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钟
□韦 名
“丫头,我这钟又走慢了,麻烦你帮校一校。”远远见到邻居姑娘燕,唐大娘就抱怨她家的钟就像她一样,“老胳膊老腿的,走着走着就慢下来,有时还居然一动不动”。
“好的,好的。”乐呵呵的燕停下急匆匆的脚步,随唐大娘进屋。
唐大娘住的是一座飞檐翘角祠堂结构的大屋,门前有一长方形水泥地。从水泥地进屋里,要经两层十个台阶过一石门槛。屋分上下两厅,上下厅边侧各有一小房,中间是一口长方形水泥地的天井。
如此气势恢宏的屋子,是唐大娘年轻时和她的老伴一砖一瓦一梁一柱积攒,亲手建起来的。
老伴去世,在省城工作的儿子三番五次劝说唐大娘离开乡下到城里一起住,唐大娘不愿离开老屋,一次一次地拒绝,“城里鸟笼似的房子没这屋宽敞,也没这屋住着方便。”
住惯的老屋的确方便,就连山村的太阳,唐大娘不仅十分熟悉,还利用了起来—每天清晨,太阳照到下厅的边缘,唐大娘就起床煮早饭;中午,阳光进了上厅,唐大娘赶紧生火做午饭;下午,日头过了上厅一半,唐大娘开始张罗晚饭。
儿子回来住了几天,看到母亲极有规律的生活,只好一个人悄悄回省城,不再劝说母亲离开这老屋。
“妈,遇上阴天没太阳的日子,就不会忘了时日。”孝顺的儿子忙,人很少回来,东西却源源不断地寄回来,有一次,儿子专门捎回一个圆脸的闹钟。
“妈在这屋住了几十年,什么时候错过时日?”起初,腰板硬朗的唐大娘笑儿子多此一举。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地,唐大娘接受了这个圆脸的小家伙,并发现太阳偶尔不是很准。到了后来,唐大娘一日里该干什么就两结合了—看光照位置和圆脸闹钟。
随着村里青壮年一窝蜂到城里打工,原先热闹的山村顿时变成了“386199部队”—村里只剩下妇女、儿童和老人,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丫头,吃,吃。这是你哥从城里带回来的。”唐大娘搬出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招待乐呵呵的燕,并且一脸幸福地看着燕吃零食。
“大娘,现在准了!”燕拿过钟,看看自己的手表,又看看唐大娘,乖巧的她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说,把钟上下折腾了一番,递给唐大娘。
“谢谢你,丫头!”唐大娘接过闹钟,并不去看时间。
“大娘,我走了啊!”聊了一会,燕急着要去帮娘打猪草,便对唐大娘说。
“走了?!”唐大娘一脸不舍,“才坐了25分钟呢。”
燕看了一下钟,愣了一下,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陪着唐大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这钟常常走慢,”唐大娘告诉燕,“现在的日头又没以前准,每天三餐总要误事,时常弄得手忙脚乱。”
看着日益老态龙钟的唐大娘,燕静静地听她讲,临走的时候应诺她,往后一有空就来给她校一校钟,免得大娘误了事。
从此,燕一有空就到唐大娘家,帮她校钟。常常没进门,燕就看到唐大娘坐在上厅拿着钟发呆。
一见到燕,唐大娘便嚷叫她的钟走慢了,照常搬出各种各样的零食热情地招待燕。
燕每回走的时候,唐大娘都一脸不舍。
秋收时,很多外出的青壮年在城里忙活,顾不上回来收割地里的水稻,村里妇孺全上阵。
那天晌午,一个小偷瞄准了村里在家的只有老人小孩,进村来洗劫了一番。
小偷把唐大娘藏在床板下的1000多元搜走后,看到唐大娘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圆脸的闹钟,一把又夺了过去。
吓坏了的唐大娘回过神后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她愿意告诉小偷另一处藏钱的地方,哀求小偷把钟还给她。
最终,唐大娘用2000多元换回圆脸闹钟,并一直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里—直到邻居女孩燕闻讯来看她。
抢劫事件后,燕一如既往一有空就到唐大娘家帮她校钟,唐大娘也一如既往抱怨她的钟走慢了。
春节时,唐大娘的儿子携家眷回来住了十几天。他们临走的头一天晚上,燕到唐大娘家。唐大娘照例热情地招待燕,却闭口不提闹钟走慢了。燕发现,那钟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
唐大娘儿子一家走了三天,燕经过唐大娘家门口时,她又抱怨钟走慢了。
如是数年,燕长大准备出嫁。临出门,燕去和唐大娘告别,唐大娘一句话也没说,一手紧紧攥着闹钟,一手抚摸着燕的头发,眼里有泪珠在打转。
“大娘,我会常回来看您的!”泪珠也在燕眼角打转。燕没食言,一回娘家,就到唐大娘家里,听唐大娘抱怨钟走慢了,帮唐大娘校钟。
如是又几年,燕突然听到唐大娘去世。燕赶紧回娘家送唐大娘最后一程。送别了唐大娘,她儿子找出很多东西要送燕,燕婉拒了,只要了那个钟—一个普普通通的机械钟,虽然不昂贵,却走得出奇准。
(原载《潮州日报》2015年9月8日 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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