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很爱他的牛,那是头圆眼睛长睫毛的犊牛,虽然体积庞大,年龄却还小。
农人有一把浅灰的胡子,浓棕的肤色,领着犊牛出来的时候,总是穿一件半蓝半白的布褂,黑短裤下露出两条精瘦的细腿。犊牛吃草的时候,农人便把下巴顶住带来的拐棍休息。
从我家村口出来向左转,有一条河边小径,是每日到校的必经之地。小河边有两栋砖房,隔着几丛绿竹,不论清晨或傍晚,都有成群的麻雀排在细长的竹枝上对唱山歌。
首先认识的,是那头牛。难怪啰,因为是水牛,便特别地爱水,那时还是夏天,每日中午只见它站在小河里,把水都弄得高涨了。农人的牛只露出头和尾巴来,一边嚼着岸上的青草,一边举起尾巴扫苍蝇,很是悠闲自得的样子。有时看出神了,它便把尾巴使劲向水面拍打,弄得人满脸水珠,两只不含恶意的眼,竟像带着嘲笑呢!
到了傍晚,别的牛都下田工作回来了,农人的牛还赖在水里,也不见有谁理会。我和妹妹时常带着神奇的眼光来研究。
“它到底是属于谁的呢?”妹妹问。
“大概是农家阿土伯的吧?”我这样猜测。
“为什么不去做工呢?”妹妹又问。
“想必是还没有‘临床经验吧?”我胡说一通。
“你一定很喜欢它。”妹妹向我做个鬼脸。
“因为你属牛,你的脾气和它一样呀!”
我们相视,哈哈大笑。
一天早上,我看见犊牛身边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农人了。农人拉着它慢慢走,把径路都阻挡住了。我跟在后面,看着牛蹄印在地上的脚板子,心想,要是我还停留在八九岁的年纪,一定会吹着笛子爬在牛背上的。
那时,小径旁的瓜棚正迎着阳光,大朵大朵的黄花也笑开了脸,河旁的杨树垂着腰轻抚水面,新鲜泥土的香味似乎正等着耕耘者来烹调呢!
到了放学回家,我经过径路前面的草地。那大片草地是附近有心人家管理着用来美化环境的,草地上环绕着一大排相思树和夹竹桃,粉红色的花朵看起来很缤纷的样子,加上邻近的几户人家颇重视庭园布置,所以红墙内外,遍布了桂花和百合的清香,甚至还有金黄和大紫的藤花火一样蹿在门环上。
农人的那头茶褐色的犊牛正低着头吃草哩!喳喳的声音显示出嫩草的美味,嘴里嚼个不休,连白沫都磨出来了。农人双手支着下巴,顶起拐杖,把腿交叉,老僧入定似的看着他的犊牛。过了好一阵,终于拉着犊牛鼻上的环要它回家了。
“走啦,走啦!”农人用乡音催促。那牛居然不理应,依旧喳喳地低头大嚼。农夫又拉,再拉。还不理应,就用力了。犊牛终于跟着农人了,但边走边吃,连草根都拔了起来。
再过一段日子,放牛的人变成一个童子了,赤足、光顶、细长眼,没有浅灰的胡须和拐杖。
也许是缺乏训练的缘故,每当那庞然大物又在小径上挡路的时候,童子便手足无措,行人们匆促的脚步只好在这时停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长地排成一行,看起来很可笑又令人焦急。
忽然间童子灵机一动,把犊牛赶到小河里,自己骑在牛背上!行人在溅起的水花中,赞许地笑起来,路,又畅通无阻了。
因为这是常见的事,所以对农人和他的牛便产生了亲切的好感。
下雨的时候,农人多半也会披着蓑衣带着牛到草地上来吃草,不过,天气渐渐凉了以后,就不常到水里玩耍,自然,也就很難再看见摇尾巴嘲弄人的笑意了。
开春,农人的犊牛在田里出现,仿佛是已经茁壮长大,不再有以前懒惰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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