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拄着拐杖走进骡圈。老骡迎上来,用嘴拱奶奶拄拐杖的手。奶奶见圈里只有它一个,笑了:“哟,它们都干活去啦,你一个享清福咯。”老骡一下子停止拱奶奶的动作,转身默默地走到圈角,卧下。
奶奶抓起一把草料,递到老骡嘴前:“老家伙,慢慢吃,今天没人和你抢咯。”老骡刚伸出的嘴又不动了,只漠然地看着圈外。
“哟,娇气了,还想吃好的呢。”奶奶还是笑着,颤巍巍地走出来。
好一会儿,奶奶弄来一碗浸泡过的黄豆,扶着墙坐到老骡面前的槽上,将黄豆拌进草料,拍拍老骡的头:“好家伙,我给你走的后门,快吃。”老骡不动,只看着圈外,眼神茫然。
“哟,老东西,了不起啦,黄豆都不吃……”奶奶摸着老骡的头,絮絮叨叨。
“妈,怎么把黄豆给它吃?”母亲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站在圈门口,“干活的騾子都吃不上,它又干不了活。”
“什么话呢?干不了活就该饿死?”奶奶不高兴,轻轻地抚摸着老骡。
母亲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当,头一缩,钻进了屋。
接下来的两天里,奶奶想尽办法,老骡也一口不吃,除了喝几次水。奶奶很焦急,也很纳闷:“这是怎么啦?越老越不像话啦……”
第二天傍晚,父亲赶着两匹年轻骡子从城里回来了,它们的背上都驮着重重的货物。卸了货,它们走进骡圈。老骡的眼睛似乎亮了亮,与它们相互打了响鼻,算是打了招呼。母亲端来草料,两匹年轻骡子立马争抢着吃起来。老骡只是站立一旁,看它们吃。
奶奶对母亲说:“老骡是病了,找兽医看看吧。”母亲丢下手里的活,就要去找兽医,却看见老骡在吃两匹年轻骡子吃剩的草料。
“哟,真是不糊涂啊,知道自己干不了活,就吃人家的剩饭。”奶奶扶着圈门,笑着。
“好啊,以后你也吃我们剩下的饭吧。”母亲一旁冷冷地说。
“我是说老骡呢,我不是说我呢。”奶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戳着拐杖向母亲走来,“我说错话了,说错了,你别当真啊……”
母亲扭过头,偷偷地笑。
几天后,父亲牵出两匹年轻骡子,将收来的玉米、水稻、棉花往它们背上架。老骡走出来,将脊背往父亲面前一横,那架势和往常让父亲上货时一样。父亲大大的手掌在它背上一拍:“你老了,歇着去吧。”老骡不动,只看着父亲,还将横在父亲面前的背往下压了压,那样子分明叫父亲给它上货。
“别在这碍事,过去!”父亲又重重地给老骡一巴掌。老骡猛一低头,默默地回了圈。
这次进城,父亲三天后才回来。三天里,老骡也是一口草料都没有吃,除了喝水。后来的几天里,老骡也只是吃两匹年轻骡子吃剩的草料,豆饼和黄豆,碰都没碰一下。
“这真是怪了,让它在家养老,它还不领情。”父亲围着老骡摸来摸去—半个月不到,老骡消瘦得不成样子,而且毫无生气。
父亲再进城时,老骡又主动走来让父亲给它上货。父亲抱着它的头,要将它往圈里拉。它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似乎在乞求。
“带上它吧。”奶奶坐在墙角下剥着花生,“牲口也有志气,不想吃白食,吃白食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它连走路都难了,还怎么驮货啊。”父亲摇着头。
“少驮一点吧。”奶奶说。
父亲叹口气,从一匹年轻骡子背上拎下一袋棉花,又分成两小袋,搭到老骡背上,拍一下它的屁股,用那一成不变的语气大声道:“伙计们,走啦—”老骡的眼睛里骤然有了光,迈开蹄子,“咯噔噔”走了。
父亲这次回来比计划晚了两天,原因是来回的路上,老骡虽然想拼命地赶路,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父亲只得多次让三匹骡子都停下来休息。回到家,老骡并没有意识到它拖了父亲和两匹年轻骡子的后腿,反而像立了大功似的,很兴奋,跑到奶奶面前,拱拱奶奶的手,又跑到母亲面前,打几声响鼻。
母亲赶它进圈吃草料,它一见两匹年轻骡子已经在吃了,就像往常一样,抡起头推挤它们。两匹年轻骡子岿然不动,它却四蹄一软,瘫倒在地。
老骡没有再爬起来,半小时后就死了,神态很安详。
(原载《百花园》2018年第12期 河北陈金峰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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