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借你点啥
□刘正权
男人点燃一根烟,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先看路灯,再看星星,看得很吃力,城市的夜晚是很难看见星星的。
男人之所以这么认真,是因为男人眼下很无聊。
百无聊赖的那种无聊。
女人就是在这时候靠拢来的,来了却不说话,前三步后三步左三步右三步地围着男人转,直到把男人转出一脸的迷惑来。
“你,做什么?”男人问。
女人又盯一眼男人,咬了咬牙说:“借你点东西,行不?”
男人把烟屁股吐出去,哈哈笑,说:“借你点啥呢,我这会儿一无所有,要借你借我人吧。”
男人因为压抑,就开了这句玩笑。
没承想,女人眼睛一亮:“别说,我还真就想要借你的人用用。”
男人哈哈笑着的嘴像一下子被肺里残存的烟圈弄得撑不住似的,合不拢了,借他用用?他可是百无一用的穷酸书生一个。
女人说:“很好笑是不?先申明一下,我没病。”
男人还是觉得女人有病,病得不轻,好端端的借什么不好,却借男人,要知道这年头天底下啥都缺,可唯独不缺男人。
女人似乎看出男人的疑惑来,女人笑:“天底下是不缺男人,可缺有那么点书生意气的男人。”
这倒不假,男人要没点书生意气,绝不至于混到如此落魄的境地。
有必要交代一下男人了,毕竟他是这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男人本来是在一家公司做文案的,做得得心应手,也顺风顺水的,问题是,女老板太赏识他了,以至于动了心思要把他做成自己日常生活起居的文案,面对女老板的咄咄逼人,男人选择了拂袖而去。
这年头,吃软饭的男人不是没有。问题是,男人自认为一个念过圣贤书的人,傲气不能有,但傲骨不能没有。因了这点之乎者也的书生意气,他面带傲气走出了女老板带有小套间的豪华办公室。
生活却不欣赏他的傲骨,在一次次碰壁之后,女友弃他而去,他觉得很可笑,自己守清白之身为的正是女友,偏偏女友却把他的宁为玉碎看成一种无能。
所以他选择了在这样一个夜晚出来看星星。记得日本有部动画片中的歌词说:星星哪怕是睡着了,也还是眨着眼睛的。眼下他不知道女人是不是睡着了梦游,才这么说话的,因为女人也眨着眼睛。
女人忽然不眨眼睛了,女人端正了脸庞:“这样吧,借你用一天,参加一个同学会,就说你是我男朋友。”
“同学会,很重要么?”男人问。
“是的,很重要,我只念过初中,而那帮同学都上了大学。”女人说。
“明白了。”男人忽然笑,“你是觉得自己虽然没念过大学,但找个男朋友是念过大学的也不错。”
“你不会笑我的虚荣心作怪吧?”女人没有否认。
“那你怎么肯定我念过大学?”男人很奇怪。
“你身上的忧郁啊。”女人点燃一根烟,笑道,“一个没读过大学的女人未必就不能阅人无数啊。”
阅人无数的女人,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怔在那儿。
女人说:“反正你百无聊赖来着,只当做了一场游戏,再说,我不白借你。”
男人就动心了,不是为女人所说的钱,而是,他自打走出校园就没有做游戏的心情了。
把游戏当工作来做,应该是很别致的一天吧,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女人第二天是开着轿车来接他的。拥有轿车的女人,他心里略微有点隐忍的不快,他担心她会咄咄逼人,坐上车的一刹那,男人自觉不自觉地挺了一下脊梁。
“放心,没人压弯你的腰的。”女人从方向盘上方的回视镜斜了他一眼,斜归斜,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
男人心里暖了一下,温软的感觉袭上后背,脊梁很自然地松弛下来。
女人的同学,也没几个社会精英,最出彩的也不过是嫁了些科长之流的人物。
男人身上的那股书生意气就有那么点鹤立鸡群了,鹤的骄傲不在于它同鸡们叽叽喳喳什么,而在于它的矜持。男人没打算矜持,男人只是觉得无话可说,当然,男人还是很礼貌的。
他的沉默与得体,让女人的同学们目光里充满了艳羡,艳羡什么呢?艳羡一个天生我材无处用的书生?想到这,他自嘲地一笑。
女人看见了,挽了他的手,说要告辞了,男人公司有会。
一句简单的“公司有会”就把那帮人晾在那儿,众目睽睽之下,她埋了单,然后两人亲亲热热走出了酒店。
路上,男人忍了忍,忍不住,问女人:“你究竟做什么的啊,这么会演戏?”
女人笑了笑:“看不出来啊?”
男人摇头:“看不出来。”
女人不笑了,说:“会演戏当然是逢场作戏的女人啊。”
男人也不笑了,男人说:“应该说是为生活所迫的女人吧。”
女人把车停下,头伏在方向盘上说:“谢谢你的理解,到底是有书生意气的人。”
男人说:“不用谢,因为我也是个为生活所迫的男人。”
女人冷不丁挺起身子,飞快地在男人额头上啄了一下,浅尝辄止的那种。完了女人说:“还能借你点东西吗?”
男人一怔:“还能借你点啥?”
女人说:“微笑。我好久没见一个男人对我真心笑一回了。”
不就一个微笑嘛,简单。男人就挺直了身子调动脸上肌肉竭尽全力去笑,没承想,竟笑出一脸的泪来。
(原载《小说月刊》2016年第4期 边际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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