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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沫

时间:2011/5/7 作者: 轩辕苍月 热度: 314564
  东周末年,王室衰微,大权旁落,诸侯纷争。乱世出枭雄,数百年的乱世缔造了一代代君王将相,齐桓公以管仲为相,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宋楚之争,宋襄公战死,楚成王成其名却未得其实。城濮之战,晋文公大败楚君,晋国初露锋芒,晋襄公承霸业俘秦国三将,霸主之位未曾动摇。
  
  ……
  
  历史滚滚而来,卷落了孔子,也带走了周朝,仲尼一生以复周朝之治为目的却屡屡挫败。强权之下的争霸,武力才是不变的王道,成就的才是不变的霸业,中庸之道亦难显露。
  
  一辆马车急急驶过齐国大街,飞驰的车轮碾过重重尘土,飞扬一颗挚爱而焦急的心。
  
  “文姜公主回宫省亲……”宦官绵软简历的声音刺破安静的黑夜。
  
  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几户零星的灯火,悄悄地伴随着胆怯的一轮。
  
  “文姜公主好孝心啊,嫁去鲁国数年却能月月回宫省亲哪!”老汉长叹着,吹熄一掌油灯。
  
  老迈的妇人帮老头子掩好被角,道:“老头子不知道嘛,街坊传遍了,都说是和咱们的大王……”
  
  “乡野妇人胡言乱语什么!”老汉大怒,一个背身扯起刚刚盖好的被子,闷闷睡去。
  
  齐王宫内灯火同名,衣着红色盛装的文姜公主在随从的陪同下缓缓步入宫中,一步一步丝毫不牵动衣襟流苏,脸上洋溢着皆是欢愉的神情。
  
  “文姜公主回宫省亲……”一宫一宫之内,尖细的声音漫漫延长。
  
  文姜公主敛衣叩拜道:“文姜公主拜见大王!”
  
  高座之上,朦胧的帐后,温柔的声音回应着:“公主请起。”
  
  文姜公主得命起身,帐后的齐王姜诸儿道:“文姜公主因忙于政事数月离家未归,今得以相见,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闲杂人等退下,容寡人欲与公主长叙旧情,非召不得入内!”
  
  “谢大王!”文姜公主再度叩拜,厚重的铜门木然合上,文姜公主扬起低垂的头颅,王座之上的人依然步至面前,四目相对,爱慕浓情亦甚。
  
  “妹妹,我想你了。”齐王拥住长跪的文姜公主,咬着耳朵说道。
  
  “哥哥。”文姜伏在齐王怀里,一行清泪花落,入春之时略有微寒,而跌落在齐王手臂上的泪珠却如寒冰一般,刺入齐王心里。
  
  屈指抹去妹妹脸上的泪水,齐王道:“妹妹怎么了?”
  
  文姜公主本欲站起,却忽而又跪下,泣道:“哥哥,他知道了,妾身怕不能再归齐国、再见哥哥了,今夜拼死一见,只为来日哥哥与鲁国兵戎之日替妹妹复仇罢!”
  
  齐王呆立片刻,目光森然,道:“多久了?”
  
  文姜举帕而泣,娓娓道来。
  
  数月前,他发现了臣妾的一条束腰绸带上染了香气,那蜜和香向来只在齐国王室之中使用,香气浓郁却不扩散,非有肌肤之亲,臣妾身上如何能沾上气味?于是他起了疑心,不再让臣妾归齐省亲。
  
  “那今夜……”齐王愕然。
  
  “今夜是纳妃的日子,他不会注意臣妾的……”文姜的双目里闪过一丝后怕之色,却被齐王紧紧拥入怀中,激吻着她的耳垂,即便她已青春不在,即便她已为鲁桓公诞下姬同。炽热的欲望瞬间爆发,金红帷幔之下交错的肉体,散发着情欲的味道,刻意压抑的低微的喘息与呻吟,便也是有如今日的决绝一般吧。
  
  旭日东升,他为她梳着鬟髻,慢慢地描眉,一举一动之间毫无君王的沉稳,只有爱人的细心。她理了理衣襟,他再度拥她入怀,郑重地一字一顿道:“宁倾天下,寡人必不负爱妻!”
  
