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建

　　打官司之后

　　□徐树建

　　金铭是一位律师，这天他突然得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父亲的腿摔断了！

　　原来，村里一位长辈过八十大寿，依照风俗，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要去祝寿。结果父亲喝多了酒，回家的路上把腿摔断了，现在正在镇医院接受治疗。

　　金铭立即驱车赶回家，好在医生说问题不大，手术后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望着病床上痛苦的父亲和忙碌的母亲，金铭陷入沉思之中，一个想法慢慢酝酿成形—把那天与父亲同桌喝酒的人告上法庭，让他们共同承担父亲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金铭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当然不是为了钱，这么点儿钱金铭还真不放在眼里，何况就是再多的钱他也不会跟乡亲们索赔的，当年考上大学时，要不是全村乡亲帮衬一把，能有自个儿的今天吗？他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移风易俗。

　　说实话家乡人太爱喝酒了，无论婚丧嫁娶砌房造屋之类的大事，还是生日满月节日庆贺之类的小事，都要聚在一块喝酒。大伙儿一旦喝酒必定开怀畅饮，不至酩酊大醉不罢休。醉酒的直接后果是经常有人摔得头破血流，而间接后果更可怕：患上不治之症的人不在少数。金铭决定借此机会吓唬吓唬乡民们，让他们改掉这个毛病。

　　回城后，金铭立即一纸诉状把大伙儿告上法庭。谁知，一石激起千层浪。父亲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冲他吼道：“畜生，你竟敢把乡亲们告上法庭？你还有点儿良心没有？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听着，你如果不撤诉的话，咱们父子关系立即断绝，我没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儿子！”

　　妈妈在电话那头也哭了：“儿子，你咋能这么做啊？你知道吗？现在大伙儿见了面都不理我们，说我们养了只白眼狼！”

　　金铭没想到事态发展如此激烈，忙把自己的用意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他说：“爸、妈，我真的是为乡亲们好，等大伙儿赔偿的钱一到手，我再贴点儿钱，咱把这钱全捐给村里养老院，这样一来大伙儿就能明白我的用心了。”

　　爸妈一听不吱声了，最终声音苦涩地说：“但愿如此吧。”

　　官司很快有了结果，不出所料，那天跟父亲同桌喝酒的几位乡亲全赔了钱。金铭拿到赔偿款后，又自掏腰包贴了些钱，一起捐回了村里。捐完钱后，金铭不禁长嘘一口气：这事算是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但愿乡亲们从此能少喝点儿酒！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这天金铭得空打了个电话回去，满心期待地问道：“父亲，现在乡亲们能理解我了吗？他们还三天两头地喝酒吗？”

　　谁知回答他的却是父亲的一声长叹：“唉，甭提了，你这一捐款啊，大伙儿都说你是拿大伙儿的钱装自家的脸，至于你这官司嘛，倒是起作用了，大伙都说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法律啊，以后咱酒得少喝了，更不能劝人喝酒，免得花了钱还吃官司，所以现在酒是不常喝了，可是我总觉得大伙儿越来越生分了。”

　　金铭诧异极了：“乡亲们怎么能这么想呢？又怎么会生分呢？”

　　父亲说：“以前那会儿吧，咱是互相帮助，例如你上大学，全村男女老少都来送钱送物，谁家有人生病了，有人结婚了，大伙儿也都是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可现在呢，自从吃了你打的官司后，慢慢地，大伙儿都不敢帮助人了，也不敢凑热闹了，生怕一不小心惹事上身，昨天一位老长辈九十大寿，好多人都没敢去！”

　　金铭惊讶极了，只好安慰父亲说：“父亲，甭担心，这只是文明的阵痛而已，时间一长就好了。”

　　谁知时间一长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坏了，这天金铭又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惊慌地：“儿子，又出事了，李大头在咱家跌伤了脚。”

　　原来最近光下雨，自家老屋有点儿漏，得上屋推一下瓦，父亲的腿还没好利索，便请了李大头，谁知雨后瓦滑，李大头从屋上滑了下来，结果把脚给跌伤了。

　　父亲说：“这事要是搁在以前，我最多赔点儿医药费说点儿好话喝顿大酒算事，可现在不同了，李大头神气活现地把我告上了，说我得支付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看护费、车马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一大堆。末了还撂下一句：你别怪人，这都是跟你儿子学的。”

　　父亲最后十分伤感地说：“钱倒还是小事，可这种态度让人受不了，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的，动不动就打官司，还有点儿感情没有？多年的老邻居啊……”

　　金铭放下电话，心里也别扭极了。哪知道这还没完，刚过了两天，父亲又打电话来，说大壮给邻居割麦时伤了腰，现在正打官司哩，邻居说大壮腰本来就有伤，这是想讹诈，大壮说腰一直好好的，就是因为割麦才伤的，两家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句句不离个钱字，就差动手了，哪还有半点儿情分？

　　父亲最后说：“这要是搁在以前，根本不是多大的事，可现在，唉，照这样发展下去，我只怕人心往后会越来越坏……”

　　金铭听了更加郁闷，开车时翻来覆去地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这一走神坏事了，只听“砰”的一声响，好像撞上了人，随即有人倒在地上大声惨叫起来。

　　金铭很快就回过味来了，十有八九遇上碰瓷的了！因为车子速度十分缓慢，即使刮到人也不会这么夸张地叫，而且最近城里碰瓷的实在太多了。

　　金铭当即下了车，谁知刚走到那人身边，俩人一起愣住了：倒地的人他认识，正是老家的，说起来俩人还曾是小时候的伙伴。

　　老家竟然有人干这个！金铭顿时心头冒火，俯下身小声说：“哥们儿，别闹了，我知道你是碰瓷的，起来吧，该干吗干吗去。”

　　那依旧躺在地上的昔日伙伴却“嘿嘿”偷笑起来，说：“想不到今天撞上真神了，行，你是律师，我骗不了你，我承认我是碰瓷的，可你证据呢？这地段没有监控的，即使上法庭你都输定了。”

　　金铭万万想不到对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能这样呢？快起来，别丢人现眼了……”

　　那哥们儿却一斜眼，说；“丢人现眼？哼，说起来这还是跟你学的，你能翻脸无情地起诉请你父亲喝酒的乡亲，我就不能讹诈你？告诉你，现在我们村里干这行的多了去了，听说过大壮割麦伤腰的事吧？实际上大壮那腰根本就是老伤，可结果人家却赔了他好几千块。可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互相帮助到互相防备，再到碰瓷讹诈，为了钱六亲不认不要脸面—全怪你！”

　　金铭听了，顿时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天哪，怎么会这样呢？

　　（原载《今古传奇》2014年11月上 江西李秋兰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