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黑格尔在《美学》中将象征视为一种艺术类型,作为艺术发展的最初阶段,法国象征主义更是以其梦幻、神秘、怪异的表现方式吸引着我们关注象征本身,本文梳理了黑格尔美学中的象征概念以及象征主义中的象征之所指,试图厘清象征这一词语本身在不同语境下的不同意义。
关键词:象征;黑格尔;象征主义
“象征”一词源自希腊文,是一剖为二、各执一半的木制信物。在后来的历史发展中,象征逐渐演化为“用一种形式作为一种抽象观念的代表”,即今天的“象征”一词的主要含义。“象征”是所有文学理论家共同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在黑格尔的《美学》中,有一部分是关于“象征”的讨论,在黑格尔之后,法国更是出现了一股命名为“象征主义”的文艺思潮,那么,黑格尔的象征是什么意思?象征主义的象征又是什么意思?它们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本文试图回答的就是这些问题。
一、黑格尔美学中的象征
在黑格尔美学中,其所用的“象征”主要是指作为一种艺术类型的象征,即他所说的“象征型艺术”。黑格尔根据理念的“自生展”过程将艺术划分为三种类型: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浪漫型艺术。黑格尔所说的象征,主要是指象征型艺术。
黑格尔首先从字义上区分了两种不同的象征:“一种有独立的特性,产生了一个特定阶段的艺术观照和表现的基本类型,另一种却降到仅是一种不能独立的外在形式”。这里的第一种象征即是指象征型艺术,第二种象征则是指一种表现方式,并且黑格尔指出“这第二种意义的象征在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里也可以看到”。黑格尔说,“我们在本书里讨论象征型艺术,不采取这种把象征推广到一切神话和艺术领域的办法。因为我们的任务并不在于发现艺术形象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用这种广义的象征或寓意去解释,而是要探求象征本身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算作一种艺术类型”,“我们的任务不在于把象征推广到一切艺术领域,而在明白地把它局限于用象征为其特有的表现方式,因而可以用象征方式去看待的那个艺术范围”,可见,黑格尔所用的象征概念,主要是以象征型艺术为考察对象的,但黑格尔仍然首先为我们解释了“广义的象征”。
黑格尔认为:“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 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 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来看。因此,我们在象征里应该分出两个因素,第一是意义, 其次是这意义的表现。”即象征是由两个部分组成:形象和意义,并且象征注重的不是形象本身,而是形象所表现的意义。
黑格尔指出,象征本身有三个层面的意义: “象征作为符号”,“形象和意义之间部分的协调”,“形象和意义之间部分的不协调”。象征是一种符号但又不是一种单纯的符号,因为单纯的符号其形象和意义的联系是一种完全任意的拼凑,而“艺术的要义一般就在于意义与形象的联系和密切吻合”。象征虽然“在外表形状上就已可暗示要表达的那种思想内容”,但“既然是象征, 它也就不能完全和意义相吻合”。
黑格尔最后得出“象征在本质上是双关的或模棱两可的”。象征具有暧昧性,只有“思考活动还没有来得及把那一般性的观念独立地掌握住,因而还不能把它独立地表现出来,这样也就还没有把表现一般意义的那个感性形象和这个一般意义本身分别开来,而是混而为一”,这才是象征,而此时的象征“就要从上下文的关联或其它情况才能看出形象并不是单靠它本身而使人满足,而是因为它还表示出某一种明确的意义,对这意义是不容怀疑的”。
然而黑格尔并非关注的是这种“广义的象征”的探讨,他所要考察的是“象征型艺术”。
