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中国国防尖端事业突飞猛进之时,“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在一次关于两弹结合(注:原子弹装到导弹上)试验的会议上,聂荣臻要求,试验不能因为“文化大革命”而停下来,要防止有些人思想不集中而影响产品质量,导致试验失败。试验前要进行一系列质量检查,不光“两弹”本身,还有外单位的协作件,主要是各种仪表,都要仔细检查。
导弹试验基地司令员李福泽提出,基地有人要求,也要像地方那样,放手搞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他问怎么办。
聂荣臻说:“我在不久前召开的中央军委常委会上提出,试验基地不搞‘四大,只搞正面教育。中央军委马上就要发出国防科委所属基地进行正面教育的通知,你们回去,要力争使基地的形势保持稳定。另外,核试验基地在进行完两弹结合试验后,可能很快就要搞氢弹试验,张蕴钰你们的任务一个接一个,更要保持部队的稳定,不能出乱子。”
张蕴钰是核试验基地的司令员。二机部副部长李觉汇报说,二机部已经乱了套,有些核科学家受到冲击。钱学森汇报说,七机部情况也很不妙。
聂荣臻叹口气说:“二、七机部和中国科学院的情况,我专门向总理报告一次,请总理想想办法。”
“文化大革命”爆发后,需要周恩来出面白g地方很多,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乱局,尽力将损失降到最小。
这个时候,他仍然十分关心两弹结合试验,因为他深深知道,这将是中国看家的东西。如果此时不搞,不知将来会怎样。
核弹头即将从青海金银滩启运,二机部担心现在红卫兵大串联,造反派横行,有人要上车检查运输核弹头的专列。电话里请示周恩来,怎么办?周恩来口气严厉地说:“绝对不行!要专门发一个布告:这趟专列不许任何人登车,不准随便靠近和检查。另外,要武装保卫,如有人胆敢强行登车,可以采取一切手段制止!”
有关部门按照周恩来指示,果真发了一个十分严厉的布告。核弹头专列运输过程中,所幸没出什么乱子。
1966年10月8日晚上,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召开了又一次中央专委会,听取国防科委副主任张震寰关于两弹结合试验准备工作汇报,研究部署两弹结合“热”试验(注:用真正的核弹头,而不是假弹)的工作和安全问题。
张震寰汇报完后,周恩来说:“我想起一个地方。有图纸吗?”
工作人员过来,把一张图纸摊在周恩来面前的地毯上,众人都围拢过来,周恩来指着一处地方说,弹道下面,甘肃红柳园的这一万多居民,他一直放心不下。他问试验技术协调组组长谢光选:“落到那个地方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光选一下子也说不清楚,回答道,这需要计算一下。周恩来说:“那就抓紧计算,数据要可靠。”
会议即将结束时,周恩来神情严肃地总结道:“我多次说过,这次两弹结合试验,安全问题是一个关键,美国是在海上搞,苏联是在西伯利亚搞,法国还没有搞,我们是在自己的大陆上搞,不能出乱子。试验弹要严格检查,一切工作都要百分之百没有问题才行,各种因素都要考虑到,弹着区要保证安全,人员尽量撤远一些。这次试验,我提议,仍然由张爱萍同志前去指挥。”
与会众人都怔怔地望着周恩来。有人小声提醒:“总理,张爱萍因为包庇罗瑞卿,同情刘少奇、邓小平,靠边站了。”
周恩来愣了好一阵,能看出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奈。人们都望着他。周恩来叹口气,重新作了调整:“这次试验,由国防科委张震寰负责,李觉、钱学森参加。”
