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山

　　鸡叫四更后，周通便挑着两箩筐包子出门了—他和老婆刚刚蒸好的肉包子。虽然天还黑着，看不清路，毕竟是走了多年的熟路，闭着眼也能摸到康店的“鬼集”。过了清明，天气明显地变凉了。还好，挑着担子，悠了没多远，身子骨便热乎起来。

　　“鬼集”类似现在的早市，在时间上更早一些。康店“鬼集”最早的起源，是家庭比较困窘的一些人家，又比较爱面子，趁着夜色，变卖家里的衣物。后来竟逐渐繁茂起来，原因有多种，有些人专门趁着夜色做坑蒙拐骗的生意，把孬的说成好的，把假的说成真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比较忙，早起做一些买卖，白天不耽误干活。“鬼集”兴盛时期，吃的，穿的，用的，各色物件应有尽有。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招呼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这个时间段，也是传说中鬼活跃的时间。据说，有时洛河里的鬼因抵挡不住集市喧闹的诱惑，也会现身出来交易，“鬼集”称谓由此而来。夜里光线较暗，很难分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百姓们就通过验钱的方式来分辨真伪。铜钱要听见响声儿，银票放进水里不融化，否则就是冥钞。刚开始，人们还信以为真，验验钞。其实，哪有什么鬼神？所以，都是真金白银，并没有哪个人收到过一张冥钞，后来也就不辨真伪了。相反，为了增加情趣，来赶集的人有的用锅底灰搽脸，有的戴着面具，故意装神弄鬼。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反而成为一种习惯，不明真相的来了，真的以为是个“鬼集”。有一次，外地一伙流寇路过巩县，打算洗劫康店，刚到“鬼集”，以为到了丰都鬼城，吓得魂飞魄散，折道跑了。

　　康百万家族兴盛几百年，洛河上帆扬船行，码头上日夜繁忙，镇上聚满了天南地北的商人，使得康店“鬼集”的繁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为是半夜开集，天亮结束，百姓们便形象地称之为“夜猫子集”。当地还有个流传至今的顺口溜，“康店三更满街灯，恭候宾客脚步声。四更五更买卖盛，十里能闻喧闹声”，足见“鬼集”曾经的盛况。

　　周通赶到“鬼集”时，集市上已经有了不少人。他赶忙找个位置，摆好摊位，把肉包子摆了出来：“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

　　听到周通的叫声，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了，虽然模样打扮得都像鬼，周通知道他们都是人。他只负责收钱，包子顾客自己取。

　　生意就是这样，要的就是人气，人多了，生意就好。周通心里美滋滋的，他家的包子比哪家的利润都大，因为他用的材质便宜，说是猪肉、牛肉，其实，大都是病死的猪和牛。昨晚，用的就是老鼠肉。

　　今天的包子卖得格外快，也只是两袋烟的工夫，整整两筐包子，一个不剩。

　　周通挑着空箩筐哼着小曲回到家时，天刚放亮。

　　婆娘接过钱袋数钱时，一下子傻眼了，全都是冥钞！吓得她一哆嗦，“钱”都掉到了地上。

　　周通忙捡起一张看看，假的！又捡起一张看看，还是假的！……验到最后，他带回来的，没有一张真的银票。

　　“难道遇到的都是鬼？要不你再去看看？”婆娘叫道。

　　周通看了看天，说：“若真的是鬼，早没影了……找别人问问。”

　　周通便跑到康家打听。康家在“鬼集”也有买卖。

　　康百万听了周通的一番话，吓了一跳，忙验看当天的收入，康家收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张冥钞。

　　康百万说：“你是不是没有赶到鬼集，半路遇到鬼了？”

　　周通腿一软，打了个哆嗦。当时影影绰绰的，都是化过装的，一个个鬼脸，谁晓得真的会是鬼？

　　康百万说：“你还是去给爹娘烧烧香吧，让他们也保佑保佑你。”

　　周通说：“行吗？”

　　“怎么不行？”康百万说，“人死后，前三年是鬼，后三年是神。你爹娘去世这么多年了，早都变成神了。”

　　周通就采纳了康百万的建议，让婆娘做了点心，两人结伴赶往祖坟。

　　周通说：“我清明节忙着做买卖，你就不能来坟上烧烧香？”不只是今年的清明，往年的清明他们也没来过。

　　婆娘撇了撇嘴，说：“是你的爹娘又不是我的爹娘。”

　　到了坟场，很顺利地找到了周家的坟，因为他家坟上的草没有割，差不多有一人高了。到了跟前，周通忽然发现，坟前的草丛里堆满了包子！

　　婆娘近前看了看，叫道：“是咱蒸的包子！”

　　“真，真的？别胡说。”周通立时脸色苍白，变得结巴起来。

　　“我的手艺我能认不出来？”

　　周通一下子跪在爹娘的坟前，磕头如捣蒜。

　　……

　　此后，每到清明节，周通就早早来到爹娘的坟上，烧香磕头。包子呢，再也不做劣质包子了，采用的都是新鲜的猪肉和牛肉。到“鬼集”去，再没收过一次冥钞。

　　周通不知道，那晚遇“鬼”的事，是康百萬一手策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