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盼了整整13年,1978年的那个初秋9月,在党的政策和姨爹、大舅的倾力相助下,父亲终于从新疆调动回到了贵州。这一年,是我们全家终于团圆的日子。我和妹妹再也用不着苦苦等待两年才探亲回家一次的父亲了。
1951年7月,军事干部学校贵州省招生委员会到都匀第二小学招生,父亲以其强健的身体被应征入伍。那一年,父亲年仅15岁。
那年夏日炎炎的8月,胸怀鸿鹄之志的父亲精神抖擞地离开家乡的青山秀水,成为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辗转两个多月后,父亲到达远在千里之外的乌鲁木齐。分在新疆军区后勤军工部附属军工厂“七一”棉纺织厂,这是新疆最大的棉纺织厂。从此,父亲便开始体验大西北的风沙与暴雪,体验了从一位少年成长为一名男子汉的心路历程。
两年之后,父亲就地转业,仍安排在厂里。1959年8月,在新疆工作8年后,父亲第一次回都匀探亲时认识了母亲,被母亲的知书达礼和勤劳善良所感动。那时,母亲还独自一人在乡下一所小学教书。此后,每次的探亲假和鸿雁传书让父母亲彼此加深了了解。1965年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父亲与母亲幸福地结了婚。母亲生下我以后,一直到两岁,我都没有看到过父亲,只是见过照片上的父亲。每当想念父亲时,都只能看看照片,照片上的父亲是如此的亲切。等他再次探亲回到家时,我躲在门后不敢上前叫他。等母亲告诉我是爸爸时,我心里想让他抱抱我,但又因陌生而不敢靠近他。等和爸爸熟悉之后,他又要走了。爸爸要走的那天晚上,两岁的我紧紧地抱住他不放,仿佛知道他要走似的。父亲远在异乡,四年后,母亲又独自一人带着我和妹妹去新疆探望父亲,并在那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第一次体会到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时那快乐无比的幸福时光。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70年代末,我12岁那年,因要照顾我们兄妹俩上学读书和生活,在新疆工作了27年的父亲离开他已经生活习惯了的美丽的乌鲁木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战友,告别他留下一串串青春脚步的工厂,调回家乡都匀,仍然从事纺织工作直至退休。这样,我们一家终于能够团圆在一起。我再也不为因想念父亲而几乎天天都在端详他的照片了。1989年10月,为表彰在边疆从事纺织工作30年以上,为边疆纺织工业的发展作出贡献,中华人民共和国纺织工业部、中国纺织工会全国委员会特向父亲颁发了“边疆建设三十年”荣誉证书,给予表彰。这是父亲一生的荣誉。这也是改革开放后父亲得到的最高荣誉。
1988年,我们家的喜事还真不少。就连我们家百年老木屋前那片我爷爷奶奶种下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橘子林,每天白天都有啄木鸟、喜鹊、布谷鸟在林子里叽叽喳喳地欢叫不停,就像在举办鸟类“青歌赛”;每当夜幕降临,那上百只一群群的麻雀更是在枝头上打打闹闹,把整个林子渲染得格外热闹和喜庆。
这一年,经过10年的辛勤劳动,特别是1981年我们村里开始实行包产到户,激起了广大农民的积极性,结束了集体“大锅饭”吃不饱的局面。包产到户的当年,父母亲看着粮仓里那几百斤黄澄澄丰收的稻谷,激动得几夜没合上眼,由衷地感叹:还是包产到户好啊。我和妹妹再也不用吃包谷饭和红苕饭了。
由于父亲在厂里上班,母亲在农村做农活,每天父亲下班后,总是帮母亲犁田耕地,春种秋收。家里还养起了几头胖乎乎的母猪,每年的收入都在2000元以上。在上世纪80年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直到1990年我参加工作,每月工资都才是五十几元。
经过10年的辛勤劳作,家里有了一些积蓄。父母亲开始商量,准备建一幢砖混结构的水泥楼房。因为这几十年来,我们一家四口住的都是爷爷奶奶住过的解放前修建的几十个平方的木房。说干就干,在1988年的春节过后,父母亲便开始着手准备建房。先买水泥、钢筋、砖等材料,然后请水泥工砌砖,木匠打门窗……那段时间,全家都沉浸在无比兴奋的激动之中。当年初秋,当一幢二层楼高,160平方米的小“洋楼”终于雄赳赳地伫立在我们村口时,父母亲感慨万千地说:“如果没有包产到户,还是集体‘大锅饭,修这样一幢楼房是一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在我家那栋小楼前,有两株高大的紧紧地连在一起的槐树,我叫它们“鸳鸯槐”。当然,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它。然而,就是这样极普通的树,特别是在风和日丽4月的春天,在我家小楼前竟会开出那样美丽的长荚形小风铃般的花来。如果你没见过,真的不会相信这样古朴粗糙的树干,这样坚硬交错的枝丫,这样简简单单的绿叶,在一夜之间,会挂满一串串如冰雕玉琢的花朵,那真是像雪一样清纯,像雪一样柔美,把我家的小楼映衬得格外清新。
一天晚上,看书至深夜,为了松松筋骨,我慢慢地走出房外,扑入眼帘的便是那两株在夜幕下愈发葱茏的槐树,一下子我便进入了槐花雪白的氛围中。4月的郊野一片静寂,偶尔,有一两声夜鸟的啼鸣,滑过月色下透明的空气,匆匆掠过。在这寂静的夜里,我清清楚楚地闻到了槐花的清香,极纯极纯的,如水一般,一点点地渗进肺部,不一会儿,胸中已满是清香之气了。也就是在那一夜,我知道了清香可以如水,如泉水,一点点地洗净人的灵魂。
