是所有人喝大了都会滋事。警方便制定了一个土规则,如果醉酒者抱树而眠,就表示不对治安构成麻烦,就可以与警方相安无事了。

  走到海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海面上更是漆黑一片,只闻海浪冲岸的喧嚣声,却看不见海的模样。不远处泊着一艘大船,邮轮模样,约莫四五层楼高,灯火通明,歌声起伏。同行的老冯想小解,扯着我找厕所的时候就与大队走散了。这功夫有几个巡逻的警察奔过来盘问,卷舌音的俄语一句也听不懂。窘迫时竟然有一警察开口讲汉语。警察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老冯一着急居然用河南话答道:俺们是铜川人。我当时就被他逗笑了,心想老冯呀,你把这儿当成哪里了?!便赶紧替他纠正道:我们是中国游客。警察随后很客气的提示:不要到那条船上去,不安全,也不要乱跑,这里治安并不好!至今还记得那两个警察的模样,一袭和我们的中国巡警差不多的黑色警服,很年轻,也很帅气。后来看地图,才知道当时是往下榻酒店西边的海滨走,这里的海湾被俄国人命名为阿穆尔湾,就像他们将黑龙江改称为阿穆尔河一样。

  是夜就住在海参崴饭店,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我和老冯住的房间里,两张单人床,墙壁灰黄,灯光灰黄,卫生间倒是可以洗澡。一台大约十七吋的长尾巴老彩电,除过一套套俄语频道,竟然还可以收到上海东方台和凤凰卫视,在这里能看到汉语节目,竟有一种特别异样的亲切感。

  金角湾及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基地

  次日,在饭店吃过早点,就马上集合出发。天气很好,蓝天丽日,气温也大幅回升。按照事先的行程安排,今天游览著名的金角湾以及俄罗斯海军太平洋舰队基地、列宁广场,下午还要去郊外感受俄国风情“农家乐”。今天,无疑是此行的重中之重。郝导游这时候将导游权交给了俄方导游伊凡·瓦洛佳。瓦洛佳个头不高,却很健壮。下身牛仔上身汗衫,胸脯臂膀显得肌肉结实,脑袋上也没有留头发,但面相却和善,一对深深的蓝眼睛充满笑意。

  瓦洛佳的汉语还算流利,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接着又简介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你们中国人习惯叫它海参崴,是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首府,也是远东最大的城市。”

  “请教一下,符拉迪沃斯托克———是什么含义?”这是我的提问,关于这个问题,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我此刻就想在这个敏感的地方让俄国人亲口来回答,看看与我们自己的教科书有什么不同?这样的机会太难得,我不能错过。

  “管理东方,管理东方的意思。”瓦洛佳大概感觉到对方的话味了,把管理二字咬得很重。

  “你在掩饰?是征服东方吧?事实上,中国的海参崴被俄国侵占了!”我虽然笑着,但言语却很是“挑衅”。

  “是管理,过去由中国人管,现在由俄国人管。”

  瓦洛佳的蓝眼睛紧张地眨巴着,耸耸肩,摊摊手,声音有点激动。然后又很灵敏地笑了,连连摆手道:“不谈这个,我们尽情玩好。”

  也的确,把情绪冲着一个俄方导游算什么?这是沙皇造下的罪孽,没有瓦洛佳的丝毫责任。但是必须让俄国人知道,这历史的伤痛,这民族的耻辱,我们中国人没有忘,也不可能忘,只会祖祖辈辈铭记着!

  关于这个地名,为什么我们叫海参崴?俄国人叫符拉迪沃斯托克?这是来之前就做足功课的,也是在出国常识培训时,由我帮着旅行社的人讲述的。

  我以老师课堂上讲历史课的庄严对我协管的团队说:自唐、辽、金起,海参崴就生活着我们的中国先民呀。海参崴来自古老的肃慎(满洲)原住民语言,汉译为“海边的渔村”或“海边的晒网场”。清朝时闯关东的河北山东人把这里叫做“崴子”,山东人的“跑崴子”指的就是这里。唐朝时期,海参崴是渤海国率宾府地,金代属于恤品路,元时称为永明城,是元朝东北地区的对外贸易海港。为了加强同东海诸族的联系,开辟了西祥州至永明城的东南驿道。清初属大吉林宁古塔副都统,后划入吉林珲春副都统管辖。

