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座
□谢大立
高烧不退,去看医生。门前是公交车始发站,上车,想都不想地坐在了老弱病残孕座位上。我病成这样,享受这个待遇理所当然。
至健康谷站,上来一帮老人,一起用眼睛盯住我,内容是: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好意思坐在老弱病残孕座位上?我也用眼神跟他们交流:我病了……
一个声音高叫起来:没见大伙都在看你吗?我也高声说:我病了!说着,寻找说话的人。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朝我伸过来,揪住了我的衣领扣子,一个巴掌也同时向我扇过来。我一只手接住他扇我的手,一只手抓住他揪我领口的手,愤怒地吼:你凭什么打人……
他的身体往下坠,坠到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是五年前的一幕。
尽管老人的死不是我对他的伤害所致,但他却是因我而死,他的家人不依不饶,把我告上了法庭。法院判我对老人的死承担部分法律责任。承担法律责任,意味着我犯法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因精神分裂症住进了医院。住了三年院出来,我工作没了,恋人没了,父母为了我这个独生子,全家移民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家。
我给自己规定,这辈子只要是坐公交车,就是生病了、快死了,也一定要远离老弱病残孕座位;只要有老人没有座位,哪怕不是站在我的周围,也一定得把座位让出来给他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我对这十个字刻骨铭心的理解。
可是这个国家的公交车,乘客少得让我失望,每次乘坐,几乎都有空闲下来的位置。且坐公交车的,基本上都是些年轻人—和我一样赶时间上下班的工薪族。
终于让我看到了一位老人,也是位老大爷。他一出现,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好像,让我紧跟着一阵毛骨悚然。他不是让我承担了法律责任的那个死者吗?难道是他的阴魂不散,又来向我索要什么?当我看清他的面孔,确认他只是一个身板和那个死者相似的大鼻子老人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自己把草绳当蛇了。在他仰首挺胸朝我走过来时,我赶忙站起来,我想我这一站,他一定以为我要下车了,他也就会像我在国内碰到的那些老人们一样,屁股一歪赶紧坐到我的位置上。
没想到他从我的身边走过去了,不光看都不看我,还对我特意给他让出来的位置不屑一顾,站立到我那个座位后面的空地上,用手拉住拉手。我不得不用哈喽招呼他,用手指着让出的位置提示他,又打了个请他坐的手势说:您坐。他很友善地冲我微笑一下,还是不去坐那位置,也不看那个位置。我不得不再次对他说:您坐吧,您年龄大了,万一碰到个什么事,来个急刹车什么的……我想,我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应该入座了。我在等他入座,同时也等他回我一句谢谢。
我等,他也仿佛在等着什么,我们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我又要对他表示点什么时,他眉毛一皱,眼神里流露出不耐烦,说:在你的眼里,我真有那么老吗?我仍然以为这是他客气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坚持不懈地说:您不要客气,我年轻,年轻人站着是应该的……不料他脸一黑,很生气地说:喂,你还没有回答我,在你的眼里,我真的就那么老吗?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老,你如果继续欺负我老了,我可要向你挑战了,你随便选个项目我们比试一下……我想说,我绝对没有欺负您的意思,这时,我的衣襟被人扯了一下。
是位亚裔。我见他对我直眨眼睛,那种有话不便直说的意思,我就把要对老人说的话咽了回去。等老人像年轻人那样跳下车之后,他对我说:你刚到这个国家吧?我说:您会说汉语吗?他用一口纯正的北京话说:哪个省的?我高兴地告诉他,我来自武汉。他说:刚来不久吧?我点头。他说:怪不得呢,这里的老人可不像国内的老人,没老就想着享受老人的待遇。你已经看到了,刚才的这位老人就很典型,就怕你说他老,他们不是老得没法自理了,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的。他又指指车上的老弱病残孕席说:本来是他们坐的,但他们却很少坐,都是让那些座位空着的……
我往前看去,两个老弱病残孕座位果然空着,那位老大爷就是掠过那个位置走到后面来的。我突然百感交集,生出一个带些遗憾的想法,要是我们国家的老人们也都是这种心态,几年前的那桩命案就不会发生了,我也不会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了。
(原载《天池》2015年第8期江苏任桂芬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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