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没想过,我会在这个叫梅花的小镇一住就是七八年,这个离家几百里的地方俨然成了我的第二故乡。初识小镇,那是在一个冬日大霧弥漫的寒夜,因为来时匆忙,并未看清小镇的样貌,只知道那里仅有的两条小街,两边都是林立的杂货铺,与别处的南方小镇并无不同。走时,我在路边匆忙的拦下一部车弯腰便钻了进去,五分钟后,收到了欧艺发来的短信:我已经把你搭的那部车的车牌记下来了,如果两小时后我还收不到你报平安的短信,我就报警。那一刻,那个小镇,那个紫红外套的弱女子给了我一种从没有过的温暖。
欧艺是我在一个算命先生家门口认识的。那天下午,冬日的暖阳很慵懒地散射在大地上。并不寒冷的风时有时无地轻抚着路人的脸庞,不管是匆匆行人还是门前的老者,都感恩着这闲散的暖冬,感谢这季节的赐予。在算命先生家的门口,我第一眼看见欧艺的时候竟然就脱口而出地问她:是这里吗?她笑笑回答,是这里。仿佛我们已经是熟识已久的老朋友,虽未谋面,但并未感到生疏。她说她是妇产科医生,叫欧艺,在一个叫步头也叫梅花的小镇上班。就这样,我们从天气聊到工作,从工作聊到生活,天南海北,神侃了一个下午,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那种找到知己的感觉让我心中涌起一种要跟这女孩过一辈子的欲望,我想,我的爱情是真的要来了。
分别后彼此都留了联系方式,约定第二次见面,我对她说,下一次我去你工作的小镇找你,她工作的小镇就是这个有着诗一样美的名字的梅花小镇。
梅花落,
满了山坡,
这里早年住着冯公子……
一提起梅花,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文友的那首爱情诗。或许冥冥之中上天注定这是一个专门存放我爱情的美丽地方。虽说小镇的中心不大,东西横穿的也就两条不宽的小街,但除了镇中心,小镇实际管辖的东西跨度却有一两百公里,小镇东边的金鸡山脚下紧挨着广东的地界,西边可延伸到遥远的梧州境内。而缓缓东流的贺江则横生生地把东西两片大山拦腰截断,东边七八个村的老百姓靠着山势分散地住着一两万人,西边则零散地在各个山头住着几千的瑶胞。因为下游建水库的原因,整条贺江在这一片水域里变得异常宽广。在这样宽广的河面上要想架一座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要进出东边的那片大山就只能靠渡船过渡,我来这个小镇八年,进山过渡走了六年。
小镇的街尾就是欧艺上班的卫生院,单位里人不多,平时虽忙,各顾各的工作与生计,但相处一起倒也和和气气,人情味十足,欧艺在卫生院的妇产科上班,由于基层单位人手少,她每日除了开单收病人看病之外还要接生以及护理婴幼儿,所以工作繁琐而复杂,但又要求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一忙起来经常不能按时下班按时吃饭,而一个人每日忙忙碌碌的工作又极少有时间和精力自己处理饮食起居的事。所以我们交往一年后我毅然辞掉了城市里销售主管的工作,来到这个小镇做起了“家庭煮男”,每日就是帮欧艺买菜做饭,其余时间在网路上揽点小活。就这样过了半年,恰逢当地区县招考老师,当时梅花镇内招考教师的学校只有两三所,都是比较偏远的山区小学,虽然读书时候我学的是师范专业,但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有当过老师,因为一直觉得自己无法坚持一份平淡的职业几十年。但最终我还是报名了,报考的是当时离镇上较远的永和小学,笔试,面试,审核……,都很顺利地通过了,经过简单的岗前培训,2010年的春天,我踏上了教师的征途。
永和小学就在小镇东边的大山里,离镇中心有六十多公里,这六十多公里的山路由于载木头进出的机动车频繁碾压以及缺乏人员管理和养护,路面状况非常糟糕,而且顺着山势修建的山路陡坡急弯非常多,山路异常难走,进山之前还得坐渡轮渡过宽阔的贺江。所以工作的条件比我预想的要困难很多。
