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要要不吃药

　　我爱你

　　□蔡要要不吃药

　　现在是公元2097年，地球上的人口比世纪初锐减了一半还多，可还是很拥挤，机器助理和机器人无处不在，人类不需要工作了，只需要每天早上起来在电脑里输入一些指令，就有机器人去完成工作。于是我总是有大把的时间，躲在家里无所事事。于是我开始看一些很多年前的电影。

　　我从私人网络里找到一些禁片，那些电影还都是一些自然的风景，里面的人也非常奇怪，他们总是在说“我爱你”这句话。要知道，现在“我爱你”这三个字是被明令禁止的，没有人使用这个古老的词汇了，如果两个人类要结婚，必须申报有关官员，匹配DNA后，证明两个人的基因能够诞生出完全优质的婴儿才会被批准，否则，就是犯罪。意思就是，人口已经减少得够多了，如果不是优质的人类，就没有权利出生。当然，你也可以不用结婚就拥有后代，去医院登记，贡献一颗优质的卵子或者精子，医院会有专业人员帮你找到最适合匹配的另一半，人工培育婴儿。甚至孩子不需要你来抚养，由政府机构负责统一养育。至于爱情，人类已经不需要了，多巴胺被制成了药剂批量出售，只需要走进一家普通的药店就可以大批购买，想要多少爱情，就能获得多少。甚至有恋爱助理机器人，陪你吃饭逛街，满足所有人的各种需要。对了，还有性生活，你可以定制适合你身体结构的性爱宝贝，随时随刻获取高潮。

　　所以人们不需要说“我爱你”了，为了防止人类随意地结合，“我爱你”“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这类词汇，一旦被无所不在的监控设备发现，就会被罚款，甚至逮捕。

　　我又找到一部古老的禁片，叫《大话西游》。演到最后，女主角站在一座古老的建筑上，要求男主角亲吻她一下。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男主角的另外一个身份看不下去了，扑上去亲了女主角，还说：“我不走了，因为，我爱你。”下面看热闹的人掌声雷动。女主角哭了。莫名其妙地，我也哭了。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哭过，第一次，我感觉到了眼泪这个东西。很有意思，液体自动从我眼睛里分泌出来，滚烫滚烫的，那种温度是任何取暖设备都不曾有过的，舒服又让人柔软。甚至我觉得，那种温热的奇妙感觉，不仅仅是眼睛和脸颊上能触碰到，我的心里，也温热了起来，柔软了起来。

　　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很想说一次“我爱你”。关掉电影，我呆坐了很久，在心里默念了这三个字大概一万次。我偷偷地切断家里的供电系统，好让监控设备无法运行。站在镜子前，深呼吸了一会儿，我想我大概准备好了。我学着电影里的人的样子，深情款款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普通的人类，黑头发黑眼睛，脸形椭圆，皮肤偏深色。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轻轻地，张开嘴巴，缓慢又清晰地说：“我，爱，你。”

　　我开始试着在不同的地方不停地说“我爱你”。当然是避开监控，我试着洗澡的时候对我的肥皂说“我爱你”，我试着睡觉前和枕头、被子以最小的声音说“我爱你”，我试着经过一棵绿植的时候，和它的叶片悄悄地说“我爱你”，真是快乐极了，我觉得自己被一种特别的感情填充得满满当当。我的眼睛亮闪闪的，皮肤也变得饱满水润起来，嘴唇红亮丰盛，似乎会滴出水来一样可爱，皮肤也滚烫滚烫的。连我的冷酷的机器人都说：“小姐，最近你好像看起来有点不一样。”我笑嘻嘻地说：“你不懂，这是我们人类的事情。”

　　但是慢慢地我不满足了，我说了“我爱你”，可是，我没有听到一句回应。在电影里，伴随着“我爱你”的，是紧紧的拥抱或者热烈的接吻，还有一句，“我也爱你”。当然，肥皂和枕头不可能说话，它们也没办法拥抱我。我唉声叹气地坐在沙发上，亮闪闪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皮肤的温度也冷却了下来，不再是摸上去发烫的了。

　　我躲在家里不出门，机器人给我提供的食物也吃不下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但是这肯定和“我爱你”有关。我又开始看电影，有时候甚至看着看着，也会哭起来。电影里不只是有人说我爱你，还有人失恋，那些失恋的人看起来和我现在很像，同样的眼神黯淡，食不下咽。

　　助理机器人走过来说：“小姐，你好像最近瘦了很多，是不是生病了？”我有气无力地躺着对他挥挥手，说：“别管我。”机器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他清晰地说：“小姐，我很担心你。”我忽地坐了起来，啊，机器人，还有他。这些年只有他和我朝夕相处，我们是最亲密的伴侣，他照顾我的生活，关心我的健康，帮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琐事。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呢？

　　我把那些禁令和监控全部抛到了脑后，满脑子是想说那三个字，当然，还有听到那三个字。我轻轻地抱住我的助理机器人，看着他的眼睛，虽然那只是两颗闪着光芒的灯泡。我慢慢地说：“我想对你说一句话，你要认真地听着，并且要对我也说同样的话。”机器人眼部的灯泡忽然明亮地闪了一下，他还是那么温柔地回答我：“是的，小姐。”

　　我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仿佛那一刻要冲出我的嗓子眼，我感受到它在我胸腔里剧烈地起伏，迫使我急不可耐地说：“我，爱，你。”

　　我的机器人的手轻轻地举起来，做出一个很像电影里男主角想要拥抱女主角的动作，他怔怔地看着我，我感觉他冰冷的精钢制成的脸上居然流露着一种哀伤。我们一起沉默了很久，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慢慢地、温柔地、彬彬有礼地说：“小姐，我也爱你。”

　　我的机器人在说完那三个字之后，眼睛飞速地闪了几下光，然后就熄灭了，他的头颅耷拉下来，一动也不动。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他体内传来：“监测到人类感情，立刻销毁。”

　　我被逮捕了，因为监控听到了我说“我爱你”。我被判有罪，因为使用禁止词汇，同时引诱机器人产生人类感情。我大概会把牢底坐穿。

　　但是我不后悔，我说过“我爱你”，我还听到过，“我也爱你”。

　　（原载《意林·原创版》2015年第6期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