在两弹结合“热”试验前的20天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先后进行了三次“冷”试验,并且有一次试验故意炸毁了一枚导弹。
1966年10月7日17时31分,在导弹试验基地新建的野战发射场,一枚“东风二号甲”载着模拟核弹头拔地而起,朝预定方向飞去。
这次发射的目的,就是为了检验安全自毁系统是否可靠。和以往不同,过去发射时,人们老是提心吊胆,害怕失败,而这次是故意要它失败,并且就怕它不失败。
导弹起飞后,一切正常。飞行大约一分钟后,地面发出炸毁指令,只见导弹随即凌空爆炸,炸毁的弹体残骸碎片“噼噼啪啪”掉在几公里范围内。
随后,又连续进行了两次“冷”试验,也就是发射了两枚不装核材料的普通弹头。两发模拟核弹头飞行正常,引爆控制系统工作可靠,并在弹着区内预定的高度按程序起爆了炸药部件,从而进一步检验了导弹以及爆炸控制系统的可靠性。
1966年10月20日夜,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召开了两弹结合试验前的最后一次中央专委会。没有被打倒的中央专委委员都到会了。与会者等了很长时间,到晚上九时半,周恩来和叶剑英才匆匆进来。这是叶剑英头一回参加中央专委会。见周恩来进入,众人都站起身来迎接。周恩来抬手示意大家坐下,说:“今天的会议,我把叶参座请来了,请他以后多管管专委的事。”
这时,一位女服务员端来一小碗面汤、两个包子,放在周恩来面前。叶剑英对大家说:“总理还没吃饭呢。”又转向周恩来道:“总理,吃完再开会吧?”
周恩来说:“你们先说,我边吃边听。”
接下来,就由张震寰汇报“冷”试验的结果,然后由钱学森汇报“热”试验的准备情况。他们汇报完之后,谢光选报告说,弹头落到红柳园那个地方的可能性,经过计算,得出的数据是十万分之六。
周恩来思考片刻,道:“十万分之六……毕竟那是一颗原子弹,毕竟下面是一万多居民,为了安全起见,发射那天,还是都撤出去。”
众人都在各自的笔记本上记录。这时候和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相比,保密方面相对松了一些。
会议期间,周恩来加重语气道:“总之,这次试验是空前的大会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只能进行一次,一定要百分之百地完成。从领导到每个人,都要更加细心,保证地面上没问题,操作中不出问题,坚决消灭掉人为的差错。凡想到的问题都要检查到,一切缺陷都要弥补好,要做到所有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尽最大努力使试验获得成功。在该做的都做好之后,也要敢于冒一定风险,无限风光在险峰啊,要沉着地打好这一仗。另外,发射前,要让部队好好休息,搞好伙食。叶参座,请你给大家讲讲。”
叶剑英点点头:“同志们,这次试验搞成功,会在国内外引起很大震动。过五关斩六将,‘热试验是最后一关,一定要检查得更仔细,连一个螺丝钉都要检查到,提出一百条、若干条方案,坚决杜绝疏忽大意。”
叶剑英讲罢,周恩来又提出,请聂荣臻说说。聂荣臻道:“我深信我们的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和基地的同志,都具有高度的负责精神。听了各方面的汇报,我认为我们的设计工作做得是扎实的。我们‘东风二号甲导弹已经多次试射,具有良好的可靠性,发射成功率是经得起考验的。再说,为了使我们国家的导弹能够真正成为具有强大作战威力的武器,也必须趁早进行两弹结合试验。为了使同志们增强信心,使各项工作力争做到万无一失,我决心——决心到现场去主持这次试验。请中央批准!”
