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
下班了,老沙还穿着一身工作服在家里晃荡。老伴撇了撇嘴说,老沙,咱想开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谁没有这一天?
老沙不接老伴的茬。心想,三十多年啊,一眨眼的工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大声对老伴说,我那一套春秋装干洗了吗?
老伴似乎没好气,嘟囔着回答,洗了洗了,干吗非要干洗?浪费钱!老伴看了一眼老沙脖子上的那条脏兮兮的领带,再嘟囔着说,你脖子上那条链子,也该洗了。
老伴不叫领带,叫链子。反而把老沙逗乐了。
办公室里,老沙在看报纸,敲门进来一个人。您是沙局长吗?
老沙想,沙局长是谁?谁是沙局长?老沙瞅了瞅办公室,就自己一个人。再瞅瞅来人,一个高挑的女士,笑容可掬地冲着自己微笑着。老沙问:你是?
女士把一个纸袋放在茶几上,回答说,我叫于子英。
于子英?老沙开动脑筋,却想不起于子英是谁。
于子英坐下来,眼圈开始发红,继而抽泣起来。
老沙慌了。姑娘,您这是干什么?
于子英不回答老沙的问话,擦了一把泪,反问了一句,您老还记得于屠户吗?
三十年前,老沙还是小沙,刚到大别山区一个三面环山的偏僻小镇工作。穿着一身蔚蓝的税务制服,小沙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第一次上街收税,就碰到蛮不讲理的于屠户。于屠户一脸横肉,手里的刀子明晃晃的,不时在一个铁钎子上当当。于屠户眼睛里露出凶光,说老子从来没缴过税!
小沙想,从来没缴过税?好大胆,这不是明摆着的偷税漏税吗?凭着一腔热血,小沙坚决不答应。
一来二往,急了眼的于屠户,挥舞起了刀子。
小沙受了伤。于屠户被抓了起来,关进了拘留所。
没想到,于屠户血压高,在拘留所里抢救不及时,死了。
每每想起这件事,老沙心里都隐隐作痛。在于屠户的葬礼上,一个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老沙的心都撕碎了。
为了安全起见,组织上把他调到了另一个税务所。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里,自己由小沙变成了老沙。每年,他都向于家寄一笔钱。他想,家里没有了顶梁柱,日子怎么过呢?但是在落款上,他从不具名。
于子英说,我就是于屠户的女儿。
老沙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于子英。
于子英收起了悲伤,脸庞上渐渐堆起了笑意。她对老沙说,那个事不怪您老人家。开始,我们全家人都恨您,如果没有您,我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长大了,慢慢知道税收是国家的事。而今我回来了,在开发区办了企业。于子英递过来一张名片,于子英的名字后面,印着董事长三个字。
于子英上大学,出国,回乡创业。现在,她的企业叫鸿达集团。老沙知道,这个企业不得了,在这个山区小县城,数一数二的。
于子英的袋子忘了带走了,老沙无意中瞅了一眼,吓得差点晕倒。几捆人民币啊。怎么会是这样?
老伴看着垂头丧气的老沙,双肩塌下来,领带松散着,吃惊地问:老沙,你怎么了?病了?一只手轻轻伸到了他的额头上。
老沙说了于子英的事。老伴说,赶紧给人家送回去啊!快退休的人兒,别惹出什么糗事来!
老沙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封信,是何子英写给自己的感谢信。何子英在信中说,她查清了汇款人,就是老沙。现在,她家的日子过富了,她要双倍奉还给他。并且,郑重邀请老沙退休后到鸿达集团工作。
老伴的嘴张得很大,多年来对老沙不忠的怀疑烟消云散。
老两口商议,钱退回去,何子英肯定不要。他们决定,捐出去,给需要的人。至于工作嘛,老伴持反对意见。老沙,这样不妥,吃人家的嘴软啊。
老沙却笑了笑,心头掠过一丝彩云。
两个月后,退休的老沙正式到鸿达上班,却没有服从何子英的安排,当什么集团的税收顾问,他申请去了仓库。
老沙想,仓库这个地方虽然既脏又累,但是最能反映企业的诚信情况。他要尽到责任,好好给于子英把把这个关,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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