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个哥哥,那是我的亲舅舅,去世得早,我没见过。我要说的这个舅舅是母亲娘家的一个远房哥哥。
听母亲说,我的这个舅舅年轻时是不怎么过日子的主儿,吃喝玩乐呼朋唤友做过不少荒唐事。据说还入过绺子,也就是当过土匪。解放前我的家乡黄河入海口一带土匪很多,大绺子就有三伙。舅舅入的是哪一伙现在已无法考证了。有了入绺子的特殊经历,解放后舅舅吃过不少苦。
舅舅面皮白净,脸上常挂着笑,很难想象他还曾经有过闯荡江湖的传奇经历。
从我能记事起,舅舅就是个可爱的老头了。
舅舅在生产队种过瓜园。
瓜果成熟了,舅舅就告诉二姨家的红喜表哥,让红喜表哥叫上二哥和我,趁中午社员们回家歇晌时去吃瓜。当然也能带回家来不少。
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哥仨沿着河沿(这样能少碰到人)找到舅舅的瓜园。舅舅让我们坐在小板凳上等着,他去摘瓜。摘了几个,让我们先吃着,他又提着篮子去摘。我们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个肚儿圆。趁社员们还没来上工,小哥仨一人背了一袋子,回家去了。这件事让我想起来就感到甜蜜,要知道那年月能吃口甜瓜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們村是个大村,过去分为两个大队,现在叫两个村。我家门前的这条南北大路,是我们村两个大队,现在叫两个村的分界线。路西是左一大队,现在叫左一村,路东叫左二大队,现在叫左二村。早晨起来,童年的我走出大门,沿门前的南北大路向南望去,便会经常看到舅舅有些驼背的身影,由南向北走来。如果是冬天,他会穿一件绿色的大衣,里边是羊皮的;戴一顶皮帽子。我知道,舅舅一般是从我家门前走过,去左二村我的一个二姨家,二姨与舅舅好像比母亲和舅舅血缘更近一些。有时他会在路过我家时先到我家打个拐,或者是从二姨家回来后再到我家去坐坐。
冬闲时,舅舅来我家串门的次数便多了。于是舅舅就经常叫我和他下象棋。
舅舅眼睛不行了,经常把自己的马当成是我的,或者把车当成了其他别的子,这样一来,我赢棋的概率大增。
有时早上我家刚开门,舅舅就走到院子里了,那时没有院墙,更没有大门了。这时候,我们就都能猜到,是大表哥来信了。
舅舅有两个儿子,大表哥叫大春,当兵转业后留在了成都,好像是在一家无线电厂工作。大春哥在成都娶妻生子。舅舅从没见过儿媳和孙子。当然照片是见过的。儿媳是城里人,既然不来乡下看望公婆,也就更不可能让公婆进城了。大春表哥还是会来信的,也夹着一两张照片,偶尔也会有一张尽管金额不大却能给舅舅带来许多快慰的汇款单。
收到大春表哥的来信,舅舅就会拿着信及信封走在宽敞的大路上,逢人就说,大春来信了。如果有照片,他会很自豪地把照片拿给路人看。脸上是幸福的笑。
我识字后,看过大春表哥的来信,也见过大春表哥一家人的照片。大春表哥长得一表人才,城里媳妇很洋气,算是郎才女貌。舅舅的孙子一看就是城里孩子,明显比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有气质,脸上也干净。
我们在看信,舅舅就在一旁抽着烟笑,舅舅抽的是旱烟袋。我们看过信,话题一离开大春表哥,舅舅就起身告辞了,他要去二姨家,让二姨一家人看信去。
舅舅走后,母亲说,你大表哥不行,你舅舅白给人家养儿子了。到现在媳妇也没上过门,孙子也没见过爷爷奶奶。母亲还说,找媳妇要找比自己身份略低的人家,除非你有真本事,镇得住媳妇,要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母亲这话不假,许多农家出来的小伙,或因高考改变了命运,或因在部队提干摆脱了农门,一门心思想找个城里媳妇,结果城里媳妇是有了,在家里却一点地位也没有。
印象中我只记得大春表哥回来过老家一次。大表哥人很白净,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得有些窝囊的人,要不,怎么能让老婆孩子不来认祖归宗呢?许多在海外的游子还来寻找祖坟呢!
舅舅一直和二表哥生活在一起。
二表哥叫小春,年轻时当过民办学校老师。我上学时他还在教书,经常在操场教孩子们小燕子飞飞飞之类的游戏。后来因为什么事就不干老师了。这些年在县城经常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带个挎篓收破烂。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出现在我现在居住的小区门口嘣爆米花,脸上黑乎乎的,见我或妻子走过,都会笑着拿起一袋爆米花往我们手里塞。我们自然不能收,叫他到家里喝水、吃饭,他也没去过。
舅舅去世是在1986年。那时我正因为一次工伤事故在家休息,我身体还很虚弱。我们乡下的规矩,舅舅去世外甥是要去吊丧的,一般是在晚上。哥哥们见我身子虚,说,你就别去了。我坚持要去。
农村给逝去的老人吊孝就是个过场,一帮人,干号几声就有人将你扶起。想起舅舅活着时的情形,我泪如泉涌,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
大春表哥回来奔丧了,媳妇孩子还是没来。小春表哥只有俩闺女,大春表哥如果能带儿子来,在我们乡下是多么有面子啊。我替舅舅感到遗憾。
舅舅去世后,我再没见过大春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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