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个叔叔,我叫他二叔。我爸老大叫孙贵,二叔叫孙德,我叫孙庚治。
我第一次看见二叔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一个春天的傍晚,吃饭时,爸爸说:孙德来信了,说自己挺好的。别地没说啥。
妈妈说:孩子他爷奶都不在了,孙德在老家孤苦伶仃的,二十多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要不让他到城里来,找点活干。
爸说:孙德挺憨厚,心地善良,挺有人缘的。就是他腿有点残疾,是小时候爬树摔下来受的伤,乡下没有医疗条件,没治好,落下的。加上家里生活条件差,身体软弱点。
妈说:他念几年书?
爸说:小学毕业,念书挺好,上中学时因为中学要到很远的地方读,他腿脚不方便,就没再读。
妈说:小学毕业,身体也不太好,工作不太好找。找个不用动弹,又有点手艺,凭自己手艺吃饭的活才好。
爸说:我也琢磨了,他干别的工作也不行,要不学学修鞋,也算一门手艺。能自己养活自己。做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不知他自己愿不愿意。
之后的一个星期六,我放学回家时,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老远看见我就站起来,笑着向我迈进两步,就站住了。我也站住了看他:他个头一米五,只少不多,比三年级的我还矮点。戴顶褪色的蓝中山帽,头大身细,面相黄弱,一条腿有点短,还有点罗圈,走路时有点失去平衡。五官还算周正,看着也年青,眼睛一笑就剩两条缝了,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小治吗?我是二叔。声音有些细哑,瓮声瓮气的。
啊?我二叔竟然是个小矮人,跟我爸天壤之别。我有点心慌意乱,往周围看看,还好,同学邻里都过去了,没人注意到我们。我打开家门,他跟进来,我低头说声坐吧,就掏出书本写作业,一直到爸妈下班,也没再跟他说话。
二叔很高兴去学修鞋。刚开始几天,他仍住在我家。这几天我受尽了煎熬。为了不让同学看到二叔,我向老师要求辞去学习小组组长的职务,以免同学到我家学习时看到二叔,我最怕的是刘坤坤的那张嘴,我平时是又暗地喜欢她又经常跟她唇枪舌剑的打嘴皮子仗。我坚辞的结果是老师和同学都很不满意。刘坤坤见我哼一声,眼睛鼻子嘴差点扭到天上去。
一天晚上,二叔说师傅看他腿脚不方便让他搬过去住,晚上也可以学点活。早上,爸妈都上班,让我上学路上顺便送送二叔。我手里抱着东西包,故意走得很快,让外人看不出我和二叔的关系。二叔走在后面不紧不慢,当我回头望他时,他每次都平和地笑笑,我看不出歉意也看不出感激,似乎他认为这都是情理之中,小事一段。好在修鞋铺离我家不远,我把二叔送去后如获重负,一溜烟的跑学校去了。
自那以后,每天上学下学路过街边的修鞋铺都成了我的煎熬。当同学邀我一块去修鞋时,我千方百计推脱掉。后来,我索性绕过大马路,自己走一条小树林道,同学问时我推说这条小道近很多,实际自己走起来知道,小道七拐八拐的,所耗时间比走大道还要多。
有时爸妈下班时会去顺路看看二叔,听师傅说二叔学得很认真,上手很快,已经可以替他接一些活了,爸妈很高兴。家里包饺子,爸妈让我去给二叔送点时,我坚决不干。宁可挨打挨骂,我也决不想再看见二叔。
三个月过去,一天晚饭时,爸妈说二叔师傅给他在省医院附近找个修鞋点,住处也找好了,离修鞋摊不远一个铁皮房,原有老两口住,招二叔为住户,见二叔残疾,租金很便宜。明天要搬过去。妈给二叔收拾了几个包袱,第二天星期天送二叔去。
省医院离我家很远,我家在市里的东面,省医院在市里的西面,要去公交车站坐公交车。早上,妈妈让我帮着拿东西,一起送二叔。我百般不愿意,举出写作业、看书、和同学约好去玩,等等。妈妈看出我就是不想见二叔,生气地说:你这孩子,就是白眼狼,自家亲戚都不认。我脖子一梗:我就是不想见他。爸顺手给了我一脖拐。我就手大闹起来,连哭带嚎,把妹妹们吓得目瞪口呆。爸妈只好自己去送二叔。
二叔离开路边修鞋铺后,我如同解放一般,这以后,我再也不用钻小树林,不用躲修鞋铺,我和同学大摇大摆的进修鞋铺找老师傅修鞋,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我又做回我自己。
后来,听父母说二叔干得挺好,修鞋手艺好,为人讲信誉,回头客很多,特别是省医院一些很有名望的医生也成了他的老主顾,他身体不好时,医生都很关心帮助他。见他腿脚不好,走路不方便,就把药开好带给他。再后来,父母说有个人给他介绍个对象,女方长得挺好,没工作,也稍有点残疾,但是过日子没问题。二叔已经同意了。爸妈说,等二叔结婚时,我们都去帮他忙忙。
