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毓

　　琥珀

　　□陈 毓

　　

　　燃烧时有香气，摩擦时生电。那个男人对我说：“你的情感含蓄，睿智，有无比的亲和力，像一颗温润、吉祥、独一无二的琥珀。

　　遇见他的时候是秋天，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

　　“遇见”是一个好词，它秘而不宣，又充满暗示。仿佛一颗老松树的泪，滴下来，落在自己的命运里。光阴似水，一颗奇异的琥珀在时光深处生长。

　　在相遇前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他不知道我。往好处想，这让我有一种敌人在明处我在暗处的宽慰。我像个特务似的收集他的信息，我预感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相遇。即便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一样被时间、被幻想蒙骗，我也不觉遗憾。相反，我被自己守望的方式感动，觉得古典又美好。我寻找那个人留在尘世的蛛丝马迹。我熟悉他的气息如同他就在我指尖可触的距离：以一种柔和的面目出现，像火焰里的蓝色，像深山里青石上流过的水，像传说中稀世的宝剑那样敛着锋利。

　　他的存在如一面镜子，我在其中照见自己。我看见我在他那里变得心明眼亮。读他的过程也就懂了自己。

　　后来，在一个大型的研讨会上，我们相遇。

　　到会的嘉宾都是知名媒体人、知识分子、批评家。他就在其中。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面对自己心里敬慕的人，我通常的表现多半是沉默而内敛，凝望，沉思而不表达。可这一次，奇迹在这里显现，我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向他介绍自己。

　　这转变是上天赐予我的灵感。

　　我看见他远离人群，站在会议室的幽暗走廊深处吸烟。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落寞，这叫他如同浮雕似的浮出周围热闹的气氛。他的背微微地躬着，他抽烟的姿势萧索而又懒散。我看着他。然后我走向他。

　　我叫他的名字。

　　我看见他的脸上显出惊讶。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我说：“我知道你。”我看见他脸上露出更深一层的讶异。我静静看着他。我掏出我的名片递给他。在他接过之前，我照着名片上念我的名字。因为我的名字总是经常被初识者错念。虽然我预感这样的错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我看见他仔细看我的名字，收下。我立即说：“我也要一张你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第三次看见惊讶在他脸上叠加。

　　他的表情让我开心。我让他看见我的存在，然后怀着温柔的心思退去。

　　我很久不去跟他联系，我收敛自己忽明忽暗的念头，自己对自己说：一切美好的生长都不是速生的。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我们能够第二次遇见，我一定勇敢地对他说：“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难道你一点都没感觉到？”

　　两个月前的今天，我在我的城市再次见到了他。

　　我去机场，因为大雾，我乘坐的那趟班机起飞延时，也因为大雾，他要搭乘的那趟航班不能按时落下。一场雾，让我们相遇在机场咖啡厅。我敛眉低首，感谢命运把他送到我面前。

　　我走向他。我没有让他的脸上第四次显出惊讶。我对他说：“我得感谢这场大雾啊，是这场雾替我挽留了你，让我们再次遇见。”

　　我说：“如果你不介意，权当今天是我专程来接你，我能安全地把你送往你要去的任何地方。”

　　我看见回忆在他脸上行走的印迹，我看见笑容像花朵绽放，慢慢地，在他脸上显出那样的一片明亮与温暖颜色。

　　我听见他对我说：“嗨，是你啊！可你到底是谁呢？”

　　他说他在这个城市的公务已经结束，他说他如果留下来就只有一个理由。然后他就用那种沉思的目光打量我。

　　他退了他的机票。我把他送回到他刚刚离开的那家酒店。在酒店安静的咖啡厅里，我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个需要不停讲述的山鲁佐德。我渴望我的讲述能使我战胜时间，战胜内心的不安，穿越黑暗，抵达黎明。我看见他在静静倾听，我看见温柔像光一样照亮他的脸，又像水似的让他的脸看上去洁净美好。

　　“你几乎是从虚无处来，但是急骤、迅猛，瞬间抵达，到我近前的时候又柔和绵长……”

　　他慢慢地说，努力让我明白他的感受。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眼泪盈满自己的眼眶。我看见他看我的目光温柔如浩渺之水。

　　有一种生命是可以穿越时空的，那就是人的心智和灵魂。身体安静着，心却可以去寻找，它就像幽浮，载着我们的情感飞翔，让我们在相隔万水千山的时空中相互抵达。这是生命的奇迹。我说：“爱就是在爱中找到爱。”

　　我站到你面前的时候我就刷新了你情感的历史和现实。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我想说，爱情从来就是这个世间最伟大的灵感，它的到来不被察觉，但是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总会表现出奇迹的形状。

　　（原载《天池》2016年第5期辽宁吴德宝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