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讲了社会发展的现实,我再讲一个科技现实。深圳很重要的企业华大基因有两句很重要的口号,其中一句是“人类永生不是梦想”。我们邀请过的一位美国科幻作家罗伯特·索耶,他曾说,很可能我们的下一代是永生的一代,或者说人类很可能正在从只能生活在一个世纪里,变成可以生活多世纪。所以华大基因要求员工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因为很可能下一步就会创造新的突破,让你能够走入另一个时代。
再说一下现在炒得很厉害的人工智能。有人说AI会让人失业,而且,最早一批失业者的名单里就有教师。在科技发展加速的状态下,需要我们的思考,需要我们的创意,需要我们的想象,需要我们的文学来应对。
到目前为止,我们作品的数量、质量、思想内涵,还远远不能应对这个时代,远远不能和这个时代匹配。当然我们也有非常好的作品,《三体》昨天得了一个奖,不是科幻的重要奖,是克拉克基金会给的奖,主要奖励想象力服务于社会生活和大众的贡献者,所以得奖的除了作家,还有在科技上做出重要贡献的人。《三体》非常突出地表达了关于我们未来可能的变化的思考,这本书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已经译介到许多国家。但是《三体》只是对过去一个时代的总结,只是达到了我们过去两百年里世界科幻文学所能达到的水平。复旦大学严锋老师说它“单枪匹马达到了最高水平”,我倒不觉得它是单枪匹马,因为我们中国科幻有一百年的历程,有一系列的思想,这些思想在《三体》背后支撑它。刘慈欣广泛地吸纳了各种各样的资源,再加入他自己的思考和他对未来的感受进行了创作。但是这样的作品的确非常少。我们需要多少部《三体》这样的作品,才能够帮助我们开拓思想,完成我们真正的面对未来的使命。
让我总结一下当前的文学状态。那些往回看、沉溺于回到唐朝宋朝清朝的作品,奇幻文学、穿越文学,这种思考方式,即便是对现实的映射,也无法应对个体、群体、国家以及整个世界的未来变化。现实主义也无法涵盖未来。因此,创意写作必须在未来已经到来的预判基础上进行重振。这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面对当时的情况,我曾在2014年提出“科幻未来主义五项原则”,大致有以下几点:
一、科幻作家应该为未来写作。今天的科幻作家为自身的爱好写作,为市场写作,为娱乐写作,这无疑是对的。科幻現实主义者关注现实和现实的种种问题,成为科幻写作者替换的对象,也无可厚非。但科幻未来主义者认为,真正的未来需要建构性的写作,应为人类打开脑洞,为迷途的羔羊折返自由的宇宙而写作。我们写作的眼光应该投向未来。
二、感受应该大于理性。科幻创作一直在讲要以理性的推理来写作,特别是科技推理。刚才谢有顺老师谈到许多有关想象力的话题我很赞成,但他后来说要用一个东西来规范想象力,我就不赞成了。为什么?因为过去就有过这种错误。我们原来有“再造想象”“创造想象”,再到幻想的心理学序列。“再造”就在外部事物上进行脑中的再造,“创造”就在各种先有基础上拼接,而“幻想”,照这个序列看,应该是朝向无边际的想象。但是我们的心理学教科书上的评价指出,“再造想象”到“创造想象”是一种发展,而到了“幻想”就走向胡思乱想。这在逻辑上就不对,因为“幻想”才是终极的想象,才是真正指向未来的想象。我很高兴地看到最近一版的心理学教科书,把这个“幻想”从这个序列里删掉了。在这里我就不细讲了。既然感性大于理性,那么科幻作家,不单要有理性,还要有更强的感受力。科幻未来主义者坚定不移地追随感觉,让创作回归个体心灵,而非已有的知识或方法。科幻未来主义者被心灵而非科学的推理所指引,这使他们的创作明显表现出超越科学的灵光。科幻未来主义者不是未来学家,但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使思想能够在未来人类生活的变化中做出自己的贡献。
三、思想和境界的无边界性。在科幻未来主义者看来,幻想不需要边界。科幻是没有底线或者突破底线的最佳文类。无论是科学底线还是人文伦理的底线,都不会阻挡科幻未来主义者建构性的探索。
四、没有唤起的作品是可耻的。科幻未来主义者认为,要为人写作,而不是为宇宙写作。在常规写作中人是宇宙的中心,而科幻未来主义者不把人当成宇宙的中心,但是他们清楚地知道,地球上跟自己一样的人,是创作过程中最重要的隐含读者。科幻未来主义者创作的是大众的未来读本,它以人对未来生存生活的情感和态度唤起为核心考量。
五、创造力是最终的旨归。科幻未来主义者不满足当前的文类状况,他们不会孤芳自赏,相反,他们反思自己的不足,期待对文类的陈词滥调的彻底颠覆,创造力的孕育是科幻创作的核心潜力,没有创造力的科幻不是真正的科幻。不但如此,在科幻未来主义者看来,没有对自己过去陈词滥调的埋葬,就没有文类的未来的新生。科幻未来主义者期待跟世界一起重返,跟宇宙共同的新生。
2014年,在未来事务管理局成立的那一天,我去做过报告。后来《文艺报》发表了我这个报告。未来事务管理局现在已经发展壮大了。在深圳举行的中国科幻大会,由中国科协主办,深圳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腾讯科普等承办,未来事务管理局也是参与协办的单位之一。科幻未来主义通过批判去建构,它学习并且批判过很多东西,如意大利的未来主义、俄罗斯的未来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女性主义、加速主义、奇点主义,等等。在这些基础上,我们构建出自己的理论和方法。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不认为科幻未来主义是对科幻的一种想法,应该是对整个中国写作的想法。中国的写作,应该是一种面对未来的、乐于接纳的、开放胸怀的、关注宇宙的写作。
(吴岩,科幻作家,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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