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明

　　复 发

　　□季 明

　　这些天，那个农民工模样的人来过好几次了，却都只是在诊所门前犹豫徘徊，不敢进来。有时候，他会把脸紧紧贴在玻璃门上，往里面窥视。

　　玻璃上贴有防晒膜，外边看不清里面，但从里边看外面，却是一清二楚。我望着他在玻璃上挤成瘪柿子状的脸和一双努力睁大的眼睛，不禁哑然失笑。

　　事后，我才知道他叫谷成仓。

　　我的诊所位于城郊，刚开业不久，没钱做宣传，又不能满大街贴小广告，因为那是要受城管处罚的，所以生意很惨淡。

　　有一天，我望着附近的几个建筑工地，忽然有了主意，连忙命助手去印制一批小广告，贴到工地上去。不仅仅是附近的几个，全城的建筑工地都要贴，越多越好。

　　助手很不解，问：“贴到这种地方，有啥用？”

　　我说：“日后你自然明白。”

　　果不其然，广告贴出去不久，病号就陆续上门了，生意日渐红火起来。

　　当然，来看病的，几乎全是农民工，大多数都像谷成仓一样，先在门前徘徊犹豫了几次，然后才硬着头皮进来。

　　助手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问：“你咋想到了这一招？”

　　我笑着说：“你傻啊，眼下有钱有权的人都养情妇、包二奶，谁还会去嫖娼？没病找病啊？”

　　终于，有一天晚上，谷成仓鼓起勇气推门而入。我仔细给他做了检查，果然，也是那种病。

　　我问：“你……去过那种地方吧？”那种地方，当然是一种含糊的说法，我不想让他难堪。

　　虽是冬天，但谷成仓却满头是汗，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就……就一次。”

　　“就一次？中奖率很高啊！”

　　谷成仓睁大眼睛，认真地说：“大夫，真就一次！那天，我喝了点酒，实在无聊，就被工友拉着去了那种地方，我没忍住……”

　　谷成仓叹了口气，说：“去年春节工地没放假，我跟老婆快两年没见面了。她在另一个城市打工，相距千里……到了那种地方，我实在憋不住了……我也是个男人啊！”

　　“我能理解。”我一脸同情地说。

　　谷成仓擦了擦脸上的汗，问：“这病……能断根吗？”

　　我指了指墙上那面写着“祖传秘方、专治性病”的锦旗，然后又把行医资格证拿出来摆在他的面前，说：“你放心，我不是江湖游医；这种病治愈后，保证不会复发。”

　　“保证不会复发？”

　　“是的，否则，我不仅免费，你还可以砸了我的招牌！”

　　当然，所谓的“祖传秘方”，不过是炒作自己的噱头，而就我所学的专业来说，治疗这种性病，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这下，谷成仓放心了，又问：“得多长时间？”

　　疗程长短当然与我的收益息息相关，于是，我思索了一下，说：“快则一个星期，慢则十天半月。”

　　犹豫了一会儿，谷成仓小心翼翼地恳求说：“医生，能不能快一点？马上就是春节了，今年工地放假，我想回家啊！”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经过十多天治疗，谷成仓痊愈了。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又忧心忡忡地问：“大夫，这病……真不复发？”

　　我坚定地说：“不会！”

　　接着，我又用玩笑的语气说：“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谷成仓急忙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

　　一晃春节就过去了，就在正月刚过完的时候，谷成仓却带着满脸痛苦的神情，又来了。我帮他复查了一下，立马皱起了眉头，问：“你又……去那种地方了？”

　　谷成仓赶紧发誓，说：“没有，我要再去那种地方，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那你怎么……”

　　“春节放假回家，就是跟老婆亲热了几次。”谷成仓小声说。

　　我愣了片刻，说：“可能你老婆……这病传染！”

　　谷成仓困惑不解地望着我，我说：“通知你老婆，赶紧去医院做检查。”

　　谷成仓呼地站起来，愕然问：“我老婆……为啥要做检查？”

　　我盯着焦躁不安的谷成仓，不知怎么说才好。犹豫了半晌，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复发了！”

　　（原载《小说月刊》2013年第11期 北京谢志福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