他结婚那天,我一早上就溜出去找同学玩了,一直到黑天。抱着挨揍的心情回到家,见爸妈和家人都没说什么。吃饭时听爸妈说,二叔不想操办,和女方商量,把铺盖卷搬到一起,买几包糖第二天给老主顾撒撒就结婚了,简简单单。所以爸妈去时,他们已经成婚好几天了。
妈叹息道:实际是孙德不想麻烦哥嫂和大家。他其实没必要这么见外。又对我说:小治,你是男孩子,你有时间去看看你二叔二婶,帮他们做点活。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无动于衷。
过年时,爸妈商量接二叔二婶到家过年。但是空手而返。二叔说两个人腿脚不方便,哪也不愿走动。再说还有活要做,过年好挣钱。无论如何不肯来。妈又叹息说:其实孙德就是不想麻烦哥嫂,他太见外了。又对我说:小治,你是大孩子了,你有时间去看看你二叔二婶,帮他们干点活。我嘴里答应着。
但是我从来没想去看二叔二婶。我在学校填各种表格时,亲属一栏从来不填二叔,填的都是几个舅舅,他们都是在大城市大机关做事。时间一长,我都忘了还有个二叔。
十年动乱中,我们兄妹三人都进入快速成长期,家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父亲在劳改队,工资停发。母亲为了让我们多吃点,自己吃的很少。母亲到农场干活,离得远,中午不回来,让我中午带着妹妹们在家做饭吃,我最爱做的是炒玉米面疙瘩,省事,用温水把玉米面搅成散散的小疙瘩,拌点葱花、花椒面、盐,往锅里倒点油,一炒,一人半碗,就吃完了。
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见门口坐一个人,老远见我站起来,笑着向我迈进两步,站住了:小治,放学了。
我站住,楞了一下:是二叔。
走近二叔,我不即不离的说:您来了,有事吗?看二叔那张脸,一圈络腮胡剃得青青的,更衬出有些消瘦的面颊的苍白和眉的漆黑,一看就不是健康人。
二叔仍带着笑着说:我和你婶商量,现在粮食供应挺紧,大哥家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时候,粮食肯定不够吃。我和你婶吃不了多少,就把省下的粮票兑换一下,给你们送来。他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个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递给我。我想不要,但是手还是伸出去接了过来。
进屋吧,我炒玉米面吃。我让二叔。
二叔说:不了,我怕你们不在家,赶中午过来,你婶一个人看摊子,照顾不过来,我回了。
那我送送您。
二叔摆摆手:不用了,你下午还上学,赶紧做饭吃吧。
我觉得二叔好像听出我的虚假。
我打开小纸包,里面是二十五斤崭新的全国粮票。我只听说有全国粮票,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抬眼望着二叔不紧不慢走远的背影,心里突然一抖,我已经把二叔忘了几年了。晚上妈妈回来后,拿着全国粮票感慨地说:你二叔家有两个孩子,四口之家生活也挺艰辛的,还想着我们。小治,你长大了不要忘了二叔。
我呢,没有做声。
之后几年,我念完初中、高中,进街道小工厂做学徒工。
大学第一年招考那年,我没考上。又复习一年,还是没考上。我准备最后冲刺一年,一定考上一个名牌大学。
春节前,在我没黑没白在家里北面小冷屋复习时,腰腿疼得钻心,坐不住,站不稳,无奈之下只好一边复习一边看病。在附近市医院看了半个月,疼痛不见轻,说是坐骨神经痛,挺麻烦的病。爸妈说,去省医院看看吧,你二叔有认识人,让二叔帮着找个好大夫。我死活不去。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复习已经搁浅,天天与疼痛打交道,自信心越来越差。我觉得老天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在我前途攸关的关键时刻,给我个眼罩戴,如果不上大学,工厂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我怎么办?想到渺茫前途,心里愈加焦急,愈焦急腿疼得愈厉害。
春节放假时,已经上了大学的刘坤坤来看我,劝我先去看病,上不上大学是次要的,身体是主要的,没了本钱,将来才不好办。她很诚恳。她走后,我和爸妈说,我去省医院看病。只要看好我的腿,我什么都不管了。