聂荣臻的话引起一阵轻微地骚动。也许没有人会想到,聂荣臻主动要求到第一线去指挥。
周恩来满意地点点头:“有聂老总去亲自主持,我们更感到放心了。”
人们鼓起掌来。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真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在整个准备过程中,参试各单位都做到精益求精,有一个小故事,至今仍被人传颂——
发射二中队操作手王长山对弹体进行内、外检查时,发现弹体内部24号插头部位有一根约5毫米长的小白毛。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用细铁丝挑,都没能取出,最后找来一根猪鬃,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挑出了那根小小的白毛。钱学森听说后,特意赶来,对王长山进行了热情的表扬,他还掏出一块手绢,郑重其事地把那根小白毛包好,说:“我要带回北京去,这是作风细致最典型的事例,让每一个科技人员都应该受到教育。”
1966年10月24日晚上,周恩来、叶剑英、聂荣臻三人,来到钓鱼台国宾馆毛泽东临时住处,向毛泽东汇报即将进行的两弹结合试验。聂荣臻说,两弹结合试验箭在弦上,发射场、靶场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毛泽东笑道:“谁说我们中国搞不成导弹核武器呢,现在不是搞出来了吗?”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周恩来说:“根据试验准备情况和天气情况,试验部队提出,就在这几天择机发射。现在就请主席最后下决心。”
毛泽东立刻道:“我同意!时机成熟就不要犹豫。”
众人点点头。因为周恩来、叶剑英还有别的事情向毛泽东汇报,聂荣臻说:“主席,我明天就坐飞机,去现场主持发射。那我先走一步了。”
毛泽东说:“好。”
毛泽东起身送客,和周恩来、叶剑英一起把聂荣臻送到门口。
聂荣臻说:“主席,请留步吧。”
毛泽东神情郑重地说:
“荣臻同志,你过去是常打胜仗的。不过,这次试验可能打胜仗,也可能打败仗。失败了也不要紧,搞科学试验和打仗一样嘛,哪有不冒险的。”
聂荣臻感动地说:“主席,请您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聂荣臻步下台阶,钻进车里。夜色中,车子开动了。
2006年,我们在采访聂荣臻元帅的女儿聂力将军时,她说道:“其实呢,毛主席越是这样安慰,父亲越是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大。”
我们问:“那段时间,您发现聂帅有什么异常吗?”
聂力说:“事后回忆,我那几天看到的,仍然是一个和平常一样的父亲,泰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我们那时和普通百姓一样,对即将发生的这一重大事件一无所知。”
我们说,我们查阅过一些资料,发现那几天聂帅身体不好。
聂力说:“是的。出发前,父亲感冒一直没好利索,有些发烧,发低烧。总理打来电话问,还能不能去?他回答说:身体好好的,怎么不能!放下电话,父亲不高兴了,就问:谁的嘴巴那么快?把我生病的事给透露出去了?”
1966年10月25日上午,聂荣臻从西郊机场登上专机,飞往导弹试验基地。他走的时候,还发着低烧。
聂力和爱人丁衡高带着3岁的女儿菲菲,到机场为父亲送行。他们不知道父亲此行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一遍遍地嘱咐已经67岁的老人,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聂荣臻到了导弹基地。下了飞机,走马观花看了看,他有两点欣慰,一是基地的条件比6年前他第一次来时,大为改善,能看到很多的树,二是基地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正严格按照军委坚持正面教育的指示进行,局势平稳,秩序井然,看不到北京街头发生的那种混乱现象。
聂荣臻一到,就召集七机部、二机部,还有导弹基地等单位的领导和科学家研究试验问题。根据气象部门预报,25日夜场区将遭受强冷空气袭击,和每秒20米的大风,直接影响两弹转运程序的进行。26日风速将继续增大,最大风速可达每秒25米以上,到27日零点,风速开始减弱,可下降到每秒5米以下,天气可以好转。因此,专家和基地领导建议,正式的发射时间可以定在27日。发射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到位,发射场、弹着区和场外的各项工作可以按这个时间展开。
聂荣臻同意一切按程序进行。他传达了来之前毛泽东主席的指示,提出前三次“冷”试验虽然顺利,“热”试验更不能掉以轻心,一定更谨慎,组织要更严密,工作要更周到,动作绝对准确,一定不能出现差错。
这个决定由张震寰向周恩来作了报告。很快,周恩来打来电话:“张震寰同志,请你转告聂老总,中央批准27日9时为发射时间。”
但是26日那天的天气超出了预料,戈壁滩上,狂风怒吼,黄沙翻滚,遮天蔽日,能见度只有十几米。导弹、核弹头从厂房转往发射场时,遇到了很大困难。数辆转运车打开大灯,顺着电线杆缓缓行进,途中一度迷了路,50多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三个小时。
到了傍晚,风小了一些。按预定计划,要在发射阵地上进行吊装,然后进行两弹对接。此时,气温已下降到零下十几度。发射阵地周围是一片空旷的戈壁,无遮无拦。风渐渐弱下来,天气寒冷。导弹已竖立在发射架上,核弹头也已经吊上去了。钱学森、李觉、张震寰、李福泽、栗在山、王淦昌、陈能宽、郭永怀、屠守锷等人身穿军棉大衣,头戴皮帽,在现场观战。
这时,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停下。聂荣臻下车。李福泽等急忙迎过来:“聂帅,您来干什么?”
