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诺奖就是不说
□王 朔
我得了诺奖,我就是不说,因为我的话很少,跟我的钱一样。
我像往常一样出门,阳光很好,心情不错,鸟儿没在我头上拉屎,它肯定知道我得了诺奖,唉。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像没有不曝光的艳照一样,我很忧伤。
我决定先去吃个早饭,老秦说,不吃早饭,容易得胆结石,我虽然得了诺奖,但不想得胆结石,我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我吃了一碗胡辣汤外加两根油条,有点儿地沟油的味道,很合我的胃口。
然后去干什么呢?这是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很适合我这样有深度的人思考。我站着想了很久,直到一个扫地的阿姨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说:“大师,你能挪一下,让我扫地吗?”连环卫工人都知道我是大师,诺奖确实影响巨大,看来,我下半辈子注定要被笼罩在“大师”的阴影之下,我很忧郁。
四处走走吧,我想起了小岛的一句话:“看看这美好的世界吧,可能是你看的最后一次,也可能不是,谁在乎呢?”于是,我看到了该堵车的堵车,该倒塌的倒塌,该强拆的强拆,该中弹的中弹,该抗议的抗议……世界还是世界的样子,看来,还是有人不知道我得诺奖的,我很欣慰。
我喜欢独处,独处让我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酷,是一种style,中文简称“范儿”,能增添我的自信。
我本是个自卑的人,没有可以炫耀的感情经历,没有吃过鱼子酱穿过范思哲戴过江诗丹顿,没有苗条的身材、姣好的面容,我口齿不清,普通话说得也不标准,甚至不敢向漂亮姑娘要电话号码。
我有自知之明,即使得了诺奖,我的自信心也不会提高很多,因为我没有北京户口,并且买不起北京的房子。
路人甲说,去领诺奖奖金,就可以买房子,我忧郁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户口,我很快就解决了,墙上有很多办证的广告,我很欣慰。
很快,我又忧郁了,听说领奖金前必须要说个获奖感言,我英文不太好,中文说得也不太利索,关键是从小到大我只得过一次奖,双色球中了一注蓝号,是机选的,我很感谢那个机。
但我并不是畏惧困难的人,于是,我看了很多人说的获奖感言,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结了一套完美的获奖感言,为了到时不怯场,我决定现在再练习一遍:“感谢CCTV,感谢我的父母,感谢国家对我的培养,感谢党和人民对我的关心,我决定把奖金全部捐给中国红十字会,最后,我最想说的是:钓鱼岛是属于中国的。”
正当我声情并茂、热火朝天地练习的时候,跑来一群人,有的端着摄像机,有的打着灯,还有一个漂亮的姑娘,拿着话筒问我:“请问您获得了诺奖有什么感想?”
她望着我,眼神清澈而温暖。
我有点儿蒙,脑子一片空白,可能我还不习惯这种范儿。我预感这个问题很可能将是自己后半生最恐怖的问题,良久,我嗫嚅道:
“我……可以……不说吗?”
(原载《传世经典微型小说108篇》长江文艺出版社 河南李恒克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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