  自17世纪中期,沙俄开始疯狂东扩。鸦片战争后的1858年,清政府和沙俄签订不平等的《瑷珲条约》,规定包括海参崴的乌苏里江以东地区为中俄共管。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俄国又与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的《中俄北京条约》,清政府被迫割让了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在内的约40万平方千米的领土,其中就包括海参崴。沙俄强盗一得手,就将海参崴改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从此后,海参崴就离开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大巴在市区穿行着,使我们有机会扫描式的浏览这个城市。但见市内马路纵横,路灯整齐,绿草如茵。路两旁的建筑与在乌苏里斯克看到的差不多,也多是五六层高的楼房,很少见高大的建筑。但这里毕竟是俄国的远东首府,其繁华程度却是乌苏里斯克无法相比的。放眼望去,临街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商店,店面外装饰着形形色色的商业广告牌,花花绿绿的图画,歪歪正正的俄文字母,熙熙攘攘的行人,川流不息的小汽车,倒是一派挺风光的都市范。我们的大巴顺地势盘旋起伏着前进,两旁的楼房也因地制宜地参差坐落,原来,海参崴是个建在海边山丘上的城市。

  一个弯道后,马路忽然笔直平坦,透过建筑物的间隙,可以掠见大海的身影。通过询问瓦洛佳,我得知脚下的路叫斯维特兰斯卡娅大街,是沿着海岸线伸展通向港口的,因此是海参崴一条很重要的城市干道。

  大巴又一个拐弯后继续行进,不多时就停了下来,到了,我们到达著名的金角湾了。

  大海的浪花层层卷来,哗哗作响,竟是那样热烈,就像是用最亲切的歌声最深情的拥抱,欢迎来自故国的亲人。“海参崴———祖国最北边的也是最大的不冻深水港”,曾几何时,我曾经有幸看到过这样的文字,那是在那个已经陈旧泛黄的民国识字课本上的深情诉求!打倒帝国主义列强,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北伐军势如破竹,就高唱着这样振奋人心的战歌。甚至,列宁领导的苏联也曾发表声明,准备归还沙俄时期通过不平等条约割占的所有中国领土。但非常可惜,反共反革命的屠刀断送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只知内讧的军阀们也与收复丢失领土的历史机遇失之交臂,包括海参崴在内的一百五十多万俄占领土,便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痛。

  我急忙扑上前去,我要与亲人般的浪花进行最亲昵也是最伤感的拥抱。但是我发现,这是几乎不可能的,这里是港口啊,没有沙滩,我只能站在高高的水泥岸畔很伤感地与它对望,就像眼前这个当年被强盗野蛮抢走却无法要回的失子。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哭泣,更想怒吼,心中的滋味极其复杂,很难用文字来表达。我想,此时此刻,所有到此的同胞都会产生这种感情的。本来,这个美丽的城市,这片广阔的大海,这个天然良港,就是属于我们中国的!

  随后,我们参观了潜艇博物馆。所谓博物馆,也就是仅仅一个偌大的露天展品———潜艇。潜艇上飘扬着前苏联红海军军旗,看上去体型高大。但进入内舱,却显得空间狭小。艇员休息室、会议室、餐厅一一看过,印象较深的是悬挂在会议室的列宁、斯大林画像。当参观到战斗岗位时,瓦洛佳顿时来“电”了:这是发射架,这是鱼雷,这是潜望镜!斯大林和我们在一起,同志们!瞄准法西斯———放!瓦洛佳双手握拳,用生硬的汉语低沉的怒吼,表情激动,放佛敌人就在眼前。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这些战斗武器一一体验。当眼贴潜望镜的时候,居然就看到了海面上的一艘艘舰船。在有着点线数标的瞄准器里,似乎轻易就可将对手锁定。只需一声令下,那鱼雷便会发射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敌人葬身鱼腹。这潜艇的作战手段还真是令人恐惧,正所谓:来无影,去无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手即使发觉,恐怕也是厄运难逃。当时虽然并无现代化的潜射导弹,但仅有鱼雷,就足以使敌人不寒而栗!据瓦洛佳讲,这艘潜艇二战过程中击沉过三十多艘敌船,是前苏联的功勋艇。出得艇舱,抬头又见那红海军军旗,心中不禁感慨:失去的才觉得珍贵,作为超级大国的苏联崩溃了,俄罗斯沦为二流国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步步紧逼,俄国人才如夢方醒,可惜晚了,新沙皇的辉煌强势一去不复返了。

