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数学的班主任成老师竞然拿着我的留级通知单,柱着拐杖翻了几里山路到家里来向我父亲告状。
成老师来时,已到了撑灯时分,母亲刚好端出饭桌准备吃饭。还未进门的成老师就开口叫着:“朱校长,真是对不起呵,都是我没教好……”
父亲听到成老师的叫声慌忙起身向门口迎了出去。进门后笑容可掬的父亲拿着成老师给他的卷子,在煤油灯下本来红润的睑色顿时喑了下来,像有一朵乌云突然罩在了脸上。
当时坐在火炉塘角落里观言察色的我顿感情况不妙,心里刹间如野鹿般撞击着蹦蹦直跳。
母亲正忙着搬椅子、上碗筷、拿酒杯,把站在门口旁的成老师推到桌前,按到椅子上,对父亲说:“你阿爷快过来给成老师倒酒……”(“你阿爷”是农村一种叫法,就是母亲对儿子的父亲的一种称呼。)
父亲也是教书的,早两年前被调到公社中心小学当校长去了。我们一群孩子就跟着母亲在家里念书。
看这架势饭肯定是吃不成了,我赶紧起身往外溜。(我们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里有客人,吃饭时孩子不能上桌,要等到客人吃饱了喝足了,起身离席了,我们孩子才可上桌吃饭。)
刚到门口的我就被成老师叫了回来。成老师从父亲手上接过卷子硬塞到我手上,抖着他那八字胡的嘴说:“你好好看看,看你考什么鬼,39.5分,四十分都不到,这都不是平时做过的题吗?怎么到考试的时候就做不来了呢……”说着说着,成老师就伸出他那枯枝似的手爪,拧扯着我的耳朵来,刹间我歪嘴咧牙的,斜着眼睛向端菜过来的母亲求救。母亲看到我强装出痛苦的表情和我那夸张的姿势,不但没上前制止成老师,反而火上加油地叫着:拧得好,成老师只敢揪重点……”
可是成老师的手并没有真的用力,但我却让自己痛得喘不过气来,满脸憋得通红,那争气的眼泪刹间涮涮地往外掉,好在煤油灯的夜里没有人注意我那张羞愧的脸。当我感覺耳朵快要被拧下来时,成老师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我便趁机捂着火辣辣的耳朵逃到了屋外。
跑出门后,我再也无心听他们说我什么,便在柴堆里折了根竹枝条,蹲在墙角的地上画了一个成老师,我还故意把他的耳朵画得大大的,让我自己好下手去拧,可是我的手再怎么用力,他的耳朵就是不痛,嘴就是不咧。于是我擦掉,我又重新画,我又画了个咧着嘴,脸痛得变了形而且还流着泪的成老师,然后我再去抓他的耳朵,我使劲地拧,看你痛不痛。不知拧了多久,揪了多长时间。等我拧累了,揪不动了,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等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猛然看见悬挂在半空中的月亮也正在盯着我看,还咧着嘴在那幸灾乐祸地笑。
正当我指着月亮准备发飙的时候,突然听到母亲在屋里长声了了地喊着:阿昕啊,死那去啦,还不回来吃饭……”
听到母亲的喊声,我抬眼发现父亲在朦胧的月光下已把成老师送出了老远。当我抱着碗狼吞虎咽的时候,母亲突然蹦出一句话来:“拧痛了吧!”
“不痛!”我伸手往嘴里塞了一俱薯腾叶含糊地应着。
“ 不痛?还哭!母亲说。
“装的!我怕阿爷(父亲)打我。”我不想骗母亲。
“你脸皮也够厚的,难怪成绩那么差。成老师也是可怜啊!教了二十多年的书,临了连正都转不了,过两年就六十啦,要退休了,真的拧不动了。”母亲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
“为啥转不了正呢?”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
“生多了讨债鬼,被政策卡住喉咙了,迈不过这道坎。”母亲的话当时吓了我一大跳,后来大了些才弄清楚母亲讲的意思是成老师生了四崽两女,超生了。
“阿母,成老师那脚是怎么瘸的?”我好奇地追问着。
“摔的!”母亲说:“那年成老师与你阿爷(父亲)星期天为学校捡屋漏,下楼梯时不小心摔的……”
“摔得好!”我小声地骂着,声音如空中飞舞的蚊虫声。
“真是没良心的崽!成老师真是白痛你了,你上二年级那年在学校发高烧,那么大的雪,他都背着你往医院里赶……”我心里明白从学校去医院可不是一步两步的路,是要走上七八里才能到的。我本来还有许多话要问的,听到父亲回来的脚步声,吓得我赶紧端上碗筷躲进了堂屋。
后来留级的我,在成老师精心铺导下,我端正了学习态度,数学大有长进,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这是我第一次被成老师拧耳朵,也是最后一次被成老师拧耳朵,然而这次拧耳朵,真的让我怕了,痛了,不,是心痛,而且痛得刻骨铭心。每次有人在我面前抬起手来,我就会本能地扭头去躲。
再后来,我上初中,上高中,在我想偷懒想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成老师那拧耳朵的手来。
作者简介:
朱钟昕,通山沙店人,现居武汉。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通山县作家协会会员。已在《河南科技报》《读者报》《国防时报》《万州时报》《鸭绿江》《青年文学家》《文学少年》《参花》《湖北文学》《中华文学》《俪人》《海风》《牡丹》《散文选刊》《微型小说月报》《精短小说》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小说百余篇。作品《打工记》曾获第三届“百花苑杯”全国文学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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