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鸡蛋
□张爱国
李老师发现吴田生这几天不正常:课堂上低着头,不主动回答问题,即使被老师叫起来,也是低头不语,小脸蛋儿红赤赤的;课下,其他孩子在疯,他也是闷头闷脑在教室里,就连上厕所也绕着别的孩子走。不正常的还有其他孩子,仿佛都在有意躲着吴田生,孤立他。
李老师问过吴田生原因,可这个一贯很听话尤其对他无话不说的孩子虽然眼眶里噙着泪,就是咬着牙不开口。李老师还问过别的孩子,这些孩子也一反常态,明明知道些什么,也是不愿说,实在被问急了,班长说了句:“您问他爹去。”。
李老师走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到了吴田生家,对吴田生父母开门见山地说了吴田生最近的反常,问他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哪知吴田生父母,一个直叹气,一个直抹眼泪,也不说话。
“你们都不说,孩子的思想问题就不能解决。”李老师急了,“我就不明白了,孩子不懂事,你们也还不懂事?孩子有思想问题,很正常,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见不得人!”吴田生父亲一声长叹,“老师,是我,是我见不得人,我拿了—不,是偷了人家东西。”说着就伏到桌子上,用拳头擂着自己的头。
李老师愣了愣,起身告辞。吴田生父亲一再要留李老师吃碗面条再走,李老师头也不回,走了—他对眼前这个老实巴交、曾经是自己学生的中年人突然有了厌恶感。
贫穷可以理解,但干出这样的事,不能原谅,尤其对孩子,伤害之大,难以想象。李老师边走还边生气,远远地,他看到了也曾是自己的学生、现在是学生吴小成父亲的吴大功,就赶紧低头往另一条路上走。吴大功还是发现了李老师,跑上来就要拉他去自己家。李老师坚决拒绝—这些年来,李老师最想做家访,因为家访最能了解学生的真实情况,但李老师也怕做家访,因为这里的每个家长,包括那些早已毕业的孩子的家长,还有自己曾经的学生,只要见了他就死活留他吃饭,若不把李老师饱得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不让他走。
“老师,知道您就要来了,是为吴田生吧?”吴大功用袖口擦净一块石头请李老师坐下,“老师,算我小人,多心,您不能因为他爹的事,对孩子有看法啊……”
“放心,我会做好孩子工作。”李老师不坐,“我不会让那样的父亲毁了孩子,孩子无辜!”
“老师,其实,吴田生他爹,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吴大功似乎咬了咬牙,“就是上个星期,拿了人家两个……两个……鸡蛋。”
“这种事,就是两个鸡蛋……”李老师突然头皮一炸,“什么?你是说吴田生他爹,拿的是人家的鸡蛋?是鸡蛋?”李老师把“鸡蛋”两字咬得重重的。
“老师您别急,这事,吴田生,他爹,全村大人孩子,都实在不想让您知道……”
吴大功还在说什么,李老师一句也听不进了,他心里翻江倒海起来。李老师二十多岁就从城里来到这个大山深处的小学,三十年了,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老师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他,一直留守在这儿。起初,有家长请他吃饭被拒,给他送饭也被拒。后来,有一个家长给他送来几个鸡蛋,说家里鸡下的蛋吃不完。李老师不好再推辞,收下了。于是家长们纷纷给李老师送鸡蛋,以至几年后,家长们似乎达成了协议:孩子们轮流着,每星期一给李老师带二十一个鸡蛋,像是谁排好的值日表一样,没一次例外。对此,李老师仿佛也成了习惯,坦然收下,只是会用自己的工资设法给这些孩子以补偿。
上个星期一早晨,是吴田生带的鸡蛋,二十一个。李老师清楚地记得,也就是从那天早晨开始,吴田生以及其他孩子对吴田生的表现有了异常。
“老师,这与您无关。”吴大功见李老师眼红了,急忙说,“上个月,吴田生家死了两只母鸡,那天他爹实在凑不够鸡蛋,一急,就从邻家院子的鸡窝里拿了两个,本打算事后告诉邻居,不料忘了,而那家女人又是个长舌妇,所以就……”
李老师泪流满面,他已经发誓,以后,家长的一根鸡毛也不会收下了。
(作者地址:安徽省潜山县全力阳光城35幢 邮鳊:246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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