爸说:他已经去二叔那,和二叔说好了,二叔说,孩子这病不能耽搁,赶快过来吧,他去找大夫。我说:非得用二叔吗?看病自己挂号就行呗。爸爸瞪我一眼,说:你就是个孽障,不懂事。我生气地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看我没用,你放心,我残废了也不用你养活我。妈妈赶紧说:先去再说吧。
我坚持不找二叔,到省医院挂号看病。大夫说:这病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看也不需要手术治疗,可以每天到医院做理疗,按摩什么的,急性期过去后,坚持锻炼,增强身体机能。住院住不了,现在病人很多,没有床位,而且这种慢性病,也不需要住院。我着急了:不住院,怎么治疗?大夫说:这是你的问题。说完不再理我。医生问我妈妈:是否做理疗,第一疗程需要半个月。妈妈说:做吧。我不再作声,因为我已经没得选择。
做完理疗,妈扶着我去找二叔。
在省医院围墙一个背风向阳地,我看到二叔二婶的修鞋摊,他们正忙个不停。见我和妈妈过来,修着皮鞋的二叔坐着没动,摇修鞋机的二婶站起来。二叔抬脸带着我熟悉的笑容迎接着我们:大嫂来啦!我妈也笑着说:哎,领小治看看病。小治快叫二叔二婶。我说:二叔二婶好。二叔关心地问:小治看怎么样?我昨天还和外科的刘主任说小治的病,他说来了去找他。你们看了就先治着,需要再去找他,他上下班路过我这,跟他说一声就行。妈妈说:大夫说要做半个月的理疗,住院还没有床位。
二叔说:我家条件差点,大嫂看要是行,就让小治住我家,去医院方便点。妈妈说:行,那就麻烦你和素琴了。我没作声。因为我同样没得选择了。
二叔让二婶带我和妈妈去家里。二婶走起路来,我才发现,二婶一只脚也有点跛。她和妈妈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走着。我忍着腿疼跟在她们身后。几十米远的路我感觉走了很长时间,
在临街两幢高大的砖瓦门市建筑之间,胡同过道里,卧着一个修鞋小屋,进屋时我已经满头是汗。
小屋仅有的光线来自三平米的门面,再进去,好一会眼睛才适应那种黑暗。借门脸房玻璃的光线,看清是个不大的筒子房,一铺炕占去三分之二的地。二婶一进里屋就忙着让我上炕休息,我爬上炕,如冬天里的阳光,暖暖的。二婶又给我拿来枕头让我躺下,给我盖上被子。妈妈安排好我,就上班去了。二婶又给我倒杯水,让我自己躺着,又去修鞋了。躺在黑暗并带些浑浊气味的小屋里,我的心情沮丧到极点。真是一事不如意,事事不如意。我落魄到像二叔一样的人。
中午二婶回来给我做饭,我没有吃。她都给我留出来,整整齐齐的把碗筷放桌上。自己吃两口,装个饭盒,嘱咐我抓紧吃,别饿着,就又出去了。许是理疗加热炕的效果,下午我睡一觉醒来,觉着腿疼轻些时,我偷着溜出来,坐车跑回家。这下惹起波澜。
太阳落山时,二叔二婶回到家,见我没有了,焦急万分,二叔马上坐车赶到我家,看我在家坐着,才擦擦脸上的汗,放心了。父母埋怨我不懂事,让二叔着急,大冷天的跑这么远来找我。二叔笑着说:没事,小治到家就好,我考虑大哥就这一个男孩,可不敢出什么事。你明天还去我那住吧,大冷天,你坐车挺不方便,我那看病方便。
我低着头,无论如何不愿再去。二叔看看我家的环境,有点尴尬的说:我那就是条件差点。那行,小治没事就好,我回了。父母再三挽留他吃饭,二叔说全家都等他回去,不吃了。
二叔走了。看着二叔拄着拐的身影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我想他白天在外面修一天鞋,又来到家找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二叔。但是,我决定坚持不住他家,等腿疼稍好一点就继续复习。
十天过去了,尽管每天去做理疗,但是我的腿疼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终于有一天,我做完理疗后,腰腿的剧烈疼痛让我每迈一步都感到疼痛难忍。我勉强从医院走出来,已经疼了一身汗。我连家都回不去了。心里感到巨大的压力。茫然中,我想起了二叔,他就在省医院附近修鞋。当我一挪一拐的来到二叔跟前时,刚叫一声:二叔。眼泪就不争气的从眼角流出来了。
我又住到二叔家。二叔第二天又找带我去找刘主任看病。刘主任让我中西医结合进行治疗。治疗半个月了,效果还是不明显,我情绪低落每天茶饭不思,只是趴在炕头上烙着、烙着,好像要把身体和心灵烤化一样忍受着火烙的痛苦和来自筋骨的疼痛。
二叔白天出去摆修鞋摊,晚上回来在门面房继续做活,好像有永远修不完的鞋。他从外面回来时常常连上炕的劲都没有,要靠着拐费劲爬上炕,坐我身边烙一会才感觉僵硬的腿关节放松些。然后扶着拐下地,顺着炕沿慢慢溜着腿。我纳闷二叔:
二叔,你成年到辈子每天摆弄别人的臭鞋,烦不烦啊。就没想到干点别的?
