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母亲先是拿来一根塑料管子固定中轴位置,插条紧贴管子围上一圈,上下绑上专用的绳子,插条与管子相隔,逐层铺设,高度逐层递减,最后一层是插条围边收尾,捆上金丝绳,形成塔状,被母亲粗糙的双手抚摸和修整之后的富贵竹塔,紧接着又放在注入清水的陶瓷底座盆里,这样,富贵竹完成了从土培到水培的华丽转身,不知不觉,一个身穿金丝绿衣裳的金字塔状盆栽作品就“诞生”了。
在我的家乡雷州半岛一带,这样修整后的盆栽叫做“富贵竹塔”,又名“开运竹”,我最早听说“富贵竹”这个词汇是在小时候的乡村。富贵竹塔一节一节的攀升,十足的塔状,寓意步步高升,带来希望,每次逢年过节,富贵竹塔成为老百姓购买盆栽的首选,于是,人们将富贵竹塔摆在家里,不仅祈求鸿运当头,祈盼富贵祥和,富贵竹还具有观赏价值,进行光合作用,净化空气。而中国的春联里早有“花开富贵”“竹报平安”的美好祝辞,富贵竹成为那个年代的“新宠”,酒店大堂、居民洋楼等随处可见。
富贵竹不是竹子,它只是小乔木观叶常绿植物,喜阴湿,抗寒力强,属龙舌兰科。它一节一节的茎身,逢节便长出一片片碧绿叶子,如翡翠般的透着一股新绿,吐露着祥和、淡雅、朴素。从底端的根须开始,到顶端的嫩芽,富贵竹全身绿意盎然,释放出绿的光芒。
而此刻,母亲坐在工棚里,手里还浸染着富贵竹留下的竹韵芳香。母亲节那天,我们兄弟姐妹轮番与母亲视频聊天,或致电向母亲道声“节日快乐”,可母亲却说:“我正忙着‘剪花(剪富贵竹)。”
弟弟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张与母亲视频聊天的截图,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眼眶湿润,喜极而泣。随后母亲发了几张她“雕琢”出来的富贵竹作品,显得格外满足。小妹说:“我们兄弟姐妹也是妈妈的作品,她培养的作品与她聊天,也是妈妈最大的满足!”闷热的工棚,又似乎蕴藏着勃勃生机,蕴藏着希望,蕴藏着力量。
大家每次喊母亲,“别再干活了,好好休息。”但母亲却说:“不劳动坐在家里腰酸背痛,出来干活还可以活动筋骨,当作锻炼。”听母亲说,富贵竹一卸到工棚,就要去“抢”,多劳多得。富贵竹除了制作成“富贵竹塔”,还装扮成“帆船”“金字塔”“小蛮腰”等造型,因造型奇美,观赏价值极高,富有寓意,受到人们的青睐。九十年代的湛江,种植富贵竹曾風靡一时。许多乡亲因种植富贵竹发家致富,盖上小洋楼,开起小轿车,直接现在,它依然被装进集装箱,从中国版图鸡脚的位置始发,销往东南亚、非洲等地,带着葱茏的绿意重走丝绸之路。
母亲一边修剪竹叶,叶子随着富贵竹的竹茎在不停旋转,像在挥动手臂,又它又似乎活了起来,像在在跳着迷人的芭蕾舞姿。似乎,富贵竹的灵魂也被炽热的绿色簇拥,恣意而热烈。从鸡脚的位置开始,富贵竹带着夺翠的绿,蔓延在田野上,阡陌间,城市里,蔓延在字里行间。
在中国唐诗宋词中,就有不少以绿为题材的诗词佳句,将绿色的勃勃生机、希望等惟妙惟肖留于笔端,唐代诗人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宋代诗人苏轼“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他们将大自然泼墨大地的绿意,生花妙笔,绚烂之极。
那些年,我随父母到田畴里,看过稻穗从绿色生长到金黄色,那是辽阔的喜悦;那些年,我与兄弟姐妹在门前那棵树下乘凉玩耍,那是绿叶的庇护;那些年,家里的甘蔗收成,我跟随父亲去运输甘蔗,一车泛黄绿的甘蔗全卸至糖厂榨糖填补家用,这是拔节的绿换来的甜蜜。
生长,是绿色的源头。一头连接着田野,另一头连接着勤劳,富贵竹就在那雷州半岛贫瘠的红土地摇曳出母亲辽阔的笑容。从稻穗开始,树叶、甘蔗同样会呈现出拔节的绿,它们疯狂地生长,向金秋翻越,向丰收低头。千百年来,也有许多像母亲一样的劳动者,将绿色埋在田畴里,又从田畴里挖出,从此,人们为了生活的一抹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几天连日下雨,我惊喜地发现,阳台外面那两盆曾经快枯死,只剩下一根藤蔓和一两片的绿萝,本来想让它自生自灭,如今它又从泥土里长出三根藤蔓和若干绿叶,新的藤蔓紧紧地缠绕着以前枯干的藤蔓,沿着盆栽原支架肆意攀爬,带着一片又一片的绿叶,朝着阳台和隐形防盗网的方向伸展,似乎它在向世人展示生长的姿态。我目睹着在干枯和绿意交叠之间的枝叶,一种源于生命的绿,从阳台到大千世界,拼命地向着远方舒展。
此刻,我又想起母亲“抢”富贵竹的情景,不管是“富贵竹塔”还是“帆船”,不管是“金字塔”还是“小蛮腰”,母亲总是用粗糙的双手,为富贵竹塑一尊扎根大地的现实主义雕像,不管是富贵竹还是绿萝,它们总是向上生长,长出拔节的绿,那攀升的姿势,可以孕育出无数的生机,一如我们的生活。
作者简介:
林延军,1984年8月出生于广东湛江。助理研究员,中国写作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散文诗学会秘书长。作品散见《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南方日报》《羊城晚报》等刊物及多种年度选本,著有散文集《时光落地》。现供职于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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