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把有些人称为爷。被称为爷的人与年龄辈分没啥关系,男女老少一家三代都可以称呼其爷,爷讲的是你在老街的威望知名度。
今天咱说说查爷。
查爷四十开外,圆脑袋圆眼睛圆下巴,胳膊圆腿圆肚子圆,往细处看,十根手指都是圆咕溜溜的如擀面棍,耳垂也是饱满得像个葡萄。查爷若是笑起来,整个就是弥勒佛。
查爷开的是油旋铺。
查爷的油旋铺子在老街钟鼓楼西,与钟鼓楼东的马一鲜羊肉汤馆遥相呼应。
老街人喝汤,喜欢把油旋掰碎了泡在汤里吃,喝马一鲜的汤,泡查爷的饼,成为老街早上喝汤的讲究。
每天清晨,喜欢喝汤的人从钟鼓楼门洞里转来走去,游移于两家铺子之间成为老街的一道风景。
查爷做油旋也是几代传人了。油旋跟烧饼近似,有一圈圈的纹路,老街人称之为油旋。
查爷在制作油旋时,小擀杖在查爷圆圆的手指间灵活地跳动,时不时地在案板上敲击出有节奏的鼓点。翻油旋时,查爷不用竹签不用长铲,左手大拇指将油旋微微挑起,右手大拇指顺势向上用力一弹,油旋翻个跟头迅疾落下,一炉十几个油旋依次翻落,很是好看。油旋出炉,色呈蟹壳红,不焦不煳不生。干吃外焦里嫩,泡汤不黏牙有嚼头。
马一鲜羊肉馆的汤卖完,查爷的油旋铺子打烊,想吃,明儿赶早。
查爷收拾完油旋铺,就开始了巡街。这家铺子问问生意,那家铺子询询价格,说说国外国内的大事小事,聊聊老街的家长里短。
查爷喜欢看国际新闻,尤其喜欢议论国际风云,越是人多,越是滔滔不绝。非洲瘟疫啊,中东战乱啊,波斯湾石油啊,常常说得都控制不住自个儿,拿自个儿当联合国秘书长使唤。
查爷正津津有味地和丝绸店的老板谈论昨天的时事新闻,就听到身后不停地响着汽车喇叭声,嘀嘀嘀嘀催得急。
查爷满心不爽,回过头一看,气更大了。你开个日系车还这么嚣张啊,你查爷还就是不让这个路了。
查爷提提裤子,一只脚踩在轮胎上,一手掐着腰,说,你要是开个国产车咋呼几声也就算了,你开个日本车显摆个屁啊。你以为你是谁,按几声喇叭这地盘就是你的了?呸!小日本见天嚷嚷着霸占钓鱼岛,你还买的是日本车,你是汉奸呀还是走狗,你有种,你从我身上压过去。
查爷一嚷嚷,过往的行人都聚拢过来看热闹,查爷劲头更大了:大家看看啊,咱老街有近千家商铺,没有一家卖日本货,咱爱国啊。我那铺子里的油旋就是不卖给日本人吃,我馋死他们。你说你开个日本车来老街显摆,老街人不尿你那一壶。
围观的人起哄叫好。
开车的小伙子下了车,给查爷赔礼道歉说着软话,查爷正享受着围观群众的赞许声,根本就不理茬。
小伙子急了,低头寻到了半截灰砖来到查爷面前,查爷,你让开。
查爷圆眼睛瞪大了,哈哈,来,你往我头上砸,我要是眨下眼睛就不算老街爷们。
年轻人抡起砖头,啪!砖头拍在了自家车的挡风玻璃上,整面玻璃绽开成了冰花状。
年轻人说,查爷,可以了吧,就当是把鬼子的炮楼炸了,放我过去吧?
查爷也顺势下架,说,算你还有点觉悟,走吧。
查爷背着手,回家。
媳妇在家给查爷做的手擀面,一碗捞面,浇上用蒜末、芝麻碾、香菜丁制作的汤汁,挖一勺油泼辣子,查爷吃得是满头大汗,畅快淋漓。
查爷用湿毛巾擦擦頭上的汗,点上一支烟,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
自从媳妇从日本带回个马桶盖,查爷就有了坐马桶的嗜好。
当初媳妇去日本旅游,带回这个马桶盖,被查爷骂得是狗血喷头。可是用过之后,查爷就不得不佩服人家把马桶盖做得地道。不但坐着舒适,冬天可以加温保暖,还可以自动冲洗烘干,查爷每次坐上就不想起来。
查爷坐在马桶上,吐着烟圈,看着对面泛黄的墙皮,就有了想法。
查爷住的二进院老宅是祖辈传下来的,前院的房屋年久失修,也没人居住,看着一派衰败景象,查爷不舒服。
查爷要在前院盖新房。
包工队在查爷家前院盖房挖地基时出现了情况,开始还以为从地下挖出了文物,仔细整理出来,大家吓了一跳,这是一枚锈迹斑斑有半人多高的航弹啊。
公安局来人,把炸弹给运走了,说是二战期间日本人用的。
老街人就议论开了,说当年日本鬼子也没打到老街来,有飞机扔炸弹都丢在洛河滩上了,也没扔进老街,查爷家里怎么会有日本人的炸弹。
有人议论说,查爷家里祖上做过伪保长,当过汉奸。
查爷心里不地道了,打油旋儿时手也不利落,擀面杖在案板上也敲打不出节奏了。
查爷见人就解释,解释他祖上不是汉奸。
不是汉奸,日本人的炸弹哪来的?
查爷心里那个堵啊,回家把马桶盖也给砸了。
后来有人查资料,说查爷家里曾经驻扎过国军,还是个军火库。估计是撤退时缴获的炸弹没法搬运就地给掩埋了。
查爷又神气了。
查爷到马一鲜羊肉馆,跟掌柜马老大说到自己院子里炸弹的事,说祖上也是为抗战出过力的。
马老大说,你好歹也混成个爷了,就不能安生点?
查爷能安生?
安生就不是查爷了。
(原载《山西文学》2019年第1期 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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