第一次进山,坐的是朋友开的面包车,早上收拾好东西就开车到了贺江渡口等渡轮,因为进出的车少,渡轮为节约成本,总是要等到能装满一整船的车和人才会出发。过了渡之后一路颠簸,到了永和村村口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匆匆在路边别过朋友,就扛着行李来到了这个有四百多学生的永和小学,小学不大,正对着校门的是一栋三层的主体教学楼,教学楼右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右边是一栋新建的两层小楼,三处建筑物呈品字型伫立在水田中间,这地方早前是一座废弃的庙宇,矮小大门则是由原来庙宇大门改造而成,三栋建筑物的中间是不大的操场,供学生平日做操和活动用。这次教师招考,和我一起被永和小学招录的还有三个老师,另外两个女老师已经比我先到了。因为离镇上的居所较远,所以上班时间只能在学校住校,周末才可以回家。简单的寒暄和休整后,我被安排到了一个大教室里和另外两个支教的老师住一起,当时住校的老师有十多个人。由于学校的条件限制,住校老师只能集体做饭,不过集体做饭倒也有不少好处,一来可以轮流值日节省时间,二来大家一起生活也可以促进感情,大家相处久了都会互相帮助,倒也其乐融融。就这样我周一到周五就在离镇上五六十公里的永和小学住校,周末回到镇上帮欧艺做做饭,整理收拾家务。村小学的工作压力并不大,除了生活条件差,离欧艺远,别的也都能接受和迁就。当时没有像样的厕所,没有像样的洗澡房,我们就自己动手建,动手改,甚至发动教师的家属一起帮忙出力把人居条件提升起来,经过我们住校老师的集体努力,第二个学期开始,我们已经有了独立的教师厕所,有了像样的冲凉房,同时,集体小厨房和小饭堂也被我们修缮一新,我们还一起在校园附近开辟了一小块荒地并种上各种瓜瓜豆豆,一到收获的季节,大家都非常开心地吃上自己种的菜,集体的生活排挤了苦闷和单调,同时也让大家在这异乡的小山村里抱团取暖,那段时光,有同事的陪伴,也有领导的关怀,还有对欧艺的思念,日子平淡如水却又令人感到充实满满。现在回忆起来确实是段令人难忘的时光。就这样,转眼我在永和小学工作了一年半,一年半时间里我的爱情也有了完美的归宿,我和欧艺结婚了。
2011年的秋季学期,由于上级工作安排,我被调动到了离永和小学十公里的保和小学。保和小学是离镇中心最远的村级完小,与永和小学属同一学区,虽然地处偏远生活条件也没有很好,但民风纯朴,村民以及本地教师对外地教师非常尊重,所以在相处中我的能力和为人也逐渐被他人所认可,常有热情的村民邀去家中吃饭,一来二去,和村里大部分人都成了朋友,尤其是学校的廖老师和村里的覃叔,廖老师是保和小学的上一任校长,一直在这个山村学校服务了几十年,近年由于年纪大了才退下来,所以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老校长。老校长为人善良,待人真诚热情,每日有空必叫我们几个住校的外地老师去他家吃饭。待我们如一家人,现在虽然他退休了,但每每和几个外地老师聊起老校长,心中油然而生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覃叔是另一个让我难以忘怀的长辈,与他如何相识早已记不清了,就只知道我不知道何时起就多了这么一位亦师亦友的老前辈、好朋友、忘年交。覃叔早年是一个国营企业的职工,后来身体原因提前退休,在家养老。由于覃叔平日热心公益,做事多替他人着想,所以在村子里很有威望,他为人豪爽热情,尤其对我们几个外来的教师更是相当的关照,三天两头叫我们去他家里做客,盛情之至让人难却。记得有一回,午饭刚吃过,覃叔就打电话过来说:
“小陈呐,晚上过来吃饭,我杀好了鸭子,做好了糍粑。”
我说:“覃叔,我今晚要去隔壁的永和小学修电脑,所以就不去了。”
“不行,你要是不来吃饭晚上等你回来我就给你送饭过去”。
我谢过之后就挂电话了,以为只是覃叔的一句客气话而已。谁曾想到,晚上我修好电脑回到学校,覃叔已经在学校的厨房里足足等了我一个多小时了,摆在厨房的饭桌上的是他煮好的菜和做好的糍粑。看到那一桌子菜的那一刻,我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人生一辈子,能交得到几个这样真心的朋友?
