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花
□张军青
素洁、冷艳的花瓣像柳叶一样舒展着,长长的花蕊如同白蛇的信子,不断地蔓延、扩展、蜷曲,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包裹了他的身体,攫取了他的魂灵。
“啊!”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他拍着脑袋想了一阵:哦,明天是父亲的忌日,这种花儿在父亲的墓碑前出现过,一大束,不知谁送的。
那是去年父亲安葬后的清明节,他去墓地祭祀,就看到墓碑前多了这种洁白的花儿。
父亲的身世他并不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他问过父亲,父亲只是用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望着远方的天空,很久很久,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曾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去过一次。他感觉单位里的人对父亲不好:对他缺少尊重,呼来喝去。父亲的腿有一条是假的—没有人告诉他为何是假的—而父亲稍有怠慢,便换来一句骂:“快点呀,胆小鬼!”
为什么称父亲是胆小鬼,他不清楚,想想,也许父亲真是胆小鬼,不然为什么被人如此羞辱也不做抗辩?但他受不了,父亲胆小,他却不怕。当时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跺了下脚,冲进伙房拿起了菜刀,狮吼着要剁了那些人。可是,父亲却夺下了菜刀,还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很生气,不是生那帮人的气,是生父亲的气。
当天他就回了老家,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跟父亲联系。
直到有一天,老家的县政府派人找到了他,请他回家看看父亲。他们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英雄。父亲拦住了抢劫的罪犯,在身中七刀的情况下还紧紧地抱着歹徒的腿。
他呆了,傻了,心痛了,流泪了。
从此,他为父亲自豪,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疑惑:那就是父亲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他天不亮就到了父亲的坟墓前。如他所料,他见到了送花人。
来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士,端庄优雅。
“你是夏勇?”女士伸出了手。
“是。请问你是?”
“我叫白枫。我来谢谢老人家对我和我母亲的照顾。”
他有点发懵。
“我是夏叔叔战友的女儿。朝鲜战场上,他俩一起被俘了,我爸爸死在了战俘营里。”
“战俘?”他不明白。
白枫将花摆到墓碑前,幽幽地说:“是的,战俘。他们是被炮弹炸昏后做了战俘的。在战俘营里,美国人威逼利诱他们去台湾,但他们宁死也要回祖国。”
“可是,他们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他们连普通人的待遇都没有,甚至低人一等。”
“你一定看过《英雄儿女》吧,每次听到‘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宣言,我都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可是,英雄王成的原型之一并没有牺牲,他被爆破筒震昏了,成了战俘,回国后,他也被划为另类。”
“那些年,我和妈妈每年都能收到你父亲的汇款。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娘俩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说到这里,白枫停顿了一下,闻了闻手中的花,红着脸儿说:“不瞒你,我曾经向你的父亲求爱—不仅仅是以身报恩,是他的精神和品格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真的爱上了他。可你的父亲坚决地拒绝了,我知道你的父亲是不想连累我。”
“哦,这花儿的学名叫曼珠沙华,俗称彼岸花,是阴阳两界相爱的象征。”
如今,又是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父亲墓前的一幕,他都感到深深的震撼!
(原载《新聊斋》2013年第10期 河南李金锋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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