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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次大海的新娘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原 热度: 15016
郝秀琴

  出生在北方的我,没有见过大海,许多年以前,脑海里总是幻化出一幅海的图案:沙滩、贝壳、浪花、礁石……蓝色的海水,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梦!梦中,一个捡拾彩贝的女孩,赤脚从柔软的沙滩走过,海浪轻轻拍着沙滩,浪花飞舞,涛声如歌。我迷恋海的沉静与深蓝、辽阔与博爱。面朝大海,我把缱绻在心底的小情绪交给它。许多年以后,被酸甜苦辣腌制过的岁月,并没有冲淡我对海的向往和憧憬,相反,这种一厢情愿的思念越来越强烈地撕咬我的心,总想寻找机会去看一次大海。

  记得出嫁的时候,大脑里曾经涌出一种奇特的幻想,想去看一回海。我不知道别人出嫁时候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只是想去看海。海给我无尽的思索与遐想,海的美丽幻影常常在眼前浮动。于是,我想在将为人妻的时候,为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涂抹几笔鲜艳的油彩,使我踏入婚姻围城的时刻更具浪漫色彩和罗曼蒂克。但我这种想法仍然是一厢情愿。眼前这个男人却把人生的情调和追求的水准仅限于随波逐流的公式化生活中,自然,我的这种想法已经超越了他拟定的过日子的标准。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去抛撒银子,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我对大海的情愫。听了他的表白,我突然有一种吃错药的感觉,闹心地难过,极力想把这药吐出来,但似乎为时已晚。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在这俗套的一元一次生活方程中,答案很简单,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人妻为人母,沿着方程的公式走向生命的终点。看海成了奢望,也成了我与他始终不能沿着这个方程式走下去的一个理由和心结。

  后来,是母亲的一句话解开了我的心结,她说:“女人出嫁就如跳海。水深水浅跳进去才知道。一切都是命。”母亲没有文化,但她的话却让我茅塞顿开。人生几度秋凉,我终究解答不了那道方程式的答案,只能选择逃离。当大浪把我推出婚姻之海时,我终于明白自己原本就不属于那片海。

  再看到海时候,我已不再年轻。不再年轻的我常常做一个年轻的梦,想给大海做一次新娘,梦中的我常常驾驭一只孤舟,在广袤无际的大海飘荡,风起浪卷,惊涛拍岸,我是海的女人。没有媒人的撮合,没有彩车的迎娶,没有热闹的酒席,没有跪拜天地。礁石、海浪、鱼儿、红树……这些还不够吗?眺望大海,我仍然在想母亲说的另一句话:“女人活着要刚强,就算跳海,也要选一块干地。”这话我仍然不能理解,海就是海,干地就不属于海了,但当我站在海中那块礁石上的时候,豁然开朗,礁石就是海的干地。礁石把我和大海融为一体,天蓝海蓝,天高海阔,海风吹拂着我的长发和裙摆,也唤回我飘渺的思绪。我默默领受高天之上神的晓谕:踩着海浪就能到达快乐的天堂,到达流着奶和蜜的迦南美地,到达圣洁的心灵喂养之地——红色的锡安山。在这里我听到了大海的情歌和呼唤。

  看到生命之海的时候,是这一年的初秋。我接到了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度假邀请函,十天不长不短的假期,却是我多少年来的等待和期盼。启程这天,正好是八月十六,按照家乡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必须这天回娘家。我把去北戴河休假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我说,这样的度假实在来之不易,也许这辈子就这么一回。母亲懂我,也习惯了我的四处漂泊,在电话里重复着那句老话:“这个家养大了你但留不住你。”随即,开始了喋喋不休地叮嘱,说得我心酸眼热,嗓子哽咽,泪水蒙住了眼睛,才挂了电话。在这样一个团聚的日子里回创作之家怎能不叫我欣喜若狂呢,甚至是归心似箭。我把出版的书装进皮箱,书很沉重,这是自己多年的心血结晶。也是带给创作之家的唯一礼物。按照常理,作为一个作家总是要有自己的书,但出版了书未必就是真正的作家,也许,我就是写了一辈子也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作家。一辈子只是活在无尽的思考和怀念中,活在美丽的幻想和自我修炼中。曾经多少次,梦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年的夙愿,如今终于实现。但无论怎样,真正的作家,就如海中的礁石,当你站在它上面的时候,会感到它生命的厚重和牢不可攀,灵魂的威严和圣洁。一个置身于文学大海的作家,不是由一本书或者几本书的出版就可以给自己定位。

