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
□汤 汤
因为一棵细细的冬青树,我的小院成了闹哄哄的地方。
院子里的这棵冬青树是突然跳起舞来的,这么多年来,我都把它当成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它会变成一棵明星树,频频出现在报纸、网络和电视上。
是半个月前的一个黄昏吧,我因为一些事情郁郁寡欢,潮水一般汹涌地想起住在乡下的妈妈,想起小时候只要不开心,妈妈就会抱抱自己,多么温暖。
冬青树就在这个时候跳起了舞,树叶沙沙作响,接着枝条开始上下摇动,再接着,树干左右摇摆,最后,竟然一圈圈扭起来。
一个又一个人找到我,希望买走这棵跳舞的冬青,价钱从一万到十万到二十万到三十万,噌噌噌往上走。
不过,我不打算这么快卖掉它。我还没有看够它的舞蹈,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跳舞。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童话世界,那么压根儿不值一提。但是它发生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它激起了无数人的热情。
瞧新鲜凑热闹的,媒体采访的,搞研究工作的,一拨一拨地来,冬青每跳一次舞,就凌凌乱乱落下好多叶子。树上的叶子,越掉越少。我隐隐担心,它们会不会掉光。
这个早上,我的冬青一直安静地站立。正午,瞧热闹的人失望地散去。有个孩子却一直蹲在树脚。
“你是哪家的孩子?该回家吃饭啦。”我催促道。
是一个大脑袋孩子?脑袋大得不成比例。他冲着我摇摇他的大脑袋。
此时,沙沙沙,冬青树开始摇动枝条。
“啊,跳了,跳舞了。”我开心地嚷嚷。
“它想要抱抱。”那孩子仰着大脑袋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它为什么想要抱抱?”我满腹疑惑。
“因为它哭了,哭了就要抱抱。”
大脑袋小孩走到树跟前,张开小小的臂膀,抱住细细的树干。
“抱抱—哦,抱抱—”
是两秒钟还是一秒钟呢,我的冬青戛然停止了它的舞蹈。我愣愣地张着嘴巴,我确信,遇见了一个小树精。恍惚记得,小时候看的童话书里,小树精就顶着一个大脑袋,并且懂得树的喜怒哀乐。
“你是小树精吧?”我几分讨好地说。
“不,我是小去,我八岁,八岁的小去。”他摇着大脑袋说。
“不是树精,怎么知道冬青树在哭?”
“因为我像它。”小去说,“那些落下的叶子,是它的眼泪。”
然后小去勾起脑袋,走了。我悄悄跟着他,穿过一条巷子,绕过一个公园,又走过一条马路。最后他走进了一扇铁门,那是一所简陋的孤儿院。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最终没有进去。
后来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大脑袋的小去。院里的冬青开始摇摆的时候,我便试着去抱抱它,每一次它都会安静,像一个满足了的孩子。枝条上的叶子,重新茂盛起来。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一个树精为什么要躲在孤儿院呢?
刚走到孤儿院门口,门缝里就有哭声跑出来了。推门进去,在哭的正是小去。他坐在地上,蹬着双脚,挥动胳膊,脸上挂着大把的眼泪和鼻涕,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我正要上前去问,一个阿姨过来拦住我说:“这里是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吗?”
我说:“对不起,我来找一个小树精。”
“小树精?”
我指指小去:“是他。”
阿姨大笑,脸上的粉,细细碎碎地飘落一些。
“他为什么哭?”
“不为什么,他天天这样哭,哭饿了,就吃饭,哭累了,就睡觉。他出生10天不到,就被扔在院门口。他的畸形大脑袋,让亲生父母抛弃了他。也因为这大脑袋,没有任何人要领养他。”
真的不是什么小树精啊,我的心里漫过一些淡淡的失望。
孤儿院里,没有谁理会小去的哭。
“哭了,就要抱抱。”我想起小去说过的话。于是我在他身边蹲下来,阳光穿过瓦缝,落在他身上。我搂过他大大的脑袋和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是两秒钟还是一秒钟呢,他戛然停止了哭泣。
我转过头对那个阿姨说:“他哭,只是想要人抱抱。”
后来,我把小去带到我的院子里。
在我的院子里,他再没有哭过。冬青树一开始摇摆,他便立即张开小小的臂膀去拥抱。
我把乡下的妈妈也接来了。在安安静静的院子里,我们生活得很幸福。
亲爱的朋友,如果某一天,那一天没有起风,可是你却遇到一棵摇摇摆摆的树,请一定要张开你的双臂,去抱抱它。抱抱,它就不哭了。
(原载《少年文学》 福建吕丽妮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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