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军

　　回家

　　□肖 军

　　大军明天就要告别南国这座沿海城市，回鄂西南老家去了。

　　今夜，他穿着整洁的保安服(这是他刚洗过的，值完班就要交上去了)，还专门理了发，刮了胡子，光鲜得像个新郎一样。

　　大约是夜里九点多钟，大军正在社区巡逻时，发现了异常情况。在社区北端一座楼里，闪出一个黑影，鬼鬼祟祟钻进了楼前的花园里。他开始还以为那黑影只不过是内急跑到花园里方便，正准备上前责罚，那黑影却很快钻出来了，手里还抱着一样东西。由于这里没有灯光，大军没看清黑影怀里抱的东西。

　　大军追到楼下，看清地上有一个旅行包，里面塞满了东西。他没工夫检查，又迅速向黑影追去。

　　黑影摸到了一家住宅的阳台前，蹲在地上细细观察着。

　　大军认识这家住宅的主人，准确地说是认识住在里面的一个姑娘。姑娘只有十九岁，活泼而顽皮，娇艳得像一枝盛开的美人蕉。社区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她喜欢她，亲热地唤她罗罗。

　　罗罗每天经过保安室那一刻，成为大军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黑影已经爬上了阳台，阳台通向内室有一道铁门，外来者想硬闯进去是不可能的，除非有特制的开门工具。大军紧紧地盯着黑影，握警棍的手心汗水淋淋。只要黑影动手撬门，他就冲上去捉现场。

　　但是黑影好像对铁门毫无兴趣，他爬进阳台后便仰着脑袋向上张望。大军一看，阳台的上方挂着几件女孩子的小物件，有衣服、袜子、纱巾之类。黑影观察了一下，跳起来扯下了一样东西。

　　黑影心满意足地爬出了阳台，向他放包的地方走去。

　　大军舒了口气，同时又疑虑重重，这个贼到底要干什么？他觉得可以动手抓他了。一切等询问过就清楚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黑影到楼下背起包，竟然大大方方向门岗走去。

　　大军三步并作两步，抢先来到门岗，等着那黑影。

　　在门岗耀眼的灯光下，走来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旅行袋。他看见威严而立的大军，咧开嘴生硬地冲他笑了一下。大军敬了个礼，拦住了他。

　　“你好，我是社区006号保安，正在值勤。请放下你的包，我要检查一下。”大军说。

　　小伙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迟疑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说：“检查？我包里都是行李啊。对了，哥们儿，我今夜要告别这座城市回家。”

　　大军听到“回家”两字。全身一震，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轻轻地说：“没啥，只是例行检查，不会耽误你回家的时间。”

　　小伙子放下包，主动拉开了拉链。

　　大军将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小心地往外掏，里面的确是一些日常用品和几件旧衣服。掏到最里面，掏出一棵片柏，还有一条粉红色的纱巾。片柏生南国，是南国最有特色的一种花卉。大军查看了一下，片柏的根部还是新鲜泥土。毫无疑问，这正是刚才小伙子从社区花园采的。而那条粉红色的纱巾，肯定就是小伙子爬进阳台偷来的东西。

　　大军首先举着那棵片柏，盯着小伙子问：“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从社区花园里采的吧？”小伙子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大军又问：“你在这社区不是住了一天两天吧？随便采摘花园的花木，按条例是要重罚的啊。”小伙子扭头望着夜空，悠悠地说：“那就罚吧，罚多少我都认。”

　　大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拿起那条纱巾，自己都感到有点难为情地问：“这总不会是你用过的吧？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罗罗的东西。”小伙子愣愣地瞧着大军，用眼睛问，你莫非跟踪了我？什么都知道？大军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小伙子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说话都打结巴：“我……我没啥说的，你罚吧。”

　　大军再一次苦笑了，痛心地说：“我说，咱打工仔要爱护好自己的形象，丢人也不能丢到姥姥家！特别是在告别一座城市的时候，更应该……”

　　小伙子一下子蹲在地上，任大军咋说，再也不吭声。大军想了想，拿出手机，准备请示上级拿出处理意见。这时，他忽然发现小伙子面前的地上湿了好大一块。天并没有下雨，地上还在“吧嗒吧嗒”响。大军惊骇了，赶忙放下手机。

　　小伙子哽咽着说：“我也不想在这座美丽的城市留下污点，我在这里打了3年工啊！我不怕丢人……采这棵片柏，是想拿回家做个纪念。我从17岁在外漂泊，前后走过近10座城市。每次告别一座城市，心里就空落落的，想带走一点纪念……当咱老了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

　　“这条纱巾是罗罗的，这么漂亮的姑娘，咱一个打工仔，也只能在梦里敢喊她的名字。我奶奶快80岁了，我每次出门，奶奶就交代要带个孙媳妇回去。我没用啊，找不到……没人看得上咱。上次回家，为了交差。我买了一方女孩子用的手帕骗奶奶，说是女朋友送的，奶奶拿鼻子前一闻，就识破了……这次偷罗罗的纱巾，是她常用的东西，上面有女孩儿的香气，估计能骗过奶奶……她老人家已时日无多了……”

　　一个大小伙子，说着说着竟在门岗前号啕大哭。

　　大军背过脸去，心里滚开水一样，想着自己告别这座城市，是投向温暖的怀抱，家里有爱妻和即将出世的孩子，而眼前的兄弟回家的心情却是那么凄苦！他不再多说，挥挥手：“走吧，兄弟，代咱们游子问候你老奶奶！”

　　小伙子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大军却坐在保安室里伤感到子夜。

　　大军值完最后一班岗时，整座城市都熟睡了。他脱下保安服，叠得整整齐齐交给接班人员。然后趴桌子上写了一份检讨。

　　我张大军在这座城市当保安两年，一直大公无私，尽职尽责……但在最后一班岗失职了。我放走了社区内一个涉嫌偷窃的打工人员，内情就不说了，我愿接受责罚，并诚挚地向社区的居民道歉！他将检讨和100块钱夹进值班记录，在夜幕中背起行装，踏上了归乡的路。

　　（原载《精萃故事会》2014年1月下 陕西郝伟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