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4日
　　
　　今日的风，比往日要凉，大地附上一层淡白的雾纱，掺着一股浓浓的炮烟味，有些刺鼻，更是刺眼。
　　
　　透过风与雾，见着东边天空挂有一轮亮白的惨日，似要掉了下来。
　　
　　他们还没走，像是在等一些人，一大群人里，大部分已穿上了长白褂，一些正在穿，驮着背，横伸着手臂，硬是把穿了棉厚衣的身子往薄薄一层白衣里塞，困难地，最后却也塞了进去。
　　
　　人人都穿得鼓鼓的，踩着地下碎碎的被风吹卷着的红炮纸。
　　
　　大门边缘堆满了一个个白白的间或参有些彩纸的高高社筒。
　　
　　一群孩子在风里追逐，却是添了些凄楚。
　　
　　不知何时，炮声响起了，人人都拿了一个社筒，有些扛在肩上，有些举在手里，长长的一排白色队伍，朝西方的半山腰行进。
　　
　　队伍里，有人长声哭了起来，另一些人也在默默地擦泪。
　　
　　我高高地举起社筒，深怕它掉下地来，如此艰难地在凄风里走着，竟却毫无知觉。
　　
　　我低着头，不敢看旁人脸色，却小心护着社筒，怕它同身旁人举着的纠在一起，弄了坏。
　　
　　这是我唯一能留在那里的东西，只有它，能亲切地插在爷爷或奶奶的坟上。
　　
　　哥哥姐姐不在，前天，一个去了学习，一个去了工作。那么，自小被他们带大的三个中，就我一个在，就我一个，在前去的途中亲切又伤感地深忆着彼此的过去。
　　
　　炮声一直不断，我的步子却也越来越艰难。
　　
　　还是最初的姿态，我举着它，举得很高。
　　
　　偶尔也有一些陌生人，把社筒斜扛在肩上，往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脸坦然，我敏感地以为，某个人的死定是超过了一年。
　　
　　我突然想，时间，也或许只有时间，能削平彼此心中的伤痛。
　　
　　记得奶奶去世的那天，独自坐在屋旁黑暗的边边上，母亲硬是拖我起来，要我坐在椅子上，父亲也过来，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不要太悲伤。
　　
　　我早知生离死别，是经历的必然，常常告诫自己看淡，总也安慰着会有相聚的一天，可当事实在眼前时，却又忍不住，因为先离开的不是自己。
　　
　　常会在梦里见到他们，却总也是一副漠然的姿态对我，我常常想，他们生前对我的热情，那是出于一种本能的爱，他们死后对我的冷漠，也是出于爱——某种克制的深爱。
　　
　　转弯进了泥泞小路，半山腰一片坟地尽收眼底，爷爷奶奶就安躺在这里。
　　
　　地面的枯草不知被谁烧得焦黑，也蔓到了爷爷坟上。
　　
　　记得高三，独自一人来的时候，还坐在爷爷身旁，暖暖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顿时觉得彼此成了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当初坐的地方已成了一柸黄土——成了奶奶永恒的住所。
　　
　　我放眼望过去，黄土地里又兀起许多新坟，有些已插上了社筒，凄凄地静躺在那里，无息无声。
　　
　　他们点上了长条蜡烛，点上许多香，一个接一个拜了三拜，又放了红炮，便熙熙地往来的方向走，我不断地回头，也见着了后方不断回头的人。
　　
　　终于，缓缓走到了拐弯处，到转过身来再也看不见身后的路口。
　　
　　公路旁，一双老人拿着饭碗，正喂两相互追逐的三四岁小孩，男人戴着一当初爷爷常戴的，只是颜色不同的虎纹帽，女的正面着公路，满脸笑容。
　　
　　我突然觉得很温暖，温暖地缓缓滴下两颗暖暖的泪来。
　　
　　白光寂寂地洒在每个行人的肩上，脸上，镀上一层银，一层霜，我顺着光束朝白日里探去，见着了爷爷奶奶团圆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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