人得量体裁衣,自己能干啥就干啥,干就干好啥,我修鞋十多年了,周围都知道我修得好,我觉得修鞋也没啥不好的。只要人们还穿鞋,就总得有修鞋的。你说呢?
那倒是。可是每天出去,太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挨冻。
现在是修鞋的淡季,活不多,出去顾客就方便点。找个背风有阳光的地方做活不冷。没太阳就不行了。早几年年轻,挨点冻还能挺着,现在年纪大了,腿脚感觉大不如从前了,筋骨硬了,有时腿回弯都困难。这个拐杖还是一个老主顾出去旅游买了带给我的。现在一些小活机器活你二婶做的多。技术性强的还得我做。我这身子骨弱,也活不了多少年,不像人家能长寿。但是活一天就得干一天,自己给自己叫力。现在孩子还小,还得多干几年。
他总不服劲,还想自己开皮鞋店呢。二婶笑着说。
看不出二叔挺有雄心。我有点惊讶。
后来二叔通过一个老顾客,给我联系了一个按摩名医,经过几次治疗,感觉腰腿轻松许多,疼痛逐渐减轻,再做一个星期疗程就可以了。加上刘主任开的中药,每天二婶给我煎好,分次让我服用,也有效果。治疗见效,心情也渐渐好了很多。病痛减轻,考学的压力又增大了。
一天晚上,我坐在板凳上看二叔干活,见他戴个老花镜,一针一线的在鞋上穿着,我问二叔:活干不过来,就收个徒弟呗,为啥就自己干。
也收过,收过两个徒弟呢。结果呢,小伙子图挣钱快,没学咋地就自己出去干了。在我这附近干,还打着我的招牌,有些老顾客拿鞋回来找我,说修得不好,质量下降了。我一看就不是我的活,我自己修的鞋都做个记号,再坏了来修少要点钱。后来我找他们,你们自己干自己的,别拿我做招牌,给我丢脸。把他们撵走了。以后就不招徒弟了。自己干。你看我这身体病怏怏的,一看医生,说你这个病那个病的,总让你住院。我自己知道自个身体咋回事,十年八年的死不了。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得多活几年。
你看我这个小房,原来就是一个铁皮房,老两口住着。我来后,老两口看我腿脚不好,把炕头让给我住,像自家人似地。我结婚后,老两口搭了个里外屋,让我们住里屋,他们住外屋,我两个儿子都是在这屋里出生的。老两口一点不嫌弃我们。这小房翻修过一次,现在是砖墙,房顶铺了油毡纸,占了草,夏天不漏雨了,冬天屋里比原来暖和多了。前两年老两口儿子开饭店,买了楼,把老两口接走了,我花两个钱,把这个小房买下来。外屋做修鞋店的门市房,里屋住人,又找人修个小阁楼,小哥两晚上睡小阁楼,你看多好。
二叔的话里充满了自信与自豪。我才明白二叔为什么总是看去那么平和,他尽心尽力地服务给很多的人,也从很多人那里收获到自己人生的发展与快乐。
二叔有两个结实而健壮的男孩子,一个老大带着二叔那样平和的笑容,略带腼腆,另一个老二眼里透着机灵气,带些洒脱。老大叫大贵,老二叫二贵。都在念初中。老大懂事,有时间就帮爸爸干活。老二淘气,得空就溜出去玩。二叔很希望两个孩子多念书,有时谈到将来,大贵垂头不作声。二贵只是笑。二叔叹口气:还是跟我学做鞋吧。
二叔有个老主顾,批发给他一些好皮子。修鞋之余,二叔拿出多年的手艺,找些当下流行的鞋样,实实惠惠的做出几双既好看又舒适的皮鞋皮靴,很快卖光。相继又有人来定做。所以大贵打算初中毕业后就跟父亲做鞋。二贵的将来,二叔也说不上。
二婶笑着说:现在就有一些女孩子找他玩,现在就招女孩子喜欢,将来怎么办。二贵说:也不是我找她们,是她们找我。不管怎样,反正我将来不会修鞋做鞋。二叔不高兴的说:你就是不学好,以后没事在家呆着,别出去到处跑,将来你还能当大老板?二贵笑着说:我就是要当老板。
一到晚上八点多钟,二叔二婶就撵大贵二贵上阁楼睡觉,省得点灯熬油的,费电。
几天过去,我腿疼的又轻一些了,二叔让我有时间多活动活动。
一天,微风徐徐,春光明媚。我来到二叔的修鞋摊。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看看他修鞋,或者是陪他说说话。
一个熟悉的女孩子来到我身边:孙庚治,你怎么在这?
