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建

　　气死人的风俗

　　◎徐树建

　　

　　锥子是个职业小偷，头脑灵活手段高超，一向过得蛮滋润的，可最近有点不好混了，原因是城里人越来越精明，防盗门窗越来越坚固不谈，还明里暗里装了好多监控探头，这玩意太可怕了，简直天生就是小偷这行当的克星。痛定思痛，锥子决定放下身段走基层，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去作为一番，农村人防范意识淡薄，加之青壮年几乎都外出打工，这一去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天夜里，锥子来到一个相当偏僻的大村子内，很快瞅准一户房子整齐高大，看上去很殷实的人家，且又没有院子没有狗，这样的人家简直就是专门等着他来偷的。潜伏了一会儿后，见四下无人，正想起身准备动手，忽然看到一个黑影先他一步走了过来。

　　乍见有人，锥子一愣，此人莫非同道？再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一般来说同道走夜路总是轻手轻脚、东张西望的，这人却脚步重重，且毫无躲躲藏藏的样子。

　　只见黑影来到屋前，突然大咳一声，差点把锥子吓个半死，谁知那人又重重咳了一声，声音大得简直有点夸张，就在这时屋内回应了一声咳。

　　接下来怪事发生了：黑影听到咳声后，径直跑到院子一角的羊圈旁，有条不紊地打开圈门、牵出一只羊关好门，然后牵着羊来到屋前，双膝跪倒在地用力叩了三个头，直起身竟牵着羊扬长而去，而屋内人恍若未见，任他所为。

　　这一幕把个锥子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干什么呢？忽然灵机一动：我何不来个顺手牵羊？

　　但锥子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这其中肯定有不为外人知道的玄机，冒失动手只怕有危险，小心驶得万年船嘛。锥子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佩服自个的细心，自个多年来在城内一直没失过手，靠的就是这份细心。

　　第二天一早，锥子假装过路客出现在村子内，前面有几个老头在聊天，锥子上去就敬一圈好烟，然后一脸认真地说：“昨晚我有事经过贵村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锥子一五一十地把昨夜的怪事讲了，末了说：“各位大爷，那个黑影到底是借羊呢还是偷羊？说他是借吧，屋内的人根本看不清他是谁，说他是偷吧，他又主动咳醒屋内主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人们一听全笑了，倒是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没笑，他一边抽着锥子孝敬的好烟，一边一本正经地说：“外地人，首先我纠正你一个错误：你笼统叫我们‘大爷’叫错了。我们这几个人虽说岁数看上去差不多，可辈分相差大着哩，可说是长的长晚的晚，晚的人得叫长的人爷爷，你这一叫可不乱了辈分？年轻人，在咱农村这一点可马虎不得啊！”

　　锥子一听脸上恭敬，心中却大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吗，还马虎不得？农村人就是老古板。

　　白胡子老头又说：“至于你刚才说的怪事，其实一点也不怪，这是我们村特有的风俗，流传好多年了。具体是这样的，谁家遇到困难了，明着跟邻居借吧，怕人家为难，从而双方都下不了台，农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难为情，所以就来个暗里借。他在夜里来借时，先咳几声，必须大声咳，要确保屋内人听到，如果屋内人跟着咳了，就表示同意借，这样借的人就可以动手了。如果屋内人一直不咳，就表示他不同意借，这样一来黑灯瞎火的，双方都不至于难为情。”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山村老屋怪事多！

　　锥子想起一个破绽，问道：“可是，当时屋内人并没有看清屋外人是谁，万一日后借的人不还呢？”

　　老人们一听全都大摇其头，说：“一般来说屋内人都会看清屋外人的，万一看不清也没关系，因为外人根本不知道本村的规矩，所以借的人肯定是本村人，本乡本土的，谁会做这种缺德事啊。”

　　锥子心中暗乐：缺德人就站在面前哩。又想起最后一个问题，问道：“借的人临走前为什么要叩头呢？”

　　白胡子老头说：“这个吗很简单，屋外人知道屋内人是他的长辈，为了感谢长辈借羊之恩，他跪下叩头太应该了。”

　　白胡子老头最后又一脸认真地说：“所以啊，一定要注意长晚有序，在咱们农村这可不是小事。”告别老人们，锥子再也按捺不住狂喜：这下尽在掌握中，大事成矣。

　　夜里，锥子来到一户屋外，之所以选这家，一是因为这家只有老夫妻俩，好对付；二是这家没有院墙，更重要的是，这家人养的是牛，既然出手就得大手笔。

　　果不其然，在锥子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后，屋内回应一声苍老的咳声，这就意味着同意了。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屋内人即使睁破眼也看不清自个是不是本村人。

　　锥子当即解了牛绳，牵了牛就走，果然没人阻拦，刚走两步，忽想起一个细节来，就是白胡子老头说的，一定要注意长晚有序。

　　于是锥子重重跪下，硬邦邦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大模大样地牵了牛起身就走。

　　谁知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门“咣啷”一声大开，屋内老头出现在门口，扯开破喉咙石破天惊般大叫起来：“来人啊，抓小偷啊！”

　　就这一嗓子，立即撕碎了宁静的山村之夜，说时迟、那时快，所有的灯“唰”的一下全亮了，所有的人全拿棍拿叉地赶来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全村上百条狗在主人的吆喝下愤怒地扑了过来……

　　当被狗咬得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锥子被彻底制服后，他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一脸无辜地问道：“为什么？我演了全套毫无破绽，为什么还会被发现？”

　　那个白胡子老头走上前来，说：“狡猾的狗东西，为了让你死了闭眼我就实话实说吧，你前面的表演全对了，可坏就坏在最后不该叩那三个头的。”

　　锥子无力地说：“不是说要感谢长辈的吗？”

　　大伙快活地大笑起来，笑声中那个养牛的老头一脸惭愧，白胡子老头指着他对锥子说：“啊呸，你太会挑人了，我告诉你，甭看他年纪大，全村论资排辈除了他儿孙就数他最晚，有的三岁小孩都是他长辈，所以你这一叩头他立即就发现不对头了，哪有长辈给晚辈叩头的？”

　　锥子一听这个气啊，这个破农村，还有这样的风俗？在他气晕过去前，白胡子老头又说：“我再三嘱咐你注意长晚有序，你就不听，看，现在被逮住了吧……”

　　（原载《民间传奇故事》2014年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