  她缓缓跪下,叩拜道:“君如此,妾虽死而无言!”
  
  “来人,传驾!”他,依旧是齐国的君王,与妹妹长夜叙旧而已。
  
  铜门缓缓打开,她,亦道:“来日方长,大王勿送。”
  
  依旧是凌波不乱的步伐,不牵动一丝流苏,不掉落一粒粉尘,今日为她描的眉,她亦会陪其西去。
  
  “寡人议政!”齐王目送着文姜公主远去的背影,从容道。
  
  侍奉的宦官宫女依次退出,金碧辉煌的殿堂上,只有一人为他带来温暖。
  
  “彭生何在!”
  
  一名黑衣裹身,黑纱覆面的男子忽然跪在齐王身后,仿佛凭空出现的戏法一般。
  
  “跟随文姜公主同去,若有犯她,上至君主下至走卒,杀!”犀利的杀气从齐王嘴里喷射而出,垂地的帷幔不由颤抖。
  
  彭生行君臣之礼,道:“是,臣下必不辱使命。”说罢后退几步,几欲离去。
  
  “慢!”齐王摘下手腕上一个纹着芙蓉的金手镯,递给彭生,道:“此去务必让她看见此镯,告诉她,见镯如见人,寡人此生必不相负!”
  
  鲁王宫内,鲁桓公坐在文姜素日的床榻上,面容阴郁地宛如怒吼的江水一般。一名名为环翠的侍女静静立在一旁。
  
  屏退了左右,文姜公主缓缓步入宫门。
  
  “文姜。”鲁桓公木然地喊了一声,不带任何感情。
  
  文姜公主全身一颤,仿佛冬日被人塞入冰窟一般,但终归,她平静了:“参见大王!”
  
  文姜公主拜了下去,以首叩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鲁桓公低吟了几句,伸出去要扶起文姜公主的手在空中颤抖了许久,终究缩了回去。
  
  “也罢,寡人累了,先回宫了,文姜,你好好休息吧。”鲁桓公大步迈出,不再理会跪在身后俯首的文姜公主。
  
  “大王!”一声凄厉的女声止住了鲁桓公的脚步,“您别忘了,她昨夜去的,可是齐王的内殿!”
  
  文姜公主抬头,迎上环翠的目光,眼中尽是噬人的杀意与怒气。
  
  环翠再拜,又道:“后宫嫔妃私通,历朝皆是死罪!”
  
  文姜细细打量起环翠,只见她并不是身着侍女应有的彩蝶麻衣,而是穿着嫔妃才穿着的丝衣,心下已了然大半。
  
  原来,后宫之中,人人都是可以拿命再斗。
  
  罢了,还奢求什么呢?文姜公主苦笑,今日不如带着他描下的眉,归去也好。
  
  文姜公主膝行转身,再拜,道:“大王已知,臣妾万死难辞,但求大王切勿迁怒齐国!”
  
  鲁桓公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声音颤抖着道:“你……你,你真的?与他……”
  
  文姜抬头,灿烂一笑,道:“是,臣妾与他自幼相识,相爱至今。”
  
  鲁桓公呆立,环翠又厉声道:“嫔妃私通,乃是死罪!”
  
  说罢,环翠起身行至鲁桓公面前,又道:“家天下,当以家治天下,今有贱人文氏不知羞耻,还请大王从重发落,以正风气!”
  
  紧闭的宫门悄然一动,但是三人却未察觉。
  
  “冤孽啊!”鲁桓公仰天长叹,男人的泪水,憋在眼窝里,终究没有留下。“罢了,终是寡人对不住你。”
  
  文姜公主闻言,再拜道:“大王于臣妾大恩,臣妾来生再还!”
  