之后的覃叔也总是这样隔三差五地要叫我去他家吃飯,除非实在有事情忙,要不就得非去不可,不去的话覃叔就会提起嗓门数落起来。我知道,这样暖暖的情谊我是无法拒绝也是不能拒绝的。即使我后来离开了那所村小,他依然时不时地打来电话问寒问暖。
覃叔和老校长让我永远把那段在保和小学工作的时光定格在最美的记忆深处,有了他们的关心和照顾。我在保和的日子过得最叫人难忘。
在保和小学做了两年的教导主任,根据上级工作安排的需要,我又被调动到了与永和和保和同属一个学区的平景小学任校长。平景小学与永和小学、保和小学同处于一条山路的沿线上,三个学校,保和小学最远,永和小学居中,平景小学相对较近,但即使近,离镇中心也要走四十多公里的山路。平景小学很小,只有一栋两层的教学楼,教学楼二楼排开六个房间,一间教师的宿舍、一间教工破败的厨房、一间昏暗的教师办公室。剩余三间是教室,教学楼前面是低矮的围墙围着的坑坑洼洼的小球场,球场两边伫立着上世纪八十年代镇政府淘汰下来用钢管焊接而成的旧球架,因年久失修,老旧的球架伴随着破败的地板像深沉的老妪,毫无生气。平景小学的学生数很少,不足一百人,有接近一半是瑶族学生,老师也严重不足,而且只有我一个住校老师,基础设施也极其落后,加上围墙校门等久无人修,一眼看上去破败不堪。
刚到平景小学的时候,学校一穷二白,连教师上课的粉笔和改作业的红笔都是我在原单位带过来的。条件虽差,但我心里想,我来这里的使命就是为了改变而来的,要是条件很好还叫我来干嘛?所以从进驻平景小学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定下决心要改变落后的这一切,并做了详细的规划。当时学校没有一个像样的教工厨房,在学校隔壁工地干活的老刘对我说:
“小陈,我看你为人挺老实,刚来这里遇到不少困难吧?”
我说:“是呀,现在连个像样的做饭地方都没有,中午煮饭还不知道在哪里煮呢。”
“我帮你建一个吧,你一个人住校也挺不容易的。”
于是,老刘利用空余时间帮我重新修缮了一个教工小厨房。而且不收一分钱。老刘是个泥瓦匠,夫妻二人常年在外以做建筑工为生,也许是两个同属异乡人的惺惺相惜,亦或者是对我这样普通的乡村教师的关爱,老刘用他最擅长的活计给我解决了最实在的问题。
解决了教工厨房,我开始改造教师的办公室,由于缺少资金,刷墙、拉电线等活计全部是自己一点一点地做,并利用下午空余时间自己一点一点地把办公室楼顶漏水的地方修缮好。新办公室改造好了。但办公室却没有个像样的门,于是我打电话给领导死皮赖脸地要回了两个门。可是每次看着那么破败的篮球架,我都一阵阵地揪心,于是又软磨硬泡地跟上级领导磨了半个月,最后领导终于答应给我一副新的篮球架。这样,当校长的第一个学期,我就把我想改造的部分硬件完成了,虽然接手过来的学校也不会因为我的加入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至少我让它有了一些好的转变,这些对我而言已经知足了。
第二个学期开始,根据规划发展,上级要求学校能征一块地,用于建设学生食堂。但是征地得好几万,而这几万的资金怎么来?正一筹莫展之际,一天晚上在一个文学交流群里和文友们聊天,因为一个偶然的话题,我给群里的文友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曾经有一个学生,学习成绩很好,在一次期中考试中她获得了双优一等奖,学校奖励了她十五块钱,她在第二天的日记里写道,这十五块钱有其中的五块给了妈妈买花生种子了,另外的九块钱给哥哥买了一点猪肉,那天晚上一家人吃得非常开心,还有一块钱是我和哥哥一人五毛的零花钱。我说,我看完这篇日记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文友被我的故事感动,其中有一个文友联系了我,问我现在学校的发展存在什么困难,我说现在学校急需征地,但是钱不够。他说,我帮你想办法。最后在文友的帮助下,我顺利地把地征了下来。就这样,我逐步地完善学校的硬件建设,一点一点把原来破败不堪的校园,建成了我想要的样子。经过这四年的努力,如今我已经把教学楼粉刷一新,教学楼前的地板也已经重新平整硬化好,不再是坑坑洼洼。当年破败的篮球架早已经拆掉。而在另外一块宽阔的场地上我建好了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利用篮球场的小空间,我成立了一只小小的五人制小学生足球队,这也是我们整个区县唯一的一只村小足球队,只要有时间,我每天下午都会亲自带队训练,我指望着有机会参加来年全市的小学生五人制足球锦标赛,即使没有机会参加比赛,我也希望能让孩子们学到一些新的东西。给他们这项体育运动的启蒙,只希望他们未来哪一天回忆起童年,至少也曾有过城市孩子一般的快乐记忆。
从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偶遇欧艺,到结缘并最终走在一起,再到进山教书这七八年,这期间经历了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和挑战,但是这个叫梅花的小镇从来没有让我产生过倦意和懈怠,小镇以最真诚的面孔和最纯朴的人心接纳了我这个异乡人,这个有着诗意名字的地方已经注定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的大山情怀,我的诗情画意,我的喜怒哀乐,还将在这个小镇继续上演。它们也将注定成为我命运的素材,让我有激情去谱写我自己的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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