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福,苗族,生于1984年,贵州雷山人,西南大学育才学院2007级中文系学生。已发表小说、散文、诗歌作品三百余篇(首),著有诗集《东方神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那条丹江河流淌在苗岭的腹地,曲折而温柔地穿过一片片森林和众多的山岭,像是苗家姑娘腰间的那条银链,弯弯的向远方流去。河两岸到处是苍白的翻卷石崖,成片的随风拂动的林草和翠色的毛竹,山的影子像结实沉重的卵石沉在水底。我喝过丹江河的水,吃过丹江河的鱼,我像条泥鳅一样在丹江河里游来游去,清凉的河水长久地滑过我的肌肤。我曾坐着一条橡皮船在丹江河的源头漂流而下,直到它汇入另一条名叫巴拉河的大河。那回漂流,河中的砂石擦着船底,发出沙沙的回响,船四周尽是激荡的波浪和旋转的水涡,河边水车的影子,两岸田畴和村寨以及山野的静寂混合着飞溅的水花都一起扑进舱来。我站在丹江河岸那个拐弯的地方,还以为它只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河,望过去,对面一道山峰壁立,连绵数里,这边则一片平坦,河湾深处便是丹江城。那里有林立的砖楼和宽阔笔直的街道,还有横跨河岸,多彩美丽的风雨桥。高耸的烟囱飘出烟雾,结成城市上空的云朵。当然,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座巍峨年轻的城市原是建筑在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地基上的,古老的先人们曾在这片异常荒蛮的土地上往来游走,与我们拥有同一方天空。他们自然是溯河而来的,试想那时的河水会是什么颜色会有什么气味呢?那时候河里的鱼会是什么样的形状呢?
我站在河岸,眨眼间觉得丹江河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河。
那天太阳很好,黄黄的阳光使秋后的天气变得明净温暖。我想如果那天下着绵绵的细雨那也许更好一些,那会有利于延长思绪。那天我走在丹江城内,离开宽阔的街道之后就一直在弯来拐去的小巷里行走。走过了一座小石桥,跨过了一条溪沟,爬上一座小山丘后,走进了一栋旧木房。在那里我看到了那些掘自丹江城地下的先人的遗物,它们一件件排列在展览厅内,身上落满了灰尘,发出酸酸的气味,那是一些陶器和青铜器。那些陶器形状奇异,有着罐壶之类很熟悉的和土炮之类很生疏的名称,它们遍体褐黑,绘满了暗红的山河明月的彩纹。那些青铜器则多是剑戟和箭镞,上面长满了灰绿的铜锈,像是一层厚厚的尘垢,磨钝了一切掩盖着一切。后来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状如薄饼的石璧,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像琥珀那样透明,沉甸甸的,压着我的掌纹。石璧的中心有个圆洞,光润的璧面上布满了精细的线条,互相交织成千百规则的菱形。那时我把石璧轻轻地举了起来,偶尔从璧心的圆洞里望出去,发现窗外的丹江河正静静地躺在阳光下面,遥远得如同幻景。
山城消失了,阔达的盆地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和丰茂的茅草。一大群鸟在草丛中随意地飞起飞落,地面落满了鸟的影子,河水是那样洁净,河中的鱼多如蚊虫。太阳升了起来,云雾升了起来,然后又都飘散了西落了,季节像流水那样不住地流动。
慢慢地丹江河畔有了人烟,有了村庄。那个往昔的村庄是个朴素的村庄。栋栋茅屋坐落在坡脚下,盆地里开出了块块玉米地、荞麦地和稻田。人们劳作在田地里,手里拿着农具,风温情地拂过他们的面颊,吹起他们的头发,太阳将他们的影子一个个印在泥地上。黄昏时分,每一栋茅草房顶上都会冒出迷人的炊烟,女人们纷纷走出屋来,提着顶着水罐去河边汲水。那些女人全是些丰腴的女人,那些水罐全是些粗大的水罐。那些水罐随同女人立在河岸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和着清幽的水光照亮了它们身上的图案。
那些神秘总是让人感到意外。城市里所有的房子都可以编织一个个神秘的故事,因为它的错落有致,也许这正如人们所说,它是装满了丹江人化石的。古城的上空飞来了一群白鹤。这群久违了的洁白鸟儿在傍晚时结队从丹江河上飞过来,在丹江河上空低低地飞翔,不住地盘旋,使人们误以为是谁撒了传单,漫天翻飞着洁白的纸片。这些鸟儿那么好看,那么吉祥,人们隐隐感到或许有什么好运要降临了。
丹江河除了这闻名遐迩的古城之外,在河边还有着无数美丽的苗寨木楼。我喜欢四处游走,当我漫步这些苗寨时,高高伫立着的黝黑的木楼,蜿蜒铺展的青石板路,错落有致的青石台阶,还有那挂在廊檐上的金黄玉米,沾满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清淡的酸菜鱼香味和浓浓米酒香味在丹江河畔的上空飘扬,却是另一种景致,另一种魅力。这里的路承载着历史的脚印,路面上的凹陷,斑驳着写满了亘古的往事,它们曲曲折折,向前伸展,像滔滔远去的丹江河水。
每当走在丹江河畔苗寨那些悠长的小巷里,我觉得鞋底和青石板有力地碰撞,清风吹来,脚下就像一串随风拨弄的风铃,奏响出美妙的音符,在小巷久久回荡。此时,让人心中所有的烦恼顿时化为乌有,有的只是缓缓上升的舒缓平静。在巷子的深处,看着一座座干净的吊脚楼,它们有着百余年的历史了吧,青苔不甘寂寞地爬上屋檐,长长的窗沿上,那精美的雕刻,细致的花边,显示着苗寨木工技艺的巧夺天工。让人感受着岁月的凝重和古朴的风韵,仿佛翻阅着一本线装书,不时渗透着油墨的香味。
从河的此岸走向彼岸,一只猫和一条狗依然在门前安然熟睡,我轻轻地走近它们,生怕把它们的美梦惊醒。此时,丹江河岸的生机也在袅袅炊烟和微弱灯光中慢慢舒展,突然间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从丹江河出发,整条河流都是我们的家园,人们住同样的茅屋,穿同样的服装,讲同样的语言,种同样的庄稼,喝同一条河里的水。他们都将那样生活下去,唱着先人唱过的歌谣,跳着先人跳过的舞蹈。不管走到哪里,一望便知是丹江河畔的人,甚至他们痛苦哭泣或纵情大笑的声音里也融化着丹江河的水韵。
每当我站在这里,在我的思绪中,如果能拥有一个彼此相爱的女孩,住在这样安静而古老的村落里,望着这条滔滔远去的河水,直到老去,直到最后一抹夕阳在天边沉落……我想这也许就是生命里最美好的光阴了。
责任编辑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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