  紧接着,又参观了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当然,如此重要的军事禁地,怎能轻易进入呢?我们只能隔着围墙观看舰队司令部那高耸的办公大楼。想不到哇,似乎就在不经意间,这个大名鼎鼎的所在,竟然就撞在了我们面前。但是,我的这种震撼马上就打了折扣,那是因为一种很糟糕的发现,就在那高耸的楼体上,居然有一处很丑陋的伤疤,但见外墙皮脱落,面积挺大,里面的墙砖已经清晰可见。瓦洛佳显然很敏感,马上用一种怪怪的声调作掩饰:我们俄国人不像你们中国人,注重外表爱面子。别看墙面破了,里面的装备却很强大,美国日本———我们不怕它!尽管,瓦洛佳的拳头挥得有力,却难掩眼前这个尴尬的事实。也的确,苏联崩溃后俄罗斯的军力迅速衰落,尤其那曾经令列强敬畏的强大的红海军,已经沦为仅剩一艘航母而且各类战舰事故频频的二流海军,这的确是号称“战斗民族”的俄罗斯人的酸楚与无奈。

  乘游艇徜徉在金角湾的海面上,心情随着海鸥的翅膀一起放飞。天蓝蓝,海蓝蓝,白云朵朵远山黛绿;船艇在水面轻划涟漪,海鸥在身旁穿梭觅食,这里的景色真是美丽。远眺之,海水被山影环抱着,竟是那样平静,那样安详,就像是母亲怀抱中甜睡着的婴儿。只有面对那停靠泊位的一艘艘军舰和轮船,你才会想起这是一个海港,一个很大很大的港湾。上初中地理课的时候就知道了,海参崴的金角湾是严冬无冰的不冻港。

  我的思绪不仅又穿越回历史的一幕。当第一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引发英、法、美、日为首的14个协约国的武装干涉之际,中国北洋政府也以协约国身份派出海陆军前往海参崴。中国派出的一个团陆军,是边防军中装备和纪律最好的,团长叫宋焕章。派往的海军是由代将(准将)林建章率领的排水量2950吨,当时最大、最好的“海容”号巡洋舰。

  那时候的海参崴,中国还设有总领事馆,以及民间组织中华总商会,当地华侨也有两万多人,基本都是山东籍。他们聚居在中国街,靠开店铺、做小买卖为生。中国街上有山东菜馆,还有丹桂、瀛洲两座戏园子,飘荡着京腔京韵,也有山东吕剧唱和。

  “海容”舰到达时,中国总领馆的官员登舰了,总商会和众多华侨赶来了,看到祖国的军舰和军人,多少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中国海军驻防海参崴期间,还先后派“海筹”号巡洋舰和“永健”号炮舰换防。1921年,“永健”号炮舰奉命撤防回国,中国海军驻防海参崴的行动宣告结束。从此后,再也见不到中国军队驻防的影子了。

  列宁广场也是游人必到之地,面积挺大的,大约有一半是下沉式设计,就形成了两个层次。同伴们走得急,已经上到了第二层,只有我和瓦洛佳落到了后面的低凹处,这就使得我们之间有了再次交谈的空间。

  我问瓦洛佳:“你是俄共党员吧?”

  也许很唐突,瓦洛佳有点惊讶地看看我,说道:“不是,但我爷爷是,苏共党员!”

  我说:“你刚才在潜艇里的讲解很棒的,很有激情!”

  瓦洛佳似有所悟地“噢”了声,看看我笑了,说:“是吗?我学汉语才三个月。”

  “受过专业培训吗?”

  “没有,一边当导游一边学。”

  我不禁暗暗吃惊,也真的钦佩,他的奇迹似乎又在印证那句真理名言———实践出真知,工作长才干。于是很由衷地说道:“瓦洛佳同志,聪明绝顶,就像伟大的列宁!”

  瓦洛佳摸摸他的光脑袋,朗声笑了。他接着问道:“你是记者吧?或者是作家?”

  “喜欢读书,包括你们俄国的,比如,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我笑了笑,就这样回答他。

  我们之间的距离顷刻间拉近了。瓦洛佳很亲密地笑着,深深地眼睛眯成一条线:“你来自中国什么地方?”他居然这样问我了。

  “陕西省。”

  瓦洛佳有点尴尬的摇摇头,他显然不知。

  “西安,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那里有兵马俑,还有秦始皇,很厉害的皇帝,兵马俑也很厉害,秦始皇的军队!

  瓦洛佳显得很兴奋,语无伦次,攥紧的拳头又一次挥舞着,就像刚才在潜艇里讲解时一样。

  我的心中不禁感慨:一旦与战争扯上,这家伙怎么就全知道。是他们本性尚武吗?就该被称作战斗民族吗?

