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鸟

　　头发稀疏而鬈的杨大全，当保安已经十年了。

　　据说，他随同伴出来寻工时，人家图钱多进了厂，他却非要应聘保安，工作倒是不累，可是工资就低了。

　　錢少点没啥！他嘿嘿一笑。但有人发现，他特喜欢替人顶班代班。这不还就念着有顶班费吗？这家伙！

　　话是这样说。但对于杨大全，你确实无法挑剔他的工作。他坐在保安亭里，人们通常注意到的是：手里褪色的塑料保温杯，夹着一根烟的耳朵。紧接，是从不疲倦的笑，在橘子皮般的脸上，括出张几乎连到耳根的大嘴巴。

　　换班后，他喜欢在小区里转，这边帮老人提点油米重物，那边又与小孩们玩起游戏，一点不像其他保安。时间一长，业主们亲切叫他老羊—长得确实像卷毛绵羊呢。

　　国庆黄金周的一个夜里，大雨滂沱。杨大全去接班，看见保安亭前停着几部车。原来，一位业主的外地亲戚自驾游过来，没料酒店爆满了，现在找不到地儿放车。

　　哪来车位？你不知道吗！除非我是孙猴子能变出车位来！年轻保安和一个人说着，有点不耐烦。

　　的确，这小区有七八百户，地下停车位挤得满满当当，还嫌不够放呢。

　　业主瞧瞧黑乎乎的雨夜，一脸焦灼。

　　A区68、B区163、D区418，可以放，但只能到明天傍晚。杨大全闭目稍顿，便脱口而出。

　　老羊，别添乱，哪来空？何况这都是私有车位！

　　去吧！杨大全很自信。

　　业主半信半疑带车进去了，不一会出来，千恩万谢，丢下一条烟。

　　不客气，谁没个为难时候？杨大全咧嘴一笑，抽出一包，其余推了回去。

　　厉害！年轻保安瞪大眼睛。

　　杨大全就笑，昨天这几户碰巧也自驾游了，不打过了招呼吗？

　　年轻保安眨巴了下眼，没吱声，心里却暗自惊叹，这好记性！

　　又一个中午，十二点交班。

　　上午啥情况？杨大全习惯这样问。能有啥？一样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年轻保安伸了个懒腰打起哈欠。

　　哦，对了，这包咸花生，是6栋302业主老爹送的—前脚刚走。这小老头可真好，拎着一蛇皮袋自家种的秋花生，说看小孙子来了！年轻保安沉浸在感慨中，杨大全的大拇指已摁下了一键报警。

　　当小偷被警察带出来时，花白的假发耷拉着，露出了秃顶。年轻保安傻了眼，一旁直挠脑瓜。

　　6栋302业主的爹，才去世哩，莫非转世复活了！杨大全轻描淡写几句，不光刺破了年轻保安的满肚困惑，连严肃的警察也笑了，便故意考他。

　　6栋301呢？

　　业主姓高，白净的中年眼镜男，唱歌挺好听，可没结过婚……8栋804嘛，那是煤气店老板，有个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杨大全不假思索，如背书般流利。

　　在场的人都呆了。

　　全在这排着呢—不过才几百户吗？杨大全指着脑袋，咧开大嘴笑。

　　真神了！这俩事儿传出去后，竟惊动了物业公司老总。

　　年底总结会上，老总专门叫杨大全分享经验。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不晓得，那些年，沙尘暴闹得厉害，草场全荒漠化了，羊养不成，我才出来打工的。

　　啥好记性啊，那都是几十年放羊练出的呢。天天只琢磨羊呢！几百上千只羊儿，哪个尾巴短，哪只犄角弯，哪个叫声怯……我能记得一清二楚。随便哪只，甭管跑哪吃草，我就是闭着眼，光抖抖耳就能知道……当小区保安呀，我又找到了放羊的感觉呢！杨大全两眼放出异彩。

　　大伙都听得愣了。物业公司老总很兴奋，就准备择期请他来做一次保安大培训。没想还没开班，杨大全竟急匆匆请假回内蒙古老家了。不久后，就听说他辞去了工作。

　　年轻保安挺纳闷，业主们也十分失落。唉，你说一个保安，业务精致到这份儿，恐怕稀罕。

　　春节后的一个下午，年轻保安正玩着微信，通讯录亮起个红点。哟，新朋友—老羊？也上微信了？

　　发来的照片上，老羊坐在草垛上，摇曳的野草望不到边，一大群羊儿悠闲地啃草。

　　草原复绿了。我的钱又换了群羊。这些年，我可是天天都梦见在草坡子上，看羊儿白云一样飘呢，呵呵……

　　老羊你忘了？我老乡，收废品的余老头住院那会，你借给他二千元吗？这钱，他拿来了，要我想办法还你呢。

　　噢—唔……他不是早还了吗？你退回给他吧。年轻保安为老羊茫然的反应感到惊讶，心里直嘀咕，明明人家没还，你却硬说还了—怎么记性糊涂成这样？

　　哪天来我老家，请你们喝新鲜羊奶吃烤全羊！杨大全冒了个憨笑。

　　愣愣的年轻保安，眼前便闪出个扎白毛巾挥鞭儿的老羊倌，恍惚连耳畔都是羊铃铛的叮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