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九点多钟,保姆惊叫:老太太吐血了。
我急忙来到母亲的床前,大声叫着母亲,一只手按压人中,一只手试着脉搏,没有应答,母亲昏迷了。
急诊室抢救大夫说:呼吸停止了,应该是在120车上就停止了。我两腿一软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抱着大夫双腿,哭着喊着:救救我母亲。
强心针,人工呼吸都用上了。
母亲走了,母亲真的走了。我痛彻心扉,歇斯底里哭喊着,我多么想再次听到母亲的声音,可是母亲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抚摸着母亲的手,这双手已经干瘪冰凉了。
这双手曾经多么的温馨,多么的灵巧,裁剪、缝补全家的衣服;这双手曾经多么的有力,拉扯我们长大;从一双细软的手,到布满老茧刻满深深纵横交错纹路粗糙的手。
我小的时候家境困难,母亲四处奔波打零工,这双手在彻骨的冰水中浸泡过,在烈日下暴晒过;这是一双历尽艰难的手,这双手曾经布满透着血的裂口……
我把母亲的双手捧在胸口,又贴在脸上,然而我的胸口我的脸再也不能温暖母亲冰凉的手了,我的心像刀绞一样的痛。
这是一双不知疲倦的手,就在临终的那天晚饭后,这双手还在理报纸、叠衣服……
几年前母亲股骨颈骨折,卧床半年后慢慢糊涂了,后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最后连我也不认得是谁了,大夫诊断年事已高无药可治。
一天,我把几件衣服随手丢在母亲坐的沙发上。母亲用双手仔仔细细的一件一件理好,整整齐齐叠好。我非常高兴,既活动手臂,又锻炼思维。我找来几件旧衣服,揉皱了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母亲好像接到任务,接到命令,马上来了精神,认认真真整理衣服。
我把一堆旧报纸,一张一张的揉成团放到茶几上,母亲就用双手把报纸一张张摊开、抚平,再一张张叠好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有时候我怕累着她,拉起她的手要她休息一会,她立即抽回手继续理报纸,报纸理不完决不停歇。
母亲一生勤劳,一双手闲不住,这就是母亲纯真的天性。
小时候每当肚子痛,母亲总会给我揉肚子,温润的手抚摩着我的肚子非常舒服。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假装肚子痛,在床上翻来覆去喊着肚子痛。母亲要带我上医院我说走不动,母亲背着我我从她脊背上滑下来。母亲只好给我揉肚子,揉了好长时间我心里暗喜,突然母亲把我翻过来屁股朝上,噼里啪啦打我的屁股,我跳下床嘻嘻哈哈的跑掉,回头看看母亲在偷笑。
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
……
母亲的眼似闭非闭,似乎还有没有了却的心事。
我再三抚摸母亲那似闭非闭眼睛,母亲尽管停止了心跳却仍然惦念着,不孝之子让你牵挂了,我泪眼婆娑。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因为家里家外日夜操劳,母亲的这双眼睛总是布满血丝、满含疲惫。但,这双眼睛里永远透着刚强。有时候严厉得令我生畏。
小学四年级夏日的一天,母亲带我出门路过海边,我说我会游泳边说边比划着两个手臂。见母亲不信,我穿着裤衩就跑下了水。
那天风平浪静,我走到水齐胸的地方,躬下身子两个手臂划着水,两只脚踏着地面一步步前行。其实我不会游水,只想在母亲面前显摆。我侧过头看见母亲在看我。我跑回母亲的身边,期待母亲的夸奖,母亲一脸凝重、愠怒。那眼神至今令我难忘,那眼神告诉了我,做人要诚实、要知耻。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好像母亲的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让我走好人生每一步。
多少年来母亲的双眼,目送我走出家门,走向学校、走向工厂、走向远方。母亲眼睛在目送儿女中,慢慢变得混浊了;在对儿女的期待与牵挂中,慢慢变得昏花了。
……
母亲不认字,却希望我们姐弟能“晓文识字、知书达理。”家境不管多困难,也要供我们上学。
母亲不管多累、多晚,临睡前都要检查我的书包,铅笔是否削好,作业是否潦草。不认字的母亲,愿意端详我写的作业。我从被窝里偷偷地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时而流露出喜悦,时而紧锁眉头,最后再把弄卷了的书角,一页一页的抚平……
少不更事顽劣的我,常常惹母亲生气。啊,今生不能追悔了。
母亲安静的躺在床上,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失忆之前从来没有安闲过,起的最早睡得最晚,整天有干不完的活,好像永远不知疲倦。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患过肺病,经常头痛,还有心脏病。
七十年代以前生活比较困难,我每次因公出差,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先是为我做一瓶子炒酱:豆瓣酱、肉丁、萝付快,可口且不容易变质。继而又为我准备着出行的东西,忙这忙那,不言不语,无声无息。母亲挪动着一双裹过的小脚,拖着生病的身體,在灯下晃动的身影,我的心在颤抖。
啊,母亲为了儿女,那瘦弱的身体里,就会像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使母亲忘记病痛,为了儿女会奋不顾己。
母亲再也起不来了,止不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母亲走了,想起那似闭非闭的眼睛,我永远走不出母亲的牵挂……
母亲,安息吧,我一定不忘你的教诲,安息吧母亲。
母亲走了,享年九十四岁。
作者简介:
王瑞松,笔名;鹤松,山东青岛,民族:汉族,作品散见於“中国散文网”“老年生活报”“青岛早报”“作家报”“青岛新闻网”“齐鲁文学”等报刊及平台。作品多次获奖并被收入多种文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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