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是菊花的季节,那就来读两首唐诗。
第一首是白居易的: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
白居易这首诗风趣。他说,满园的菊花金黄,只有当中一小丛雪白如霜。这就好比老人白发苍苍,却走进了年轻人的欢场。郁金黄,是金桂的别名。把菊花说成花菊,则是出于格律的需要。总之,白居易这诗的调子是诙谐欢快的,充满喜悦。
现在再看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的风格迥异。在他眼里,菊花是战士。而且,当这些战士在长安城出现时,二月春风中争奇斗艳的那些花儿,无论是红得发紫还是洁白如雪,全都早就凋零飘落风光不再。只有菊花,披着黄金盔甲列成军阵,让浓郁的香气浸透全城,直冲霄汉。这是何等的气派!
现在已经无法知道黄巢当时是怎么想的。按照某種流传甚广的说法,他写这首诗的时候,只不过是到帝都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的普普通通读书人,而且名落孙山。那时他就能想到秋后算账,扬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后来黄巢作为唐末起义军的领袖,确实是坐着金色马车进入长安的。身后浩浩荡荡数十万大军威武雄壮的阵容,也让黄金之甲满城尽带。不过这证明不了什么,除非这诗是起兵以后写的。
那就还是用纯粹艺术的眼光来看为好。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又叫七绝。七绝一般押平声韵,这首诗押的却是仄声,而且是入声。入声字的特点是声调短促。短促,读起来就铿锵有力,就凌厉激越,就斩钉截铁,甚至有一种不由分说的气势。这很符合作者的反叛精神和王霸之气。
也许正因为此,诗中“待到”的日子不是重阳那天,而是之前的九月八,尽管写成“九月九”也照样可以押仄声韵,比如: 待到秋来九月九,我花开后百花朽。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钮。
当然,如果觉得不够过瘾,又不在乎全用上声,也可以用甲胄的胄代替纽扣的钮,变成这样: 待到秋来九月九,我花开后百花朽。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胄。
大家觉得怎么样呢?显然不如原作。实际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前一句还像轻松自如地脱口而出,后一句可就有如平地响雷,惊心动魄了。尤其是那“杀”字,可谓石破天惊,尽管其本意只是凋零。冲天香阵透长安,更是写得十分饱满。
过去文人笔下孤傲淡雅的菊花不再是暗香袭人,而是摆成了冲天香阵。那强弓劲弩般极具穿透力的香气在长安城内弥漫,透过城墙直上九霄。这是战士才有的力量。也难怪放眼望去,竟是“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一个“透”字,岂非神来之笔?如此气度,又岂非前无古人?甚至可以说,这是晚钟,也是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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