聂荣臻说:“你们能来,我为啥不能来。”
钱学森说:“聂总,要进行两弹对接和通电,这是最紧张最危险的时刻,您不能在这儿。”
李福泽喊来警卫战士,吩咐:“快送首长到隐蔽部!”
聂荣臻十分不满地挥挥手,说:“你们不怕危险,我有什么可怕的!什么时候对接、通电完,我就什么时候离开!”他拉了把椅子,干脆在发射架下坐了下来。
没办法,李福泽只能顺着他了。
一名操作手爬上塔架。导弹四周进行配合的人员,都专注地进行工作。扬声器里不断传出各种信号。寒风呼啸,操作手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操作……
这位操作手叫田现坤,是名老战士。导弹和核弹头的夹缝,仅有50厘米高,十分狭窄,为了操作方便,他不顾寒冷,脱去棉衣,脱去手套,只穿着单衣,按照平时练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要领,熟练地做着每一个动作。
因为事情太重大了,所以尽管天气十分寒冷,但在场许多人的手心都捏着一把汗。
1966年10月26日晚8时,“两弹”完成了历史性的“结合”。
操作手田现坤走下塔架,聂荣臻从李福泽手中接过一件大衣,亲手披到他身上:“辛苦了!快到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别冻坏了。”
田现坤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两弹对接完成后,聂荣臻特意和现场的各有关单位领导和科学家们照了一张合影。
在招待所餐厅吃晚饭时,大家都表情严峻,闷头吃饭,没人说话。碗、筷、勺碰撞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聂荣臻注意到了众人紧张的情绪。再过十几个小时,就要发射了。虽然采取了许多安全措施和防护手段,但是,谁也不敢保证绝对不出危险。如果几万吨TNT当量的核弹出现意外,那么,发射场将首当其冲,整个发射基地也许会毁于一旦,而且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国际影响。
聂荣臻对李福泽说:“晚上能不能安排点文化活动,让大家松弛一下,不要搞得那么紧张嘛。”
吃罢晚饭,就在招待所大会议室放映了电影《奠边府战役》。聂荣臻以及各单位领导、主要专家、工程技术人员一同观看了电影。电影散场时,聂荣臻叮嘱道:“大家回去都睡个好觉,为明天的发射养精蓄锐。”
这一夜,聂荣臻基本没有睡觉。
27日凌晨两点,聂荣臻在基地政委栗在山陪同下,来到发射二中队食堂。发射任务主要由这个中队完成。食堂内热气腾腾,几个炊事员把蒸好的馒头从灶上抬下来。一口大锅里,熬着胡辣汤。
栗在山说:“聂副主席来看看大家。”
聂荣臻说:“你们干你们的,不要管我们,都去忙吧。”
栗在山一挥手,炊事员们散开了。
聂荣臻看了看餐桌上的鸡蛋、咸菜,又指着一个笼屉:“这里面是馒头吧?”
炊事班长回答:“首长,是馒头。”
聂荣臻问:“掺粗粮了吗?”
炊事班长回答:“首长,全是细粮。”
炊事班长掀开笼屉,聂荣臻伸出食指按了按馒头,满意地说:“要保证发射期间让战士们全吃上细粮。”
众人点头,答应着。聂荣臻指着大锅:“这是什么?”
