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大地
□凌 尘
这场雪下得多么容易,悄无声息。早晨起来,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片片,一朵朵,很轻柔的,像棉花,像鸟抖落的羽毛。
有一小片落在了翠的睫毛上,有些痒。翠没舍得擦去,她只眨了一下眼,那雪花就融化进她的眼里,然后在翠的眼眶里打了一个圈,顺着眼角滑在腮帮上。翠的另一只眼没有落进雪,却也滑出一滴,是泪水,翠这才用手背擦去。
翠打了个包袱,背在身上,出了门。村子外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只有东面的山上,还裸露出一块黑斑。翠出村子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她。翠用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遇见两个人,都急匆匆地过去了。自从嫁到这个村子,翠整天憋在家里,一年多了,没有多少人认识她。翠住的地方在村边,她很少出去走动,偶尔会去大街的小店里买点日常用品。
雪落在地上,也会发出唰唰的声响。翠觉得,只有雪和她是动的,所有东西都静止了。她看了一眼山,山上裸露的部分,此刻也仿佛看不见了。远处那片高坡,黄泥土,是自家的地。翠来过几次,秋收的时候,翠和果子在地里忙活着收红薯。今年的雨水好,他们家的红薯结得多,个儿大。果子说:“今年的红薯不卖了,等到年根儿,准能卖个好价钱。”
翠一脸幸福地说:“这么多,没有地方搁呢。”
果子说:“挖地窖,就在咱家地头。你看那几家,年年都窖,都挣着钱了。”
翠顺着果子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地窖敞开口,像一个个黑洞。翠有些害怕:“那里面没有蛇吗?”翠最怕蛇了。
果子说:“越是那样的地方越会有蛇。”
翠心里就扑通通地跳起来,不敢再看了,生怕里面真的蹿出一条蛇来。
雪花似乎小了。翠接近自家的地窖,地窖没有封口,只用树枝缠了个篱笆门搭着。翠把篱笆门拿开,向身后看了看。雪一直飘着,刚才走过的路,远远看去,没有踩过的痕迹。翠拍了拍身上的雪,把包袱先扔了进去。然后趴在窖口轻声喊:“果子,果子,在不?吱个声。”
里面咳嗽了一下:“快进来。”
翠不再害怕了,慢慢下了窖子。地窖里很黑,翠摸索着,弓着腰向里走去。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果子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把她抱住。翠心里好像做贼一样,竟然咚咚地跳了一会儿。果子的手有些不老实,乱摸翠的身子。翠扒拉开果子的手,果子拉了一把翠就坐在草垫子上,垫子上很潮。
翠的眼渐渐适应了,她瞅着果子说:“果子,咱出去吧。”
果子说:“不,我哪儿也不去。”
翠说:“你不能老这样躲着,派出所的人昨天上咱家了。”
“你说什么了?”果子显得有些紧张。
“没有。”翠说的时候不敢看果子,黑暗中,果子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翠说:“你不能光这样,玉山的腿还不行,拄着棍子刚能下床,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
果子说:“活该!让他惹我。”果子叹了口气,“也怪自己下手重了,打断了他一条腿。”
“自首吧,果子,快过年了,俺和孩子怎么办?”翠流下泪。
果子沉默了,自己才刚刚做了父亲,孩子还没瞅够呢。
“俺问了,他们说自首判得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出来了。”翠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
“你,你真想让我坐牢啊?”果子把翠推倒,麻利地爬起来,摸到地窖口,探出脑袋向外看去。雪还在下着,地窖口翠踩过的痕迹都没了。果子放心地回到窖里。
翠站起来,想走。果子一把抱住翠的腰,贴着翠的耳朵说:“俺想你。”
翠知道果子的意思,掰开他的手,说:“孩子饿了,俺得回家了。”
果子悻悻地松开胳膊。
翠猫腰走到地窖口,回头说:“包袱里有吃的,还有个夹袄,下雪了,别冻着。”
翠出了地窖,站在坡下好一会儿。雪小了,细了。有几粒躲进她的眼圈里,翠强忍着,不让它们出来。远处有几个人影渐渐靠近,那些雪水在翠的眼里转动着,终于滚烫而出。翠看着派出所的民警,用手指了指自家的地窖。
(原载《百花园》2016年第3期广西超雄萍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