  鲁桓公转身,面对文姜清澈的双眼,凄然道:“罢,晓谕天下,王后文氏暴毙,温良淑德,乃天下表率……”
  
  言及此,鲁桓公不忍继续,文姜公主婉儿一笑,袖中亮出银白的匕首,道:“来生与君相会。”
  
  一袭黑影骤然而至,文姜公主尚不及发力,那匕首便已生生贯入环翠的咽喉,带着她还未能展露的得意和惊惧,洒落在殿宇之中。
  
  遍地赤红的鲜血……
  
  黑影忽又闪到鲁桓公身后,鲁桓公带着满脸的恐惧和不舍,挣扎在紧紧勒住脖颈的麻绳之下,终于,一国之主亡于刺客之手。
  
  文姜公主呆坐在血泊里,那黑影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色手镯,道:“大王说,见镯如见人,寡人此生必不相负……”
  
  言毕及退。
  
  原来,他是这样爱他的,那一句倾尽天下并不是玩笑,他为她,扫除了他们相聚的障碍,却也背负了满地的鲜血与孽债。
  
  鲁桓公的双眼圆瞪,依旧没有闭上,眼窝里清清的泪水终于在他放弃了帝王之尊也放弃了生命的时候落下。
  
  文姜掩面而泣,此生,两个男子,倾慕她,爱她如命,一个至死不愿废弃她,一个为她双手沾满鲜血,他们,用自己的代价,铺就了文姜的幸福。
  
  门外,从缝隙里观望了一切的少年,默默地咬破了嘴唇,除了一地猩红的血滴,却无一丝眼泪。
  
  姬同不再是一个少年,他的父亲为了爱人而去,他便要负担起这个国家。他父亲被麻绳勒死的境况历历在目,勇,是他登及王位后的追求。
  
  铜门打开,文姜公主凄厉的声音响彻殿宇:“鲁王暴毙!”
  
  遍地的鲜血与姬同的沉默刺痛了文姜公主的双眼,她缓缓跪下,死死地抱着姬同,道:“母后自私了一生,如今,却也让我来无私一次吧。”
  
  次日,彭生复命,手镯依旧,一张字条上温婉的请求:等我……
  
  他为她付出了许多,也让她欠下许多孽障,如今,再不能拦着她赎去她的负罪感。
  
  “也罢,告诉她,我在祝邱为她造了一座宫殿,只盼她来日能与我同行。”
  
  几日后,姬同继位,后世称鲁庄公,文姜默默地站在儿子的身后,用她的睿智帮手足无措的孩儿打开了一片天下。
  
  数年后,文姜拜别庄公,从此老死祝邱。
  
  一段新的故事启程了。
  
  文姜公主离开了,年轻的鲁庄公继承了鲁国微末的家业,从手足无措到游刃有余,不得不说文姜公主为鲁庄公打开了一片江山。
  
  但终究是年少轻狂,在文姜公主前往祝邱后不久,鲁庄公从偌大的压力中解放,彻底展露一个他的少年心性。
  
  鲁庄公对臣下言道:“寡人三好,一好勇,二好猎,三好游。”
  
  悲剧的是,在齐国的强压之下,游猎的可能微乎其微,鲁庄公常常对镜感叹此江山难坐。
  
  “寡人兴之所向,欲与诸卿会猎于曲阜,望众卿勿辞。”鲁庄公看着诏书,狡黠的一笑。
  
  是日天朗气清,挣脱了束缚的鲁庄公兴致盎然的骑马游荡,曲阜的一座山头周围守卫临立,皆是为了保障鲁庄公安危,也让其尽心狩猎,不被凡夫俗子打扰。
  
  半日不到,鲁庄公马匹之上已悬挂了六只野兔,大可敌狗,小可玩于股掌。但是鲁庄公依然很生气,因为山中一只猎豹。
  
  此猎豹极为矫健,不仅躲过鲁庄公数次骑射,更是在众武将面前如入无人之境,游走箭林之中仿佛游山玩水。
  
  鲁庄公勇力过人,虽不及庆忌一流,但单手可拉几十斤的良工,虽无百步穿杨之能,却也能做到目之所及皆百发百中。
  
  鲁庄公屏退武将,深深吸了一口气,绷紧弓弦,几十步之外,足有半人高的灌木丛里,窸窣作响。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灌木丛里依旧颤抖不止,弓弦依旧紧绷,拉开的双手更无丝毫晃动。突然之间,却见灌木丛中一个褐黄色的豹头若隐若现。
  
