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碱渠
□谢志强
李天光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地里干活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坐在田埂上,腿打开着,裤裆裂开了。他想到有一次煮大米饭,水溢出来,白白的米粥,顶起了木锅盖。
似乎她的腚部也要溢出来—撑开了裤子,里边没穿裤衩。李天光替她着急,担心别人也发现了。他避开目光,向沙漠望,望见沙丘,还是想到她的屁股。她自己没觉察到吗,有风?
要不是已经知道她是陈立伟的老婆,她简直可以当陈立伟的闺女了。不管咋说,陈立伟也当过他的上司,1949年起义前,他们都在国民党的军队。有一次,陈立伟踢他一脚,说:“见了长官要敬礼,你不懂?”
李天光当时还是个小兵蛋子,胡子还没来得及长,他就记住了那一脚。起义后,整编,他和陈立伟分到一个连队。屯垦戍边,陈立伟脾气恶劣,还是“军阀作风”,撸了,跟李天光一样,普通职工(叫垦荒战士)。
不过,李天光见了陈立伟心里发虚,总会振作精神,准备做出敬礼的样子,次数多了,他恨不得报一脚之仇,也踢他一脚,但是,他权衡过,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发现,陈立伟老多了,像一棵枯死的胡杨,特别是那张脸,皱纹跟树皮差不多,摆不成臭架子了吧!
李天光替这个女人抱不平。那是陈立伟从甘肃老家娶来的女人,她多委屈,没裤衩不用说,可遮女人那个地方的裤线也绷开了。陈立伟太抠,像样的裤子也没给她置办,幸亏干活的哨子响了。
那天下午,李天光用想象把开线的地方撕开,甚至,他仿佛听见布被撕开的声音。可是,他还是想象不出撕开的地方是什么风景。
第二天,地里午间休息,他特地蹲在她的对面有十几步远。裤裆下边已缝住了。无意中,他和她的目光在空中打了个结,他的眼眶顿时发热,将目光转向沙漠—胡杨、沙丘,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偶尔,坐成一堆的男职工会开陈立伟的玩笑,说:“老牛啃嫩草,老陈你白天干活力气都跑到哪去了?”
陈立伟不响,拉下脸,空踢一脚,踢起尘土。
大家就笑:“别拿土地出气呀,盐碱地也要长出庄稼。”
干活的哨子一响,李天光趁机也踢田埂一脚,一块土坷垃远远地飞去。他感到很得意。
这年冬天,特别寒冷,挖排碱渠的,住在工地。女的归女的睡,男的归男的睡。每天的工作差不多就是敲冻土,冻土层敲完了,也要收工了。第二天又冻住,再敲冻土,冻土层敲完了,接近收工。十字镐,震虎口,一手起血泡,胳膊肿。他完成了定额,就去女人的工段帮忙。
陈立伟的老婆也在其中。她挑泥土,泥土带冰碴,沿着斜在渠坡的长条木板上,扁担在她的肩头一悠一悠,像翅膀,那姿势,仿佛她要飞起来。他注意到她的腹部,还是那么扁平—没动静,那家伙,忙乎了将近一年,还是空忙。
不知怎的,李天光莫名其妙地感到欣慰:种子撒得再多,也不发芽。他怀疑,是不是陈立伟像对待他一样,踢老婆?土地长不出庄稼,这家伙踢土地。他从女人的口中获知,陈立伟老婆的屁股,是生胖小子的屁股。
李天光往她的筐子里装沙土。他们的头已在渠堤的水平线下边了。她说:“我家老头子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李天光说:“他是官,我是兵,那是国民党军队,后来是解放军,解放军官兵平等,现在都是兵了。装得够多了,压坏你了。”
她说:“你疼女人,我跟村里的堂妹邮一封信,我也好有个伴。”
李天光不提早年那一脚,他踢一脚堆满湿泥的柳条筐,说:“好了,再装,筐子承受不住了。”
她挑起来,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了。
他认为那是只给他的笑,陈立伟一定没享受过这样的笑。他望着她的背影,沿着搭在渠坡的木板往上走,仿佛已经起飞,到了渠坡,蓝蓝的天空衬托着她。他仰着脸,好像她已经离开地面,飞向蓝天。阳光刺眼。
几个女人笑起来,说:“再看,也是别人的老婆。”
他回过神来,脸发烫。
冷尿热瞌睡。夜间,一泡尿憋醒了他。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牵系着,一个影子也站起,跟上来。
星星稀疏,风像刀子。两个男人对着隆起的渠坡影子,能听见尿响,响得似乎在落地的途中已趋向结冰。尿在泥土里钻孔。他猛地想到了她裂了线的裤裆,他说:“这种天气,女人蹲着尿尿,那风往里钻吧。”
那个男子说:“老李,你想女人了吧?有没有目标?”
李天光说:“算是有了吧。”
一阵风,带着沙漠的气息,他打了个寒战,发现旁边已没了人,他抬头,又一次望了望星空。然后,咬紧牙,返回帆布帐篷,突然觉得温暖的被窝,像是有人睡过一样,却空着。他忽然想起,那个同他一起出去解小便的男人声音很熟悉,是陈立伟套我的口风吧?
(原载《野草》2016年第2期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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