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 向
□谢大立
有个叫杨蒲的人,要来当副厂长,厂长叫我张罗欢迎会。
我这个厂办主任,可说是三朝元老了,厂领导来来去去,欢送会开过不少,欢迎会却是第一次,还是为一个副职开欢迎会。厂长叫我将会场放在三楼会议室。这可是厂里最宝贝的会议室,厂长办公会议都没舍得在里面开过,只有上级领导来了才启用。还要我在墙上拉一道“欢迎杨蒲副厂长”的横幅,通知全厂的中层干部一个不漏地出席会议。
会刚开过,围绕杨蒲副厂长说事的多个版本就出来了,归结为两类:杨蒲副厂长是上面下来的人,后台过硬,连王者风范(现厂长的诨名)也不得不忌惮;杨蒲副厂长四十岁过点,王者风范已年过半百,百分之百是来接替厂长的,机械厂要改朝换代了。
职工们喊自己的厂长王者风范,一是厂长他姓王,一是他确实具备这四个字的含量。我们这个厂过去是个老大难单位,几届领导谁都没有搞好过。王者风范调来后,三脚两拳就让厂子变了样。三脚踢的是三个最牛的科长,三个牛人平时牛惯了,对厂长不服、顶牛,还想反踢厂长。他们的后台—两个副厂长出面和稀泥,王者风范就把两拳捅向了他们,把他们拱出了机械厂,把三个牛人的职给免了……
机械厂要改朝换代,王者风范秋后蚂蚱了。一些以前成天在厂长面前屁颠屁颠的人,去了杨蒲副厂长那棵未来的大树下。
杨蒲副厂长喜欢喝酒、唱歌、搂着女人们蹦蹦嚓……那些人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投其所好,消费的费用多了,杨蒲副厂长就大笔一挥让拿到厂财会科想办法。很讲原则的财会科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厂里过去花大力气打造的科学管理体系,大有大势去矣之嫌。
这一来,让很多人忧和恨,忧:千里大堤溃于蚁穴;恨: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他们大多是各系统骨干、工程技术人员,也有和我一样的中层干部。他们要我找厂长进言,说说厂长,他的放任,是对厂子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任,对我们这些支持他工作的人不负责任……他们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不计后果地走进了厂长室。
厂长以前是面朝门而坐的,现在是背对着门,给人眼不见心不烦的印象,给人放任的印象。我敲敲门,他头也不回地说,请进。我进了,喊了他一声厂长,他虎起脸说,你什么时候也跟我变得生分了?他话里有话,我也就直截了当地说,这可是厂长您让我们生分的……他哦一声说,此话怎讲?我说,同志们说,厂长是对厂子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任,对我们这些跟着您以厂为家的人不负责任……他又一次打断我的话说,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我被他问住了,怎么办?同志们没教我。我想了想,说,把他弄走,或者干脆打报告免了他!他转过身把门关实,笑笑说,我可免不了他,我打报告免他,返回来的说不定就是免我的决定,他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下来前可是前任市长的秘书……有后台就真的那么可怕?我还想说,厂长,您这顶乌纱就真的那么重要……
这话我没敢说出来。可从此后,我干什么事情都心烦意乱,真让杨蒲当上了一把手,别的不说,我这个前任的大管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到市里办事,我瞅空钻进了组织部。分管人事的部长听我反映了情况,说,你先回去吧,你反映的情况,大家反映的情况我们都会认真对待的。
大家也反映了……我迫不及待地回厂,迫不及待地往厂长室走。走到门口,见厂长把办公桌调了过来,面又朝门了。我一怔,于心里偷偷地笑了一下,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掠过他的门口。回到我的办公室,喝着秘书递过来的一杯茶,我心里庆幸—那天想说厂长的那句话幸亏没有说出口。
随后有消息传出,副厂长杨蒲要调走了,王者风范要第二次开杀戒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办公楼后面的花园里和人说梅。厂里的这棵梅树,年内第二次开花,开的花还特别大、香,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梅开二度,而且还是开在我们这个又一次起死回生的厂里。大家说这可是爆炸性新闻,我笑了笑。
(原载《百花园》2015年第1期 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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