  鲁庄公屏气,又绷紧了弓弦,“噔”,箭破风而出,直指猎豹的头部。
  
  一个得意的笑容挂上鲁庄公的脸颊。
  
  “唰”地一声,一道亮光直逼猎豹而去,破空速度竟然直直超过那箭,两相交击,弓箭被划为两半而落,而那亮光却更加迅疾的驶入灌木丛中。一个低吟的怒吼,灌木丛回复寂静。
  
  鲁庄公的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不可思议,他下马拨开灌木丛,那猎豹已然直直倒在草堆上,一个褐色的小刀柄,尾巴上带着几条细细的各色碎步,刀锋已齐齐没入猎豹前额。
  
  一击则中。况且那飞刀更是划断了飞驰的弓箭,这是如何的勇力!
  
  一个爆喝打破了鲁庄公的沉思。
  
  “你是谁!要猎豹子自己去,别他妈来这里偷腥!”声如洪钟,气势逼人,即便鲁庄公生在帝王之家,身子也不由抖了一抖。
  
  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蓬发的面目皆为棕色的汉子站立在旁,头发许是因为许久没洗,变得胶着难解,赤裸着上身,从左胸直劈到右腹的尺余长的伤疤触目惊心,毛皮的裤子上遍布着血迹,腰上缠着十几只飞禽走兽。而他步行至鲁庄公身边,一路皆为落叶乱草,却无半点声响发出。
  
  正在鲁庄公打量这汉子的片刻,几名侍卫已持刀冲到鲁庄公身边,四五把明晃晃的刀对着被包围在中间的汉子,而那汉子面不改色。
  
  “大胆刁民!”一名侍卫突然喝道,但是鲁庄公觉得那一声喝丝毫没有任何魄力,仿佛一只小鸡对着一头巨象嘶吼。
  
  “鲁王涉猎,大胆刁民擅闯猎场禁地,来人,拿下!”
  
  那汉子冷冷地环视四周,话音未落之时双手一甩,不过眨眼之间,那四五把利刃已然断裂,众侍卫目瞪口呆。
  
  “这位壮士,你叫什么?”鲁王前行几步,立于汉子面前,却感觉那汉子仿佛铁塔一般,坚硬、刚毅。
  
  “曹沫!”回答依旧掷地有声。
  
  “方才那头豹子……”鲁王问道,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曹沫抢了话。
  
  “老子管你是谁,要打猎自己打去,偷盗他人所猎之物,也是偷盗,虽为王亦与民同罪!”曹沫喝道。
  
  鲁庄公摆了摆手,笑道:“曹壮士误会了,寡人请问,方才那头猎豹是为壮士飞刀所杀?”
  
  曹沫点点头。
  
  “寡人平生最好勇力,方才壮士两柄飞刀断寡人侍卫五把利刃,又以飞刀一击毙命猎豹,壮士当真好勇力!”鲁庄公赞道,“不知壮士接下来有何打算?”
  
  曹沫见鲁庄公欣喜之状不似伪装,便道:“草民出生鲁国,年少则离家游历,如今归乡,并无打算。”
  
  鲁庄公听罢,拱手道:“寡人欲以阁下为将,不知阁下意当如何。”
  
  一语既出,四下闻言惊动,当即有侍卫跪地谏言:“此人身份未明,万一有祸害之心,岂能任之为将!”
  