黑格尔的“象征型艺术”是指,“这里理念还在摸索它的正确的艺术表达方式,因为理念本身还是抽象的,未受定性的,所以不能由它本身产生出一种适合的表现方式,而是要在它本身以外的自然界事物和人类事迹中去找它的表现方式。理念既然要用这种客观事物隐约暗示出它自己的抽象概念或是把它的尚无定性的普遍意义勉强纳入一个具体事物里,它对所找到的形象就不免有所损坏或歪曲。因为它只是随意任性地把握这些形象,不能使自己和这些形象融成一体,而只达到意义与形象的遥相呼应,乃至仅是一种抽象的协调。在这种既不是已经完满的又不是可以弄得完满的彼此嵌合之中,意义和形象虽然显出一些亲属关系,却仍然显出彼此外在,异质和互不适合”。
象征型艺术起始于“艺术内容意义和所追求的象征表现形式之间的虽未分裂而在结合之中却仍有矛盾的那种带有神秘意味的不巩固的统一,这是一种地道的不自觉的原始的象征方式,所用的形象还没有被定作象征(符号)”,终止于“内容意义与和它联系在一起的感性形象之间的一种有意识的割裂,不过这种割裂之中仍然有一种有意识的聯系,这种联系还显不出紧密的统一,而只是意义与形象之间的一种比喻,还现出前此未经意识察觉到的那种差异。到了这个阶段,象征就成为意识到的象征:其中意义是就它的普遍性来认识和领会的,它的具体显现是有意地摆在意义下面的一个单纯的形象;和意义比较,显出某种类似的”,也就是说,象征型艺术最开始是一种自在的意义与形象的直接统一,到最后则变成了一种意义和形象有意识的割裂,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象征表现方式的成熟意味着黑格尔所谓的象征(象征型艺术)的结束。
所以,中间过程,即充满了意义和形象的挣扎冲突的过程,才是黑格尔认为的象征型艺术,“一切象征型艺术都可以看作对内容意义和形象的互不适应所进行的继续不断的斗争”。而当艺术从完全蒙昧状态逐渐觉醒并达到真正的象征时,“凡是作为象征的形象而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由艺术创造出来的作品,一方面见出它自己的特性,另一方面显出个别事物的更深广的普遍意义而不只是展示这些个别事物本身”。象征型艺术只是过渡到真正艺术的准备阶段。
二、法国象征主义中的象征
象征主义是19世纪70至80年代出现在法国的一股文学思潮,以魏尔伦、韩波、马拉美等诗人为代表。1886年象征派诗人莫雷亚斯在《费加罗报》发表文学宣言,公开提出用“象征主义”来称呼活跃于诗坛,而且创作倾向相同的一批年轻诗人。“象征主义”的名称由此产生。
在《象征主义宣言》中,莫雷亚斯认为象征派的探索旨在“赋予思想一种敏感的形式,但这形式又并非是探索的目的,它既有助于表达思想,又从属与思想。同时,就思想而言,决不能把它和与其外表雷同的华丽长袍剥离开来。因为象征艺术的基本特征就在于它从来不深入到思想观念的本质。因此,在这种艺术中,自然景色,人类的行为,所有具体的表象都不表现它们自身,这些富于感受力的表象是要体现它们与初发的思想之间的秘密的亲缘关系。” 这里,莫雷亚斯指出了两点:第一,象征物的外在指向性。第二,象征物与被象征物之间的关系是不明确的。
法国学者查尔斯·查德维克在其《象征主义》中,将象征主义分为“人性象征主义”和“超验象征主义”两种形式。“人性象征主义”是“一种表达思想情感的艺术,它既不直接描述这些思想感情,也不通过与具体形象的公开比较来说明它们,而是通过暗示它们是什么、通过未加解释的象征,在读者头脑中把它们再度创造出来”。在“超验象征主义”中,“具体的意象被用做象征,但不是象征某种特定的思想感情,而是象征更广阔、更普遍的理想世界,对这个世界来说,现实的世界只不过是一种不完满的代表而已”。其实不管是“人性象征主义”还是“超验象征主义”,作者都是希望通过象征物来暗示出象征物背后的意义,“象征派诗歌是一种隐晦的诗歌,它不直接说出事物而是暗示事物,或主要起激发某种情绪的作用。观念固然重要,但必须依赖各种象征,曲折地、别具一格地表现出来,并通过直觉与情感进一步加以理解”。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象征主义的象征就是指通过形象来暗示形象背后的意义,它注重的是形象背后的意义,并且象征主义想尽一切办法地强化了象征的特征,即它更关注对象征本身的强化。
象征主义者将世界分成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认为前者是后者的不完善的模本,但两者并非彼此割裂,而是有着内在的、隐蔽的联系,“感应”使世界成为一个整体。波德莱尔的感应论,魏尔伦诗作的音乐美,兰波对传统诗歌形式的大胆突破,马拉美的理论贡献和富有神秘色彩的创作等都是对象征本身的强化。
波德莱尔的感应论认为,自然界万事万物之间,外部世界与人的精神世界之间,有一种内在的感应关系,彼此沟通,诗人能够对这种神秘深奥的感应心领神会,诗人的任务就在于去发现、感知和表现这种固有的象征关系和其中深藏的意蕴。