刘坤坤,你怎么来了?
我在这实习。
二叔抬头看看刘坤坤,笑笑,又低头忙。我看看二叔,决心把二叔介绍给刘坤坤:我在这治病,没事,来看我二叔修鞋。
你二叔?李坤坤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是,我二叔。我坚决地说。
孙师傅,原来我爸让我给您捎的药是给孙庚治的。我们是同学。
小治,你吃的药刘主任让他闺女给我捎过来,原来你们是同学,真巧。
是吗?看刘坤坤忍不住的笑声,我也傻笑起来,感觉天空格外的明朗起来,春天虽然有点寒凉,但是仍然让人感到暖暖的春的气息。
我从二叔家离开的时候,二叔告诉我:我想有时间把后面延长一下,再隔出个小里屋来给哥俩住,就不用爬阁楼了,孩子也有个学习的地方。我还有个想法,把这个门脸修一修,到工商局注个册,挂个鞋店的牌子。还拜托我:有时间小治你替我想一想,起个什么鞋店名字好。
刘坤坤也特意来送我,还给二叔织了一副厚厚的手套。二叔戴时,五个手指指尖一下露出来,二叔笑了:这闺女想得真周到。后来刘坤坤告诉我,文革她父亲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挨斗,扫大街时,二叔没少关心他,她父亲和我二叔是莫逆之交。那时父母怕她挨同学欺负,让她躲到姥姥家上学,所以遇到我这个小学同学。
我给二叔的鞋店取名叫“春天里皮鞋店”。二叔很高兴,又让我用红油写到门面的玻璃上。
这一年,我考上了外地一所心仪的大学。每年我回家时,看二叔的鞋店都有新的变化。最大变化是周围立起很多大商场,原来城市寂静一隅变得车水人龙,热闹非凡。二叔家周围的砖瓦房明显低矮破旧了,二叔的小皮鞋店更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听大贵说,生意不如从前了。二叔话语没有从前多,守着从前的一些老顾客和喜欢新潮的小顾客,更加卖力的做活。
我大学毕业到市里机关工作。我特意去看二叔。二叔告诉我,他家的小屋要拆迁了,鞋店也快要歇业了。拆迁办说,按照二叔家的包括阁楼的面积在内,一共可以分得一套两室一厅和一套一室一厅两套住房,工商局考虑到二叔是残疾,自己靠门市房养家,还提出另一方案:一套两室一厅,加一处20多平米的闹市门市房。全家商量后,要第二方案。
关于门市房的用途上,二叔和小哥俩发生矛盾。二叔一定要开个大点的正规的鞋店,小哥俩说,做鞋的市场竞争性越来越强,国内鞋的市场被国外名牌鞋挤占相当多一部分,人们已经很少想到做鞋穿,所以还是开饭店好。最后二叔还是没有拧过儿子,他因肾病住院时,初中毕业的哥俩领了工商局的牌子,把饭店开起来。人气蛮旺的。饭店的牌子还用的我起的名,叫《春天里饼店》。
也许大贵二贵从小就领略些人生的辛苦,所以精心经营春天里饼店,很快就有收益。两年后,大贵二贵乔迁之喜请我去做客,他们买了一处四室两厅130平米的新建住宅,准备大贵结婚后和父母住在一起,照顾二叔二婶。等攒下钱,再给二贵买一处房,结婚成家。
我带着刘坤坤去时,见到坐在轮椅里的二叔,他瘦多了,依然平和地笑着,笑容是从未见过的灿然,嘴里还有些不满意:我的鞋店让他们整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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