  只见曹沫卸下腰间猎物,双膝跪地,一拜鲁庄公,道:“草民狩猎于此,不想有幸得见大王,此事已非凡人可及,望大王赐还猎豹,放草民归家。”
  
  鲁庄公把双手背在身后,冷言道:“鲁国国姓为何?”
  
  一侍卫道:“姬。”
  
  鲁庄公再道:“寡人之姓为何?”
  
  侍卫又道:“姬。”
  
  鲁庄公正言道:“寡人既与国同姓,则寡人之意乃天命,汝等敢悖天而行?”
  
  众侍卫惶惶不言。
  
  曹沫再拜,道:“将者上通国事,下晓兵法,草民虽游历四方,但却目不识丁,如何为将,请大王收回成命罢。”
  
  鲁庄公道:“国事可学,兵法可学,但将气将才乃天注定,阁下飞刀绝技天下恐难有敌手,所谓一法通万法通,阁下武力必不落人之后。未得寡人身份前虽言语粗鄙,但是句句在理,得知寡人身份后,言语恭敬,如此可进可退,天赋勇力之人可得而不可求也。”
  
  见曹沫依旧以头碰地,鲁庄公单膝下跪,双手扶住曹沫的臂膀,触手皆是如铁一般坚实的肌肉。
  
  “恳请阁下随同寡人回朝为将!”鲁庄公几乎耳语一般,言辞恳切。
  
  曹沫再拜道:“得蒙大王厚爱,沫始为将,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次日,诏告天下。
  
  朝堂上文臣武将无不哗然。
  
  但是,鲁国的天下姓姬,不管任何谏言,鲁庄公只以此作答。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无奈道:“鲁国小而安,但求此人为将之日,勿起兵戎。”
  
  可惜,事与愿违。
  
  曹沫为将不过一年,齐国来犯,鲁庄公不听任何建议,执意以曹沫为将。
  
  入夜。
  
  如今的曹沫已不在是山野小民,他身着精铁软甲,站在鲁王宫外,求见鲁庄公。
  
  “微臣参见大王。”
  
  “此处无外人,曹沫起来吧。”鲁庄公坐在榻上,随意指着桌前,示意曹沫坐下。
  
  曹沫卸去软甲佩剑,席地而坐。
  
  “明日你前去领兵打仗,这是你为将的第一战,为王,寡人祝将军旗开得胜。”鲁庄公执酒壶为曹沫斟了一杯酒。
  
  曹沫双手捧起酒杯:“微臣必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说罢一饮而尽。
  
  鲁庄公笑着摆手道:“竭尽全力就好,曹沫,我只希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曹沫愕然,一年之间,鲁庄公与自己不过当殿君臣之谊,此外,只是自己打造了一座专业的武场供自己习武,偶尔习武之时,鲁庄公也时常静坐远观。如今却以平辈相称,如何叫自己不惊讶呢。
  
  “臣……”曹沫默然。
  
  “今夜无君臣,你我兄弟而已。”鲁庄公笑了,这是他为王以后少有的笑容。
  
  鲁庄公知道自己并无为王之能,登基数年,每日批阅奏章都是他痛苦的过程,但是身在其位,总有不得已,每日面对如山的奏折,偶尔空闲便狩猎,这也是他不多的嗜好。直到遇见曹沫,看见曹沫日复一日严苛地锻炼自己,为鲁庄公学习兵法,为鲁庄公学习政事,曹沫只为那一句话不停地努力,这是多少将帅难以做到的。鲁庄公不得不说有种感动。因为他本无意让曹沫为将出征,但是齐国发兵城下,众将帅面面相觑,唯有曹沫出言迎战。鲁庄公只求偏安一隅,但是却连这卑微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以胜利之师迎你归来。”鲁庄公郑重地说道。
  
  曹沫闻言,正色道:“不管齐国多么强大,我也一定竭尽全力应战,姬同,我曹沫必不负友!”
  