  上到广场的第二台,列宁的塑像便撞入眼帘,似乎向我们招手,很熟悉也很亲切的样子。《列宁在1918》《列宁在十月》,这些苏联电影是我们五十年代人很熟悉的,就连其中的经典台词至今也能脱口秀。列宁缔造了世界上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导师。也正是列宁领导的苏维埃政府,曾主动提出要归还沙俄时代通多不平等条约强占的所有中国领土。

  在广场一角,一群我们的同伴争着抱起一个俄罗斯小姑娘照相,结果把这孩子吓哭了。孩子的父亲站在一旁,很和善的笑着。这笑容令我印象深刻,因为我觉得俄国人很少笑,脸色总是冷峻严肃。另一个深刻印象则是广场上的鸽子,根本不怕人,一个个绅士般地闲庭信步,有的甚至就落在休息者倚靠着的椅背上,肩膀上。当然,还有随后看到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火车站。这里有一座作为城市象征的9288纪念碑,用来表示这里到达莫斯科的距离。

  瓦洛佳在振振有词地讲着它所谓的伟大历史与业绩,我的心中却激荡着完全相反的感情。俄国人为了这座“远东的天堂”,一路狂奔了半个地球。而我们所承受的,却是俄国人残忍的的割掉了中国在东北的全部海岸线,丢掉了从蒙古高原到日本海的几乎所有的祖产。苏武牧羊的北海,“一代天骄”的饮马池,变成了俄罗斯的贝加尔湖!

  俄罗斯人开疆扩土的卓越历史功绩与民族自豪,是建立在我们中国人的损失、痛苦与耻辱上的啊。站在这片丢失的故土上,所有有良知的中国人,心中都会产生深沉的痛楚!

  俄国风情的农家乐

  当日下午,我们一行分乘数辆大巴,来到了海参崴郊外的一处农家乐。当地人是不是如此叫法,尚不得知。但是瓦洛佳起码这样介绍,那里的做派也是那么回事,离城不远,乡村餐饮,很像我们中国的农家乐。我便想这肯定是跟中国学的,就像他们的服饰潮流随着哈尔滨一样。

  村庄里的房屋多为木楼,墙壁、屋顶、楼梯全用圆木搭建,屋顶尖尖的,并不太高的楼梯裸搭屋外。有点像我们中国傣家的竹樓,原始森林味十足,好像随时提防着野兽来袭。这种建筑我曾在苏联反间谍电影里见过,并不算陌生。

  上楼梯进得木楼,迎面站着个身穿民族服装的中年女人,手捧一个盛着面包片和食盐的大木盘。体态肥硕,衣冠艳丽,面含微笑。瓦洛佳介绍说:这是女主人,她在用俄罗斯最隆重的民族礼仪欢迎嘉宾莅临。按着瓦洛佳的指导,我等依次拿起面包片,蘸着盐吃了。

  不小的厅堂里整齐地排放着木制的桌凳,桌面上摆放的菜肴形形色色,餐具竟然还是筷子。及至动起手来,才发现热菜很少,多是生冷,仅有的一盘肉馅饺子也是冷的。伏特加酒当然少不了,而且是尽饱随量。

  客人一落座,就有个中年男人用夹生的汉语做了简短致辞,然后宴会就算开始。客人们吃菜饮酒,气氛热烈;主人的文艺表演也热情奉上,一个花季少女白衣红裙,翩翩起舞。

  应该承认,俄罗斯少女是美丽的,这使我联想到那个更加美丽的中国秀妹子。至今在毗邻海参崴的黑龙江省东宁一带,还流传着一个动人的传说。很久以前,在海参崴的海底,住着一位修炼千年的海参王。他羡慕人间的美好生活,就变成一位英俊的小伙来到渔村。渔村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叫秀妹子,在劳动中与小伙产生感情,便喜结连理。海参王施展法力,保证渔村鱼虾满船,连年丰收。突然就侵入了一只强悍的龟妖。害死了海参王,侵占了渔村,还要霸占秀妹子。全村人拼死反抗,死伤惨重,鲜血把海水都染红了。经过一代代人的坚持抗争,到底把龟妖赶走了。人们为了纪念海参王,就把渔村命名为海参崴。

  喧嚣的声浪又把我唤回现实,一个中年女人和那个少女开始放声歌唱,一个瘦高个老年男子拉着手风琴伴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喀秋莎》,都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红色经典。那个少女棕发碧眼,白衣红裙,歌喉甜美,舞姿婀娜,格外动人。熟悉的歌声产生了强烈共鸣。表演者用俄语唱,客人们用汉语唱,语言虽不同,旋律却一样,热烈的气氛便达到高潮。这时候便有俄国人振臂高喊:伟大的中苏友谊万岁。弄的人仿佛时光倒流,恍惚间回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