炊事班长回答:“首长,是胡辣汤,已经熬好了。”
聂荣臻拿起一个饭勺,又拿过一个碗,盛了点胡辣汤尝了尝:“好,好,有味道。一会儿让大家多喝点,可以驱寒。”
隐隐传来一阵起床的哨子声,聂荣臻说:“我们走吧,不要影响大伙就餐。”
他们随即离开了。
回到设在指挥部的首长临时休息室,张震寰、李福泽、钱学森、李觉等人都在。李福泽说,首区天气情况已经完全好转,建议按计划加注推进剂,准备实施发射。聂荣臻表示同意。
但此时,在末区——也就是罗布泊弹着区,却突然大风呼啸,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混沌。见此情况,张蕴钰马上把电话要到首区指挥部,找到张震寰报告说:“几分钟前,罗布泊弹着区突然刮起6至7级大风,这一气象变化可能会对弹着区的安全形成很大威胁。请立即报告聂帅!”
指挥部的气氛立即变得紧张了。聂荣臻想了想,决定报告周恩来,电话很快接通,他把突发的情况说了说,并说可能会对发射造成影响,是否推迟发射,请总理指示。
周恩来果断地说:“荣臻同志,你在现场指挥,一切由你决定。”
聂荣臻放下电话,拿起另一部电话:“请接张蕴钰。”
片刻,传来张蕴钰的声音:“聂帅,我是张蕴钰。”
聂荣臻急切地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张蕴钰的声音清晰传来:“报告聂帅,我刚刚组织气象专家作了实时观测和严格计算,初步判定,这阵大风将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移出弹着区,27日8时左右,天气可以好转。同时,考虑到最坏情况的出现,我们已着手组织弹着区部分人员,做紧急转移的准备。报告完毕。”
聂荣臻心里有底了,放下电话他说:“我决定,发射程序不变,按时加注推进剂。”
一切安排妥当,聂荣臻又在栗在山陪同下,来到离发射台只有100多米、深6米的地下控制室。
发射控制室是最危险的地方,这里离发射台太近,如果发射失败,最先遭到灭顶之灾的就是这里。有七个人积极要求留下来,并且都写好了遗书。基地的人,称他们为七勇士。聂荣臻听说后,坚持过来看看这七位勇士。
这七位勇士分别是基地第一试验部政委高震亚、第一试验部参谋长王世成、中队长颜振清、控制系统技术助理员张其彬、加注技师刘启泉、控制台操纵员佟连捷、战士操纵员徐虹。
控制室很狭小,设备占去大部分空间,聂荣臻进来后,七个人排好队,一齐向聂荣臻敬礼。聂荣臻庄重地还礼,然后说:“当年长征时,你们的老司令孙继先,率十七勇士冒死强渡大渡河。今天发射核导弹,你们组成了七勇士。你们一定要争取胜利,历史会记住你们的!”
七勇士响亮地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争取胜利!”
年仅20岁的战士徐虹对聂荣臻说:“首长,我不是党员,感谢党对我的信任,如果我牺牲了,请组织上追认我为党员。”
聂荣臻禁不住眼窝湿润了,安慰道:“同志们,一定要沉着、勇敢,坚决完成光荣的任务,试验会成功的!”
2009年,我们到导弹基地采访时,基地司令员崔吉俊又说起这件事,他特意说到七勇士之一的徐虹。两弹结合任务完成不久,他就复员回到郑州,在一家工厂当工人,许多年里,没有人知道他这个非凡的经历。前几年基地费了好大劲,才和他联系上,他已经从工厂退休。基地请他回来看了看。看到基地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感慨地说:“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样。”
凌晨5时,方平率部下做好了加注前的一切准备。聂荣臻、张震寰、钱学森、李福泽、李觉等领导和专家也来到发射现场。张震寰提出,是不是给总理报告一下。聂荣臻说:“可以。”
张震寰拿起直通周恩来办公室的专线电话,报告说:“总理,一切正常,准备加注。”
周恩来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可以加注。要安全发射,按时发射。毛主席现在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我从现在起就守在电话旁。祝你们成功!”