兰波写道:“诗人以其全部感觉器官所构成的悠长无限、具有理性的杂乱体验将自己造就为一位先知。”他认为诗人“应该是一个通灵者,使自己成为一个通灵者。”其通灵思想要求诗人保持一种特殊的敏感,能够感觉到常人感觉不到的感觉,在相距遥远的两种感觉、两种事物之间发现连接的蛛絲、打出沟通的暗道。
马拉美开创了将象征、词语的乐感、排列形式,以及既定暗示融为一体的特殊技巧,使作品尽可能体现他的审美与玄秘的理想。在马拉美看来,一首诗即一个神秘之物,它的答案应由读者自己去寻找,诗歌主要的作用是暗示:“叫出一个事物的名字就破坏诗的四分之三的乐趣,诗是靠一点一点的咀嚼产生乐趣的:要暗示,这就是理想。”他主张由神秘的暗示构成梦幻般朦胧的象征意境,从而达到对纯粹美的把握和表现。
象征主义者重视诗歌与音乐的关系,因为音乐的暗示性,可以帮助他们克服词语必然具有的简明性,并且音乐以表现而不是再现见长,与人的精神活动天然契合。魏尔伦认为任何事物都不象纯文学那样具备模糊的、富于暗示性的音乐素质,他的“诗之艺术”主张“音乐至上”、提倡用“奇韵诗”(一种以奇数为音节的诗:用5、7、9、11这样的奇数代替通常所用的6、8、10、12这样的音节),他要求理想的诗歌应该象晨风中的薄荷与麝香草的芳香一般转瞬即逝、难以捉摸。
象征主义者认为诗人被赋与一种力量,可以在现实世界的客观事物后面或现实之外看到隐藏于理念世界中的本质。因此,诗的宗旨就成了通过把我们所知道的现实加以精确变形,为读者创造一个理念世界的外在真实。他们因而故意地设置一些障碍,从词语到意象,均追求以怪异的面目出现,迫使读者去思索象征背后的深意。
象征主义的音乐、梦幻、以及富于诗意的象征,就是对象征本身的强化。象征主义是诗人对本真世界的解释,象征主义诗歌变成了帮助我们认识本体世界的手段。最后,我们可以把象征主义说成是“穿过现实而达到理想世界的一种尝试。这个世界,要么是诗人内心的理想世界,包含着诗人的感情;要么是柏拉图意义上的“理念”,它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超自然的世界,人们对它心向往之”。
三、总结
如前所述,黑格尔美学中的象征主要是从象征作为一种艺术类型来说的,象征是真正艺术之前的准备阶段,是艺术开始的最初阶段,也可以说是艺术发展层次最低的阶段。
黑格尔的美学是建筑在他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和辩证法基础上的。他的哲学的核心是由理念逻辑地推演出宇宙,“理念不是别的,就是概念,概念所代表的实在,以及这二者的统一”。概念在它自身设立了它的对立面来“自否定”。但是这种对立并非永远处于对立,否定也不等于消灭。对立是为着统一,否定还要经过再否定而提升到高一级的肯定。实在如果抽象地看,看成只有个别性,那也就还是片面的、不真实的;它与概念结合,得到了概念的普遍性,因而否定了它原有的片面的、抽象的个别性,这就是“否定的否定”。经过这否定的否定,概念的普遍性与实在的个别性统一起来了,在统一体中二者又重新肯定了自己。在黑格尔开来,整个真实界是一个绝对理念,它是抽象的理念或逻辑概念和自然由对立而统一的结果。绝对理念就是绝对精神,绝对精神是概念与存在的辩证的统一,绝对精神显现于艺术、宗教和哲学三阶段。
黑格尔对美所下的定义是:“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理念就是绝对精神,也就是最高的真实,这是艺术的内容。就内容说,艺术、宗教、哲学都是表现绝对精神的,三者的不同只在于表现的形式。艺术表现绝对精神的形式是直接的,它用的是感性事物的具体形象,因而艺术是最低层次的表现绝对精神的方式。艺术必有的特征是“直接性”,理念显现是一种自否定即自生发的辩证过程,其显现的结果就是一件艺术作品。在艺术作品中,人从一种有限事物的感性形象直接认识到无限的普遍真理。黑格尔的定义肯定了艺术要有感性因素,又肯定了艺术要有理性因素,最重要的是二者还必须结成契合无间的统一体,并且黑格尔将理性提到艺术中的首要地位,他说:“艺术作品却不仅是作为感性的对象,只诉之于感性领会的,它一方面是感性的,另一方面却基本上是诉之于心灵的,心灵也受它感动,从它得到某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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