  俄国主人又要求我们选出几位男士配合俄女体验俄式民间婚礼。被挑选出的胖大个小林和瘦高个老马,各自穿上俄礼服扮做新郎,伴着东正教婚礼曲,有模有样地登场,迎上来的却是顶盖头的中式新娘,夫妻对拜,不伦不类,嬉闹喧嚣,热闹非凡。

  一腔热血还没凉下来,刀光剑影便杀将过来。一个体壮如熊的俄国男人手执钢刀走到桌旁。瓦洛佳说是主人要敬酒,每桌需选一位德高望重者代表全桌痛饮此酒。接着该男子双手托刀,由另一人将十三个硕大的银杯放在刀上,一阵风斟满了,便将驮酒的刀举将过来,眼睛鹰一般地盯着你,一副不容推辞的威逼样。各桌的代表只好豁出命来顾面子,一副平时再怂,此刻也不能怂的英雄样。挨桌敬完了酒,“熊”壮男子就地舞起刀来,眼冒凶光,刀刀恶狠,而且就直逼着我们这些客人,仿佛我等眨眼间就变成了他们的敌人,以致吓得胆小的家伙将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直趔!此时另有俄方男子用汉语讲解道:这是哥萨克战士的出征刀舞,象征着俄罗斯民族骁勇善战的英雄本色。

  这个刺激还真不小,历史的惨景在心中倏然复活,我仿佛看到:成千上万拖儿带女的中国人,被挥舞刀枪的沙俄军人追杀着,伴随着哭天喊地的惨叫声,纷纷坠入了黑龙江,及其悲惨地淹没于激流波涛之中。这就是江东六十四屯中国人被沙俄侵略着驱赶屠杀的“海兰泡事件”。最可悲,就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刻,标榜为人类和平进步领袖的苏联,竟然以惨无人道的手段,将远东和海参崴世代居住的十多万华侨和二十多万中国客商劳工赶尽杀绝。也正是自那时起,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以外再也没有了中国原住民的身影。这是中国人永远无法释怀的历史伤痕呀,触景生情,岂能不伤怀怅然。

  “龟妖,凶恶的龟妖啊———”现实的活生生的龜妖,就是这个扩张成性的所谓的“战斗民族”。

  心情变得糟糕,不知不觉就酩酊大醉。半夜醒来觉得右膝盖钻心的疼,才发现不知啥时候磕得稀烂。同伴告诉我,你是离开时径直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很重。

  再见了,海参崴

  第三天上午,我们在瓦洛佳的带领下,到购物店买了巧克力、伏特加酒、套娃玩偶等物品,便该是返回的时候了。这时候有两处细节值得写:一是瓦洛佳站在我身旁,亲切细致地介绍着:这种巧克力比较好,拿回去孝敬父母;哪一种较差些,可以送给兄弟姊妹;这种糖果样式的最便宜,可以让单位的同事尝尝。瓦洛佳真的很体贴,起码在这个旅游团队中,已把我当做朋友看待了。感动之余,我又不禁惊奇:俄国人竟然也知道孝敬二字!看来,无论什么人种、民族,人性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我不仅又想到了契诃夫笔下的各色人物与人情世故。当然啦,瓦洛佳专门负责给中国人当导游,就不排除近朱者赤,也知道中国文化的一麟半爪了。二是我不小心离队约四十分钟。但心中不惧,依然是那句话:眼望异域风光,脚踏祖国土地,真正的主人回来了,何惧之有?竟然在时间允许的前提下独自逛街,昂首信步于金发碧眼者之中,彻彻底底地当了一回“老外”。说来也巧,正当我拦下出租车准备返回宾馆时,中方导游郝力出现了。郝力说他是去俄方旅行社办了返程手续,正要与队伍汇合呢。

  返回的大巴缓缓启动,住了两宿的海参崴酒店渐渐远去,到最后,整个城市的轮廓也渐渐模糊。一种极其凄凉的情感顿涌心头,这是依依惜别,还是骨肉分离,还是生离死别?一种声音在腹腔中呐喊者:海参崴,我还会回来的!海参崴———我的故土,我将会把你的美丽,你的神韵,以及你的历史,你的屈辱,永远铭刻在心,而且要传与后人,子子孙孙地传下去,直到那个并不遥远的某年某月某日。

  作者简介:杨智华,陕西渭南人。长期从事报刊编辑工作,在省市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出版有中篇小说集《矿长的上午》、长篇小说《狼侠行动》、散文集《走马千秋雪》等。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