张震寰说:“一定完成任务!”
张震寰放下电话,对李福泽说:“老李,可以加注了。”
李福泽向方平下达加注推进剂的命令。方平提出,首长们离开才能加注。李福泽望着聂荣臻。聂荣臻走到加注和负责发射的队列面前,大声地说:“同志们,你们这支队伍,有着艰苦作战的传统,有着严肃认真的作风,有着无私无畏的精神,你们现在要做的是一件功彪史册的光荣事业!希望大家发扬成绩,在最后关键时刻,为党和人民再立新功!祝你们发射成功!”
众人高呼:“坚决完成任务!”
聂荣臻等人上了车,车子快速离开了。在他们身后,方平指挥众人进行燃料加注。
差不多这个时候,在甘肃红柳园地区,警报声、军号和紧急撤离的哨声响成一片。红柳园一万多名群众,在部队组织下,一个不少地全部撤离。
早晨8点,敖包山下的首区指挥所里,扬声器里传出:“进入一小时准备。”聂荣臻、张震寰、李觉、钱学森等人,穿上了防护服,在指挥所坐定。
发射阵地,最后一批警卫人员乘车撤离。现场只剩下了七勇士。高震亚命令大家再最后检查一下气源、电源和高速摄影设备。检查完毕,全部正常,高震亚命令,全体撤离。
七人跑步离开发射场,跑向100米外,迅速钻进地下控制室,关好了密封的厚铁门。
整个发射场,地面上空无一人了。
七个人下到地底,却发现有个人坐在角落里,是李福泽。高震亚急了:“司令员,怎么是你!”
李福泽站起来:“是我。”
高震亚说:“我们一人一个岗位,一人一把椅子,你看这里太挤了,没有司令员的位置,请您马上离开!”
李福泽把椅子一推:“你们干你们的,我就站在这个角落看,不干涉你们。”
高震亚说:“司令员,您的本意我们清楚,这里危险,您要留下来给我们助威壮胆。但是不行,您必须马上离开!”
李福泽说:“你们要听我的命令,让我在这陪伴你们。”
王世成说:“司令员,您不离开控制室,我们就要推迟发射!”
这时,头顶的扬声器响了:“聂副主席命令,李福泽司令员立即回指挥所!立即回指挥所!”
高震亚往外推李福泽。李福泽摇摇头,遗憾而无奈地:“同志们,那我只好走了,祝你们成功!一会儿,咱们地面上见!”
李福泽掉头沿着阶梯往上爬。密封铁门,从他身后关上了。七勇士穿上防护服,进行最后的准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世成看一下表,对着话筒下达命令:“15分钟准备。”
首区指挥所内,张震寰拿起专线电话,用密语请示周恩来:“卫要武、戴红,身体检查合格,可以出发。”
这句密语的意思是:导弹、核弹头技术条件全部合格,可以发射。
周恩来的声音传过来:“可以出发!”
张震寰说:“是!”
地下控制室里,倒计时表不停地闪烁,离发射还剩下10分钟时间。高震亚命令,最后测试一遍参数,检查一遍设备,等待发射。
这个时刻,核导弹静静地矗立在发射架上……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表情凝重地期待着……首区指挥所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异常安静,聂荣臻等人都戴上了墨镜,墙上的电子倒计时表在闪烁……罗布泊末区指挥所里,也是异常的安静……甘肃红柳园,群众已全部撤离家园,街巷里空空荡荡……兰新铁路线上,行驶的火车减速,渐渐停了下来。一列列火车停靠在路基上……兰州等地的机场,也全部停飞……西北地区的高压线断电……
都是为了这一刻!
