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筱雨就着手自己博士毕业画展的创作。一段时间里,美院、老家,筱雨来来回回地奔忙,采集背景、写生,风雨兼程。又一段时间里,筱雨没日没夜地孵在画室里,构思、打草图,废寝忘食。
到了初春,筱雨的大型油画《采茶》,开始成型。画面上勾勒出的是一位中老年采茶女,黝黑的脸庞,衬托着起起伏伏绿油油的茶树。导师扈教授过来看过草图后,提了一些建议,便说,大胆画吧,不要太拘谨。其间,扈教授来过几次,对人物的姿态和神情、背景的色彩和渲染,都比较满意。
只是,筱雨迟迟不画人物的手。扈教授见了问,你怎么一直不画手?筱雨说,总觉得画这手还没有找到感觉。
筱雨是最后画手的,开始画手时,离画展还有十来天时间。确实,筱雨开始画手时,勾勒出来的各种手姿,不是自己一次次不满意,就是一次次被扈教授否定了。为了这简单的手姿,筱雨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一次次向扈教授请教、一次一次推翻原先的方案。后来终于获得了扈教授的认同。最终成稿,离布展已经只有几天的时间。
离画展开展还有三天,学院里召集所有的教授对参展作品进行最终评定。
当教授们来到筱雨的大型油画《采茶》前,都停下了脚步。几乎所有的教授,都点头啧啧称赞。人物的神态是安舒的,眼神中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尤其,整个画面背景的渲染,非常大胆,给人一种全新的艺术冲击。
然而,院里最资深的成教授,提出了异议,说,采茶女的左手手臂偏短,采茶的手姿也略显僵直。这是这幅画的败笔。这败笔,影响了整幅画面上人物的完美。甚至可以说,这幅画,因为这处败笔,不能参加这次毕业展。大家都清楚,不能参加这次毕业展,潜台词便是作者将不能顺利拿到博士毕业证书。
一旁的扈教授开口说,按理,我是不能为自己的学生开脱什么的。画面人物的手,筱雨花了整整十天的工夫,开始一直找不到感觉,也一直被我否定。后来,他拿出了一沓原型的照片,说,在他的心目中,原型的手,是非常神圣的,他就是想画这手,才有了创作这幅画的冲动,如果换了另一双手,他宁愿不参加这次画展。我看了筱雨手中那一沓照片,内心受到了震撼。那照片上的原型,是他的母亲,一位有着天使一般纯净眼神,却有一只残手的采茶女。筱雨告诉我,他母親从小其实和所有正常的小孩一样,四肢健全、健康。可是,在他母亲十岁那年,有一次,有个外地戏班子来镇上影剧院演戏。那时,大人手上挺拮据的,舍不得买票看戏。十岁的她实在太想看戏了,没有买票跟着大孩子钻进了影剧院。管影剧院的人,把蹭戏的小孩一个个抓出来,恶煞凶神一般。他母亲被那人拎着一条手臂,甩出影剧院。从此,他母亲手臂的发育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左手总比右手短一截,手也僵直,家里没钱,就这样慢慢成了残手。等他母亲渐渐长大,人家都出嫁了,她却因为手残迟迟嫁不了。到了最终远嫁茶乡,他母亲已三十多岁。他父亲年岁更大,也是个残疾人,根本没法下地上山。他母亲就用一只残手支撑起这个家。他父亲过世后,家里除了筱雨,还有他爷爷奶奶,他母亲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靠几十亩茶地支撑着,供他读上大学,一直到现在读博士。他曾一度想终止学业,帮母亲支撑这个家,但有一次就为这,他被母亲的残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让他终生难忘。他一直在想如何报答母亲,唯有把她那神圣的手展示给世人。
扈教授讲完,大家沉默了。
最终,全院教授投票表决,结果出人意料。筱雨的《采茶》竟然获全票通过,排在第一。
美院一年一度的博士生毕业画展如期举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美院竟然把筱雨的母亲请到了画展开幕式上。筱雨和他的《采茶》成了这期画展的一个亮点。师生们争着和筱雨、筱雨母亲在巨大的画前留影。其中一些留影,上了当天的网络和第二天的报纸。筱雨母亲的残手,竟然被人称为“世上最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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