  鲁庄公叹了口气:“齐国何其强大,只是希望你到了战场上,千万别勉强自己。”
  
  鲁庄公举起酒杯,曹沫亦举起酒杯,相碰的青铜擦出闪亮的火花,一杯摒弃了君臣的浓情,饮下了肚。
  
  彼时齐国强盛不可一世,鲁国应战不过是以卵击石。鲁庄公看着曹沫背负使命离去的背影,任风拂去了眼泪。
  
  战场的残酷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如山的尸体,倒戈的锦旗,呼啸的战马。战争,输掉了情,输掉了回忆,赢得的,只有满地冰冷的尸体。
  
  但是,唯有战,才能用失去的一切和满地的尸体来换取不倒的强权与实力。
  
  政治,容不得儿女情长,也容不得失败。因为失败就是死。
  
  鲁庄公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决定放弃曹沫。
  
  以卵击石一般地战死沙场,总是好过曹沫不停地努力却依旧被排斥在朝堂之外的孤寂。也许,开头就是错的。
  
  曹沫,去吧。
  
  “回朝!”他不仅是姬同,也是鲁庄公。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对兵法连粗通都算不上的曹沫首战就败于齐军之手。
  
  且战且退,曹沫不是没有动过自刎的念头,只是,如果自己已死,残余的败兵们更是溃散如蚁,鲁庄公的军队顷刻间就会丧失大半。
  
  人在,什么都能有的。
  
  曹沫的首战,败了……
  
  那一日,曹沫班师,城墙上鲁庄公的脸上是挂满笑意的,但是笑容背后,却是深深的失落。
  
  于是,曹沫再战!
  
  再败……
  
  “以齐军之力,曹将军不被俘,已是勇者之证,众卿何需多言。”鲁庄公又塞住了悠悠之口。
  
  确实,没有一个武将敢说自己出战能保证不被俘虏的,从这一点上,曹沫确实勇冠鲁国。
  
  可悲的是,战争靠勇,却不只靠勇。
  
  同去的三万军士,歃血为盟,同进同退,以死报国。
  
  两天两夜的血战,成片的连营被焚烧,齐军的马匹踏平了鲁国的号角,熠熠生辉的将士头盔遍布鲜血,从柯地一路的败退,鲁国,从选择开战的时候就选择了败北。死战了三天的鲁军将士的尸体堵塞了河道,上千的败兵丢盔弃甲,踩着同伴的尸体跑回国家。
  
  军心,已经涣散,不可再凝。
  
  曹沫,却选择站在最前面,继续迎战齐军,哪怕他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倒下,他身上脸上的鲜血,来自他的敌人,也来自他的战友。
  
  柯地已血流成河,在做着殊死抵抗的,左不过就几十人而已,齐军却鸣金收兵。
  
  为将,既未战死,就必须班师。
  
  曲阜城。
  
  宫城门口浩大的阵势,红锦铺地,百余人的仪仗队位列城下,耀眼的日光晃得曹沫失去了视觉。
  
  这是败北的国家吗?
  