地下控制室内,读秒开始……上午9时10秒,王世成下达口令:“点火!”佟连捷果断地按下发射按钮。
发射阵地,载着原子弹的导弹迅即猛烈轰鸣,喷射出橙黄色的火焰,大地震颤,导弹腾空而起……
敖包山后的首区指挥所里,聂荣臻和在场所有的人一起,目睹着核导弹消失在视野之外。没有人欢呼,人们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扬声器里传来各观测站的报告——
“程序转弯!”
“跟踪良好!”
“飞行正常!”
罗布泊。末区指挥所。上述声音,都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来。张蕴钰等人站在山包上,神色肃穆地面朝东方期待着。
首区指挥所。空中,导弹已经消失,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聂荣臻、钱学森、李觉、李福泽等领导、专家,仍然都在久久地朝西方仰望着。按照预定的计划,核导弹要在空中飞行9分多钟,才能飞临远在新疆罗布泊的目标。不论是对于北京的周恩来,还是对于坐镇现场的聂荣臻,以及广大科技人员和领导干部来说,这9分钟都是漫长的,可以想象,他们的心似乎在嗓子眼里跳动,他们一定会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时任聂荣臻办公室主任的刘长明回忆说:“导弹升空后,首区指挥所里,没有人说话。我注意到,聂帅不时地抬腕看一下手表,表情严峻。在自己的国土上打核导弹,是空前的,现在看来,也是绝后的。能够亲临现场,感受那极不平常的9分多钟,对于任何人来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那个令世界震撼的时刻来到了!
罗布泊。末区指挥所。扬声器里,突然传出一个亢奋激昂的声音:“发现目标!”
紧接着,一道白烟在张蕴钰等人眼中掠过……他们赶紧戴上防护眼镜。
1966年10月27日9时9分14秒,核弹头在569米高度,实现核爆炸。宇宙之间,是刺眼的闪光,随即是咆哮的怒吼声,然后是蘑菇云……
时隔20多年后,张蕴钰上世纪八十年代接受采访时,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他说:“爆炸的效果是我在前几次核试验中所未能见到的,因为是在几百米的高空爆炸,火球明晰得一尘不染,其辉煌与美丽我前所未见,人间少有,无与伦比,火球与位于东方上空的太阳遥相辉映,整个空中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的彩带,一会儿又变成像仙女的形态,像明霞,像白雾。罗布泊呈现了难得一见的景观。太美妙了!”
首区指挥所。扬声器里传出:“核弹头准确命中目标,实现核爆炸!”
聂荣臻与钱学森、李觉握手拥抱。火箭专家们与核科学家们紧紧拥抱。张震寰拿起红色电话机,要通了北京的周恩来,他的声音淹没在人们的欢呼声中。
此时在地下控制室,七勇士眼含热泪,紧紧拥抱在一起。
数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发射阵地前。人们拥抱、跳跃、欢呼。七勇士也来了。很多人眼里含着泪水。聂荣臻等领导和专家,走向欢呼的人群。李福泽拿过一个扩音器,请聂荣臻给大家讲话。聂荣臻接过扩音器,想了想,大声说:“同志们!国防科学技术,在党的领导下,整整进行10年了,这次试验成功,是对党对人民的献礼,也是对国防科学技术10年工作的最好纪念!这次试验是震惊中外的伟大胜利,是在过去导弹和核弹头分别试验的基础上,进行的一次综合性更高级的试验,是带有战斗实用性质的试验。试验结果,证明我们设计是成功的,水平是不低的,质量也是好的……”
人们的欢呼,达到了高潮……
聂荣臻在随后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在自己国土上用导弹进行核试验,并且一次就百分之百地成功,这在国际上是一个重大创举。从第一次核爆炸到发射核弹头,美国用了13年(1945-1958),苏联用了6年(1949-1955),我们只用了2年。”
两弹结合试验成功,标志着中国有了可以用于实战的导弹核武器。就在这一年,中国组建了战略导弹部队——第二炮兵。
责任编辑 郭金达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