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相信
◎侯晓琪
那年,我独自来到一座山城,本想投靠一位朋友,朋友没找到,钱却花得差不多了。没办法,我只好留了下来,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先找个工作安顿下来,不至于坐吃山空。
这天,垃圾桶里的一张招聘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城中一家广告公司招聘一批业务人员,底薪加提成,待遇不菲。最吸引我的一条是,日薪日结。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虽没干过广告业务,但也明白,对方能用这种野广告的方式进行招聘,除了省钱,另一个原因就是,对应聘者的素质,他们也没做过高的要求。
前一天晚上我就赶到应聘地点,准备在附近一座楼层的角落熬一夜,以免错过第二天的报名。夜深了,我在楼外的台阶上蜷下身子,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路边传来一位女士和出租车司机的争吵声。女士钱没带够,司机冷言相向,绝不通融。无奈,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我。
“能借我十元钱吗?”她低着头,尽量不失体面地微笑说,“我就在这栋楼内上班,您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方便,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一定会还的,请相信我。”
她三十岁左右,说话时低垂的眼帘和谦和的神态,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那些平凡而善良的邻家大姐。
“我信!”我说。
第二天,随招聘的人流挤进楼,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她。有人叫她张姐,好像是公司主管。她坐在桌后,正对应聘者进行初选。
“怎么,你也来应聘?”看到我,她微微一笑。然后,她把我叫到一边,还给我十元钱后,告诉我,其实这里的职位,并不适合我。
“你太轻信,这是广告行业的大忌。”她说。
“我信。”我说,“可是,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
我告诉她,我不能放弃,我能吃苦耐劳,对于报酬也不太计较,而且性格合群,与同事们相处也很有一套。虽然对业务不太熟,但我学东西一向很快。最后,我小声说:“我现在只有十元钱了。”
她低头沉思片刻,发给我一张表格。经过填写、面试,我通过了,成为这家公司的试用人员。
公司的运作流程很紧凑,而且也不养闲人。公司黄总对我们进行简单讲话后,试用人员便集中到业务科。业务科正制作一种信息历书,也就是把现代广告插进古代皇历当中。每个广告页因位置不同,而要价数百至数万不等。谁能拉到广告,就能得到百分之四十的提成。
“这个活动很受商家欢迎。”黄总说,“上个月,有个新来的业务员,光提成就拿了八万。当然,这只是公司对你们进行考核的其中一项。”
我正要随大伙儿领取推销历书的资料,张姐叫住了我。
“这个年轻人社会经验不足,万一在外面捅了娄子,对公司影响不好。”张姐对黄总说,“还是让他先跑外勤吧。”
所谓跑外勤,就是在街头散发宣传资料。没有底薪,每发一千张给十元钱,每天至少发三千张,晚上就能领到三十元钱,这就是所谓的日薪日结。几天下来,我的鞋底都磨破了。夜里,睡在公司提供的通铺上,听别人相互议论今天又能得到多少提成,虽然提成只有钱款到账,并列入统计后次月才发放,但那些数字,也足够让我心血沸腾。
眼见二十天的试用期即将结束,我还在跑外勤,同事们问我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张姐。我也曾怀疑,是不是因为我曾借钱给她,让她觉得在我面前有失面子,才故意这样对我的。要知道,她们这类女性白领,脾气很怪,心思也是很难琢磨的。
恰在此时,张姐又找到了我。
她冷冰冰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外勤定额是五千张,完不成不要回来。怎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辞退?”
“我信。”我低着头说。
临近发薪日,公司财务出现了状况。据黄总说,是因为大家业绩出乎意料地好,导致统计速度有些跟不上。
趁张姐去财务科帮忙,我找到黄总,表达了想跑业务的想法。问过我一些简单情况后,黄总当即表示支持:“这个张姐,怎么把这么有上进心的青年放在外勤这么久?这不是浪费人才嘛。”
当天下午,业务科全体员工开会。黄总讲话:“由于大家的努力,公司业务蒸蒸日上,试用期后,大家将成为正式员工,要接受更高一级的培训。依照公司制度,要给大家发一套优质的工作服,一年四季都有。但现在公司的财务系统正在恢复中,而既定流程又不能中断,制衣公司的人已在公司等候。本公司从没做过失信于人的事,所以做衣服的钱,得大家先垫上,后天发工资时,再补还给大家。当然,也可以不垫,公司也不勉强,但对个人而言,公司就只能视为试用期结束。”
私下早有风声,说这也是公司的一项考验,目的在于考察员工有没有与公司同舟共济的决心。所以,尽管衣服价值不菲,一咬牙,我还是拿出了所有的钱,其中包括我捡饮料瓶卖的钱。我太想留下来了,现在外面天已渐寒,用工情况也不比当初好多少。
量完尺寸,到财务室交钱,我又碰到了张姐。她看见我,却装作没看见。接过钱后,她突然大叫起来。
“贼!你是贼!”她把手中的钱甩成扇面亮给大家,愤怒大叫道,“这是我早上丢的钱!看,这里有我做的记号,是个小红圈。”
黄总赶过来,试图平息事态,劝说张姐给我机会,但张姐不依不饶,甚至做出报警的姿态。在黄总的力劝下,最终她没报警,我却被赶了出来。
“拿好你的钱走吧。”到了外面,她把钱塞到我手中,说完,头也不回又进了楼。
当晚,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多年后,我结识了一位来自山城的同事。酒后,他告诉我山城曾流行过的一种诈骗方式。诈骗分子伪装成广告公司,招聘新员工,对广告客户进行诈骗。快给员工发工资时,他们又借口做工作服,诈取员工的置装费,得手后,一夜之间就逃之夭夭。
“你看,骗术就这么简单,可就是不断有人上当。”同事说。
我猛然想起往事,想起张姐,想起自己。
“怎么,你不信?”见我久久不语,同事问。
“我信。”说着,我的眼睛已湿润。
是的,我帮助了一个人,相信了她,相信了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的善。这种选择,决定了我哪怕身处险境,最终也能安然无恙。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湖北韩玉乐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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