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的高铁列车上,旁边坐着一对母子,小孩只有四五岁,缠着妈妈讲一本书。
那母亲很耐心地讲完了一篇又一篇,可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对年幼的孩子来讲的确太长,他从母亲的身上挣脱下来,要到车厢的另一头去玩,刚回来没多久,他盯上了我正在看电影的Ipad,好奇地伸出手想在屏幕上点一點。
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把孩子从我身边拉开,将他禁锢在座位上,训斥道:“你不要乱动行不行?出门之前妈妈跟你怎么说的,你再不听话,以后我就不带你去看爸爸了。”
孩子抿抿嘴,神情既无辜又狡猾,说了一句:“可是我无聊嘛。”
“包里的童话书和游戏机不是专门为你带的?要不是为了你,我就坐飞机了,哪儿用这么折腾,你还不听话。”
孩子在她严厉的训斥中蔫了下来,怏怏地拿起游戏机,心不在焉地戳着按键,那位母亲却很满意“驯服”了儿子,放心拿起了手机。
他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趁母亲不注意,忽然伸出手,将放在她面前的水杯打翻,饶是我看着他不安地左顾右盼早有防备,还是被溅上了水,而那位妈妈的身上腿上,迅速湿掉了一大片。
她忙着清理,斥责孩子,又忙着向我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孩子淘气,他不是故意的,真是对不起。”
不是故意的吗?
可我分明看到他打翻水杯的时候,嘴角带着恶作剧的微笑。
我下了车,跟朋友吐槽这一遭遇到的熊孩子,她却笑笑:“为什么她专程陪孩子坐高铁,给孩子带了玩具,就不许他无聊了?”
美国作家安博·德克尔写过这样一句话:
你如何对待他人,取决于你看待自己的方式。
而在我身边新做了父母的朋友身上,很容易就看到这种“情绪控制”上的用力过猛:
自己害怕毛毛虫,为了鼓励孩子亲近自然,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陪着孩子看;对伴侣的某一行为不满至极,却为了给孩子创造良好的家庭环境而咬牙死忍;职场背了黑锅明明心情很差,却在孩子面前强颜欢笑,生怕他提早发现了这世界的阴暗面……
我非常敬佩他们的忍耐和牺牲,却从心底认同美剧《Thisisus》中,Rebecca和Jack准备分居时的那段对话:
“我们要怎么告诉孩子们呢?”
“他们会明白的,这就是真实的生活,而我们在尽我们所能,诚实勇敢地面对它。”
上大学的时候,有个玩得很好的美国留学生,有次跟我感慨:
你们中国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不善于表达情绪了。
我毫不客气地反击:你懂什么,我们这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于色。
可后来的某一天,当我无意中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时,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没错。
他总能用那么多的词描述自己的情绪和感受,那些词通常只会出现在我的作文中:
Upset(不安),down(低落),disappointed(失望)frustrated(沮丧),exhausted(筋疲力尽),nervous(紧张)lost(迷茫)……
而我呢,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一个不带情绪的机器人,即便偶尔难过到极致,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有点丧。
我甚至不敢深思某时某刻困扰自己的负面情绪到底叫什么名字,用一个“丧”字匆匆将它们概括,然后假装像是从没感到过一样。
李中莹老师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们对感觉更加含蓄,不仅不愿意谈论感觉,也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感受,对情绪问题更加无力,当家长斥责孩子“不许哭,不准乱发脾气”的时候,他便是开始教导孩子不要理会情绪和感觉,告诉孩子情绪是无可奈何的事,而把焦点放在了理性上。
可若是一个人连自己的感觉都搞不清楚,拿它毫无办法,又怎么能够培养出自信来呢?
认识一个男性朋友,很优秀,身材和颜值始终在线,毕业后入了竞争压力最大的金融行业,也能保持一头茂密的头发,他博学善谈又很有几分幽默感,是朋友圈里人见人爱的活宝。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屡屡被女生提出分手,连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又交了一位女朋友,第一次将她带来朋友聚会时,我们才窥得了一点端倪。
她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手机又打不通,他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说附近的那条街在修路,担心出了什么交通事故。
而当她姗姗来迟并且道歉说自己临时被拉去开会,手机也没电了的时候,他火冒三丈:“你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就不能先借个同事的电话说一声吗?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们都得等着你啊?”
眼看女孩尴尬得下不来台,大家纷纷和起了稀泥帮忙打圆场,他却始终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对她。
可是当一切的负面情绪不存在,能被允许的便只有愤怒。
不许无聊,不许脆弱,不许消极,不许悲伤,不许焦虑,不许示弱……
大多数的戾气因此而生:
“你凭什么躺着看电视让我做家务,我就活该是丫环命?”
“你送个外卖为什么要那么久,死在路上了吗?”
“你怎么这么自私,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
愤怒在点燃别人的时候,总是先灼烧自己。
明明是想要开心起来,却将快乐越推越远。
接受负面情绪远比想象中的简单——
难过的时候哭一哭,疲倦的时候不要开车,失意的时候自己待着,焦虑的时候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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