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梅
□张玉玲
那年秋天发生了一件事—林将军与白家大小姐白梅订婚了。这件美好的事情像初秋的风一样,传遍了凤城的大街小巷。自此,凤城的老街上每时每刻都流传着关于林将军与白梅的话题,人们总是神采飞扬,眼睛里满是喜悦,“哎呀呀,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可不是,这白家小姐,留过洋,人又长得天仙似的,也只有跟了林将军这样的大人物才算圆满。”
“昨晚听到钢琴声了吧?”说的人看一眼不远处白家的小洋楼,“听白家下人说,那是大小姐特意给林将军新作的曲子,昨晚白家的晚宴上,那曲子都把人听醉了。”
众人正说着,见一辆黑色的老爷车缓缓驶来,车上一男一女,一个军服,一个洋装,光鲜得如同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人儿,不用说,当然是林将军与白小姐。那时候,英俊潇洒的林将军与美丽优雅的白梅出双入对的场景,成了凤城最美的一道风景。
他们的婚礼,是在林将军接到上级任务,奔赴前线之前的那个晚上仓促举行的。那样的仓促于凤城人来说是出乎意料的,因为他们的脑海中早就有过千百次关于这场婚礼的预演,所以这个晚上的婚礼虽依然排场不小,但与人们脑海中预演过的场景相比,却还是相差甚远。
之后,白梅时常由下人陪着,走过老街,走很长的路来到城西,站在她与林将军分别的那个路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站就是大半天。
后来,战争的情形越来越不好,所有的一切在人们一次又一次猝不及防中变得面目全非,当官的与有钱的人凭了各自的路子,匆匆忙忙都远走高飞,留下没有背景的老百姓,眼看这地方待不下去,便也各自散去。凤城最终变成了一座残破失落的空城。
再后来,战争渐渐平息。人们又纷纷从逃亡的路上回到家乡,各自重新整理门户。等一切安顿妥当,人们才发现了那个衣衫褴褛,常常出现在垃圾堆里捡废品的流浪女。有一天,眼尖的人终于认出,那流浪女竟是白家的大小姐。而她身上那件面目全非的衣衫,正是她与林将军举行婚礼时穿的洋装。
“真是造孽呀,这可怎么了得。”一时间,人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让人们更加无法接受的另一件事,是从前线传来的:林将军牺牲了。这消息的传播曲折迷离,以至于人们始终没有办法搞清楚,林将军是什么时候,在哪场战役中牺牲的。当人们用疑问的目光搜寻白梅,想探究竟时,却发现她失踪了。
再看到白梅,她依然一身破旧的洋装,低着头,或翻捡垃圾,或背了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匆匆离去。只有在每天的黄昏,她才会换上一身干净的洋装,站在城西的那个路口,直到黑暗完全淹没她。
很多年之后,那是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凤城A大艺术学院一位叫白小阳的女学生,慕名来拜访本学院曾经最负盛名的钢琴老师。当她同退休多年的白老教授一起坐在阳台上,侧目看出去时,洞开的窗外,是从时光深处蜿蜒走来的老街。斑驳的青砖墙上爬了半墙暗绿色的藤本植物,偶有旧的木格子窗棂开在期间,仿佛某一段旧时光里不肯沉睡的眼睛。
阳台一角的书柜上放着一个旧相框。照片里,穿军装的男子目光深邃,英气逼人,拥在他臂弯里的女子一身白色洋装,眉目如画,眼角唇边溢着浅浅的笑。白小阳看向它的目光安静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
“姑祖母……”终于,白小阳看着照片轻轻地喊出声来,她觉察到身旁的老人瞬间僵住,接着,那目光深深地看过来。
“我爷爷的书房里,放着几张旧照片。”白小阳再次看向书柜上的旧相框,爷爷常常会捧着照片,给晚辈讲当年林将军与白大小姐的故事。“我爷爷念叨了一辈子,他说,不知当年,姐姐是如何走丢的。”
过了许久,白老教授终于开口了:“不是走丢的,当年,我是躲开家人的视线,悄悄从那艘开往香港的轮船上逃回来的。因为他走的时候说,让我在这里等他,我答应了的。”白老教授也看向书柜上的旧相框,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如果不是战争来得太突然,也许,此时他就坐在对面的摇椅上,摇椅已经不年轻了,就像这些年我对他的守护,一点,一点,都留给了回忆。”
也只能给回忆了!
白小阳毕业后没有离开凤城,她希望远在新加坡的父母能理解并支持她,因为她决定陪姑祖母一起等那个人,她和姑祖母一样坚信,那个人没有牺牲,他一定在从某个地方走向这里的路上。
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当年,白小阳就是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姑祖母,才从大洋彼岸飞回来的。
(原载《百花园》2016年第2期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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