那夜,我又爬上楼顶,举目四望,在这一片洁白清香的世界里站立了很久很久。月光朗照着,和风吹拂着,我心中的积郁和疲惫则一点点地消散着,心,一点点地澄明起来,柔和起来。此时此刻,没有宏言要旨,也没有纶音妙理,只有最纯朴的自然,叫我体验最本质的生命——无瑕的纯洁,无瑕的清香,不带任何欲求,只有从生命深处奔涌而出的美好,这才是自然造化的初衷。也就是在那一夜,我忽然明白:如果没有这栋宽敞的小楼,还住在那年久失修的老木屋,我或许不会有这样的心境;正是小楼的拔地而起,我看到了幸福生活触手可及,由此带来的是那两株高大的槐树引发了我对物质之外的想象和一种内心情感的倾泻。
常言道:“筑巢引凤”,没有梧桐树,哪会引得凤凰来。
安居才能乐业。有了“窝”,也才能挡风避雨,携手同行……
不论在农村,还是城市,如今,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谈婚论嫁是很不现实的。我家地处城市北郊(现在则是高楼林立的经济开发区),交通方便,环境优美。特别是我家小楼前,那两株高大的槐树和一株绿阴如伞的泡桐树,每到炎热的夏天,不仅引来小鸟筑巢欢闹嬉戏,树下更是聚满了乘凉的行人。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相对较好,又有一栋充当“门面”的小楼,说媒者纷至沓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妹妹结婚之后,父母开始操心我的婚姻大事。而我则由于工作和学习较忙,再加上又在南郊一乡镇工作,早出晚归,根本没时间谈恋爱。1997年的“五四”青年节那天,经一朋友介绍,我终于答应去见一见她给我介绍的女朋友,谁知一见钟情,在看到介绍对象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就拿定主意:这一生寻找的就是她了。在恋爱一年还差三天的时候,1998年5月1日,年过三十的我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品尝到了爱情的甘美……
那天的婚礼,让我刻骨铭心,一生难忘。原来早上还阳光灿烂,风和日丽,到了下午即将举行婚宴的时候,忽然黑云压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把精心准备的莱肴弄得一层灰尘。与我家同一天办结婚酒的隔一条河的另一户人家,则被突如其来的冰雹把碗、碟、锅之类的物品和菜砸得稀烂。一条河之隔,我家这边却未见一粒冰雹。
那天,真是幸苦一生操劳的父母了。还有妹妹妹夫、亲戚朋友,看着他们为我的婚事忙碌的身影,我眼里的泪花直打转。
那天夜里,我对新婚妻子说:“琴,看来这一生我们要风雨同舟了,因为我们已经接受了风雨的洗礼。”是的,正如我的一位尊师为我的婚礼写下的一句祝词:“开启春天之门柔中有刚 昌明琴瑟之声动情为上”。
那一夜,暴雨过后,我再次爬上楼顶,凝望苍穹,月色如洗……
时光飞逝,光阴似水,转眼10年过去了。
4年前,我和妻子在父母以及亲友的支持下,又在离我在市政府上班仅几分钟路程的市中心一个名叫“云星苑”的楼盘花20多万买下了三层中一套124平方米的住宅。一挚友对我说:“买房除电梯房外,最好的楼层是‘三金四银五铜,也就是说,三楼是最佳的楼层!”我和妻子对这套采光和通风俱佳的住房非常满意。又离儿子就读的小学不远,四周还有菜场、医院和一所全省重点中学。可以说,这套房子有一半是为儿子今后的读书而买的。
虽然离开父母修建的那栋两层小楼,搬到城市中心来居住已经两年多了,一到周末,虎头虎脑阳光健康的儿子就对我和妻子嚷嚷:“老爸、老妈,我要去爷爷奶奶家玩!”由于父母在郊区自己修建的小楼住惯了,不愿到城中心和我们一起住,儿子每到周末都要吵着去爷爷奶奶家。他在那里生活了8年,他的许多小朋友都在那里。我发觉,离开了高楼大厦的儿子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撒欢得不得了。也许,那里是他心中的一片大草原,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才能无拘无束地驰骋沃野;关在高楼大厦里,反而扼制了他纯真活跃的天性。
前几天,儿子的围棋老师肖叔叔来家里玩。儿子一脸老成地对未婚的肖叔叔说:“肖叔叔,趁现在全球金融危机,中小企业纷纷破产,你赶紧趁现在房价有所下跌按揭买一套房子吧,没有房子,你拿什么结婚?”
现在,做完作业外,10岁的儿子关心的竟然都是些大人们关注的事情。基金、炒股、彩票、金融风暴等等字眼都是儿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词。儿子的班主任对我们说:“你们儿子的很多想法有些和同龄人不一样!”我和妻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怎么办?”妻子问我。“顺其自然吧,好好地引导就行了。他毕竟只是一个10岁的孩子!”我说。
建国六十年国家的重大变革,直接地影响到我们每个家庭。时代发展了,观念也不一样了。每个人认知社会的方式也各不相同。父亲15岁入伍第一次离家,远赴新疆;我17岁孑身一人第一次离家,赴北京求学;儿子10岁第一次离家,去湖南卫视做节目……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们为自己能够生活和成长在这个巨变和腾飞的时代而感到庆幸。到了我们的孙辈,那时的生活,又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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