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号旅馆
□远 山
他一上码头,径直往左前方的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走去。他对这个名叫布袋的小岛的地形非常熟悉。
17号旅馆。他抬头看了看院子墙门上面的门牌号,这个小岛最有特色的就是一家家错落有致的庭院式旅馆。
“老板娘,我还住三楼最靠边的明轩斋。”倚在总台边,他笑容满面。“明轩斋已经有人住了。”老板娘看着面熟的他抱歉地说。“我可以等。”他庆幸自己比她早到了七天,他一定要比她早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六天,他终于住进了明轩斋。他一进门就直奔卫生间,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锋利的瑞士小刀。轻轻一弹就打开了洗手台下面的木夹层。果然,他去年藏着的东西还在,用黑油布包裹着。
他拿过来,坐到了靠窗的藤椅上,细细抚摸着那块黑油布。窗外是海,一望无际,他似乎看到了去年的那个傍晚,那个自己,那个她。
那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小岛。他是随便在网上点击时点到这个地名的,一个小岛屿,一个还保留着古老的传说带点神秘的小岛。他从长白山下来,只带了一把贴身的瑞士小刀。海风习习,涛声轻柔。他第一次看到海,他感到很好奇,夕阳下的那个背影,修长,衣袂飘飘,他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那个海的女儿。
他走过去,慢慢地靠近她。他很想跟她说说话,他很担心她,天快黑了,海边没有一个游客,一个女孩子独自站在海边很不安全。
她已经整整站了一个小时了。她一直看着前面的那片海。他不好打扰,他怕她怪罪,尤其对于一个陌生的女人。于是,他也装作欣赏大海的样子站在她的旁边。
突然,她转过头来,她说:“我叫清秋。”他很纳闷儿,她叫什么关他什么事呢?她接着又说,“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你住在哪。你叫应涛,是住在17号旅馆明轩斋的房客。你住在明轩斋七天了,你是个画家。你不停地画不停地撕,你很烦躁,你很焦虑,你画画时落笔很重。你撕画时很急,你情绪不稳,带着很大的不满,你像是要把生活和自己都撕碎了。”
她好看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句句清晰的话从她的嘴里慢吞吞地流出。他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看不清的眼睛,天都黑了,这个还戴着墨镜的女人究竟要干什么呢?“我就住在你对面的房间,红藤阁里的女人,从我的阳台可以看到你的房间,你很粗心,或者说你已经不在乎。你不拉上窗帘,这几天几乎不吃饭不睡觉,你很糟糕。”她继续轻轻柔柔地说着。
“那么你呢,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也是……”他手里紧攥着那把瑞士小刀,迎着她问。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她—很莫名其妙,他居然还会去担心一个陌生的女人,此刻,他恐怕早用那把瑞士小刀割了自己的手腕走向海里了。他从长白山下来时就是这么想的。他给了自己七天时间,如果在这个无人干扰的小岛上,他用七天的时间还是不能构思出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那么他就用这把瑞士小刀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是个艺术家,没有了灵感和创造,就等于死去。
“你终于问了。”她弯下腰,轻轻地撩起裙子的一角,“你看到我的左腿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不知道那天的舞台有多漂亮啊,镁光灯、音乐、天鹅湖,一切都布置好了,一只只白天鹅就要起飞了,可是,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当领舞的那只白天鹅刚从幕布后飞出来时,舞台旁边的一根管子倒了下来,那只天鹅飞不起来了,后来医生诊断,她从此不能再在舞台上跳舞了。”她抚摸着明显纤细的左腿,声音低了下来。
“但是,路有千万条,对不对?”少顷,她直起腰抬起头,嫣然一笑,摘下了墨镜,一双大眼睛亮闪闪装满了天鹅湖的水。
“扶我一把。”她把手伸向了他,“有很多摄影师给我拍过照片,但还没有一个画家为我画过像。明天,你能为我画一幅吗?”
他把那只紧攥着那把瑞士小刀的手缓缓地抽了出来,握住了她。
一轮旭日冉冉升起,海面上一片霞光,她就这样面朝大海,静静地……他突然感觉眼前是多么辽阔,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暖流激励着他,他支起了画架,运笔如神,从没有过地轻松和流畅,仿佛有一把钥匙开启了他的思想、灵魂。他把画郑重地交到她的手里。
“我不要。”她轻轻摇头,“你把它藏在17号旅馆里吧,我们约定明年的今天一起来取。”
明年的今天一起来取。他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窗外是海,一望无际。滴滴滴,有短信提示,打断了他的沉思,手机上显示“清秋”二字,他打开,看着看着,笑了。
第二天,他把那幅画铺平,和那把瑞士小刀一起放在了窗台上,离开了17号旅馆。
阳光透过玫瑰色的窗帘,把一朵一朵跳跃的玫瑰花撒在窗台上的那幅画上,熠熠生辉。
(原载《微型小说月报》2016年第3期 天津余雅静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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