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领导的儿子
□刘永飞
刚进报社的那一年,主编安排我去采访一家机关幼儿园举办的文艺晚会。这个幼儿园的园长姓王,待人很热情,他把我安排在领导席与他同坐。
这次晚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领舞的小胖子,小胖子整个人像个充了气的小木偶,动作迟缓而机械。
我对园长说,不该让这个孩子领舞,你看所有的孩子都比他跳得好,其实完全可以把他放在最后一排。园长先朝我点点头,然后侧过身来小声地对我说:“他是领导的儿子!”
我第二次见到这个小胖子是七年后一天,那一天我接到王校长的电话,王校长就是之前的那位王园长,自从那次晚会结束后不久,他就到这所中学当校长了。
也就是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莫名地变得亲密起来,或者说从那次之后,每当逢年过节他总会到我家来走走,仿佛对我有报答不完的恩情。
王校长说他们学校要搞个成人礼的仪式。据他说,他们这个活动在全国首创,对我来说也是个很好的新闻“由头”。
王校长还说成人礼曾被“挂钩”封建主义和迷信落后,一度被摒弃,但事实上,成人礼对每个社会人来说都具有重要意义。
他还说如今在日本和韩国,成人礼的习俗仍然存在,这些都是从我国传出去的,我们怎能够把自己的传统摒弃呢?
尽管对校长说的未必同意,但我还是亲自去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在王校长一次次地往我家跑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拒绝的勇气了。
同时,我对王校长的业务能力还是挺佩服的,自从他当了校长,仅仅四五年时间,学校的各项排名已在全市前列。
成人礼的仪式搞得很隆重,看着那多么孩子穿着汉服,整齐划一地行礼,朗诵经典时,我的内心还是小激动了一把。
唯一不足的是那个代表近千名学生发言的胖学生,他有些口吃,看着发言稿还读错了好几个字。
结束后,校长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不过,唯一不足的是那个学生代表逊了点。校长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他是领导的儿子!你见过的,七年前在幼儿园领舞的就是他。”
当校长说出这句话时,我表示理解,并且像七年前那样让小胖子上了我们报纸的头条。
第三次见到这个“小胖子”时,他已是某个企业的领导了。市里特别让我给他做个专访,说他是年轻企业家的代表,是新时期锐意进取的典型。
那时的他不似以前那么胖了,但基本轮廓没变,所以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他现在讲话特别流利,行事也很有魄力。还记得在我们采访的时候,秘书进来了,似乎有重要的事要向他私下汇报。
他说没关系,这里没外人,你说吧,秘书这才说出了内容。
原来是他们厂有几十个职工,因为对下岗不满要到省城上访。
他说,让他们去,企业不是养爷店,作为企业一把手,更不会相信那几滴眼泪,否则我们的改革将如何进行?我们的事业将如何发展?
可,可是他们说要进京上访。秘书压低声音说。
哼,让他们去好了,我让他们怎么去就怎么回来,不自量力!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但我们都听到了。
看我们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他笑笑说,一帮刁民,不足挂齿,来,咱们继续吧!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去年的冬天,他在被告席上为自己辩护,那时候他已经从企业领导的岗位走上政府领导岗位好多年了。
这时的他已成为瘦子,四十多岁的年纪,衰老得像六十岁。他的罪名很多,也都相当严重。
轮到他最后陈述时,他哭了,声泪俱下,他说自己如何之后悔,如何对不起党和人民的培养,祈求政府再给他一次机会云云。一审结束,他被当庭宣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出人意料的是,他在被带走的一刹那,突然挣脱了法警的束缚,猛地转过身来,朝旁听席双膝跪倒,他高喊:“爸,妈,孩儿不孝。孩儿来生再报答你们的恩情。”
旁听席上同时也传出哭声,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拼命地扶住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时,身旁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悄悄地对我说:“这是他的父母,曾经也是领导呢!”
(原载《小说月刊》2015年第4期 湖北韩玉乐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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