  曹沫不解。
  
  回答的,只有鲁庄公的微笑,这一次,他没失望,也没带着任何的负担。
  
  回答的,还有同列城下的文臣武将,每一个锦袍里,都酝酿着愤怒,每一个瞳孔里,都洋溢着冰冷的绝望。
  
  “曹将军班师回朝,寡人胜慰,特于此归迎……”宦官尖利的声音克制着败北的愤怒,刺痛曹沫的耳膜。
  
  “曹沫,你回来了就好……”鲁庄公拥抱着曹沫,对他而言,曹沫不仅是一个将士,更是一个朋友。
  
  那一日,曹沫第三次出征五天后,鲁庄公坐在曹沫平时习武的武道场,默默地撰写了一份求和信。
  
  他想通了,即便曹沫战死,鲁国也没有将领可以改变被齐国吞噬的命运,既然如此,就求和吧,让曹沫活着,活着就好。
  
  那数万将士的亲人也在等着他们的丈夫父亲儿子归家啊。
  
  罢了,低一次头,可以换来的,却是鲁国的太平。
  
  这本该是一个痛苦的决定,鲁庄公在写完求和信以后却是一身的轻松。
  
  他终于可以卸下君王的担子。
  
  柯地,曹沫第三次败北的地方,鲁庄公带着曹沫早早地坐到了临时搭建的祭坛上。
  
  曹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鲁庄公知道他必然是痛苦的。
  
  “只是划块地给齐国,与齐国结盟而已,小事一桩。”鲁庄公想让自己轻松一些,但是却完全没有当日写下求和信时那般自在,原来在位久了,有些担子就不自觉的挑起了啊。
  
  齐王姗姗来迟,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两个时辰。
  
  鲁庄公、曹沫,还有随行的十一个臣子,在苦热的祭台边上等待屈辱的时刻降临。
  
  一张方桌。
  
  东面,坐着鲁庄公,曹沫随侍而立。
  
  西面,坐着齐王,管仲垂首而立。
  
  齐王捧起茶杯,悠然道:“此番与弟在此结盟,从此齐鲁一家,自当再不分彼此,愚兄拙见,贤弟可否同意?”
  
  齐王身后数十名侍从窃笑不止。
  
  鲁庄公面色木然,只道:“承蒙有兄结盟,鲁自当尽全力以报。”
  
  一个侍从递上一卷竹简。
  
  上书:今鲁位临强敌而国不盛、民不足,寡人以一己之力欲抗敌而不成,念齐王摒弃嫌隙,于寡人危难之时伸以援手,寡人铭记于心,特此割让遂邑与齐,聊表诚意,并祈与齐结盟,至此齐鲁不分。姬同书
  
  屈辱至此!
  
  鲁国随从都已眼含泪水。
  
  鲁庄公默然执笔。
  
  却见曹沫忽然反手抽出相邻齐国侍卫的刀,狠狠掷向方桌,那一卷含着屈辱的竹简顷刻崩坏。曹沫大步上前,袖中匕首反手而出,利刃直抵齐王脖颈。
  
  一时间,天地寂静,唯有风声不变。
  
  齐王强自镇定,瞪着鲁庄公却与曹沫道:“汝乃何人,亦欲何图?”
  
  曹沫踢翻方桌,依旧将匕首贴在齐王脖颈,一字一句道:“我乃鲁人曹沫,今所为乃为鲁国讨还被你们侵吞的土地!曹沫所为乃一人所为,并非鲁王指使。齐国强大,却不自矜,肆意侵犯我等小国,以强欺弱,齐国何来道义!今日柯地会盟,望齐王归还属于鲁国的土地!”
  
  鲁庄公愣住了。
  
  一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曾想到一个三败于齐的将军会在会盟时做出如此举动。
  
  齐王略一思量,道:“寡人答应归还土地。”
  
  曹沫闻言,弃匕首于地,大声道:“我信齐王必不负约!”
  
  说罢扶起被踢到的方桌,背南席地坐下。
  
  齐王霍然拔出佩剑,剑尖直指曹沫,怒道:“你以为寡人不敢杀你吗?”
  
  管仲进言,道:“大王已亲口许诺归还鲁国土地,君无戏言,如今若失信于天下,来日齐国如何立足,如何立威称霸,望大王三思!”
  
  齐王听罢,沉思片刻,收回佩剑,道:“今寡人归还鲁国土地。”
  
  言罢率领齐国一应人等离祭台而去。
  
  曹沫目送齐王离开,转而向鲁庄公道:“微臣三败于齐,致使大王蒙难于齐,万死难辞,然臣不辱鲁国,虽三败而终一胜。而此胜只此一次可,望大王择良将,勿复以微臣为将。”
  
  曹沫三拜鲁庄公,弃兵甲帅印,只身离去。
  
  夕阳拉长了曹沫离去的背影,也印红了鲁庄公的泪光如血一般。
  
  鲁国以后的路,只有鲁庄公,没有曹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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