  我把一生最好的时光给了文学,我不在乎文学能回馈我什么,我爱它毫无条件,没有想过和它讨价还价。我不在乎文学能让我得到什么,我的作品能在哪里发表,也不在乎能获得一个什么奖项,这些都丝毫不会动摇我对文学的钟爱和锲而不舍。我坚信踏石留印,抓铁有痕。文字带给我的那种欢乐是无人知晓的。我喜欢那个用文字营造的充满诗意的梦幻意境。那是一个纯洁无瑕的世界,一个让灵魂尽情唱歌跳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有一颗永远纯真的童心。在无痕的岁月里,我尽情抒写生命的本真。虽然,我没有太多的天赋,也没有太多的机缘,但我却喜欢恒持一种执着、坚守一种信念。

  创作之家距离海边不算太远。中国作协负责人于晖老师说,距离太近了,房间会潮湿,涛声也会吵得晚上睡不好觉。中国作家协会从一九五二年起,就在北戴河选择了这块地理位置最佳的黄金宝地。远离噪音,远离都市的喧嚣。漫步在安一路,在自家的家门口照张相留个影,在那棵硕大的核桃树下静思冥想,和文友谈天说地,会感觉到这个家的亲切和温暖。

  第一天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海。于是,邀约成林兄和赫东军结伴向海边走去。此时的北戴河已经是旅游淡季,下海游泳的人星星点点。其实,这个季节正适合观海,欣赏海的空旷和寥寂,海的平静深远、波澜不惊。海面如一块宝蓝色玻璃,浪涛宛如一把硕大的刷子,不停地刷洗玻璃。成林兄说:“被海浪推上沙滩的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海。”大海是非常干净的,容不得一点污秽的东西,那些小海贝、海螺、小蛤蜊、只是大海的佩饰,不是大海的生命。大海的生命是永恒。那么,一个属于大海的灵魂,在寻找和大海撞击对晤合二为一的契合点,只有来到海的身边,才能感觉揣摩到。脱掉鞋子,踩着沙滩,感受沙子的柔软与温热,任凭海风将发丝拂乱,我缓缓向浅海处走去,海水微凉,惬意极了。轻柔的风,轻柔的浪,还有比这样的美景更让人神往陶醉吗?我醉了,醉倒在海的怀抱……一种舒适的感觉席卷而来,冲走了所有的阴霾和劳烦。我眉忧尽散,心灵再次得到洗礼,精神再次涅槃。

  沙滩宛如过滤器,把海中的杂物都沉淀其中,多么唯美的画面。在走过的时间里,海水永远是从容不迫地迎接属于它的帆船和热爱它的勇者。我记得有一位作家说过,只要将生命的小舟驶进文学的大海,你只能永远置身海中。前面是海,后面还是海,无论是挣扎奋游,还是在浅水处徜徉采撷浪花。注定今生与海结缘,与文字相伴。这是海的魅力。我无法抵挡这种魅力的诱惑和吸引,宁愿让海浪将灵魂淘洗千万遍,宁愿恒久地等待那艘在晚霞中归来的帆船。

  离开创作之家的时候,最后游览的景观是南戴河仙螺岛。踏上这条跨海千米的索道,大海的容貌尽收眼底。白云、蓝天、海洋、绿树,宛如天然仙境。此刻,我展眉微笑,静静地倾听海的轻歌,欣赏海的淡然和静美。那远古的神话传说给这个岛描绘了更神秘的色彩,仙螺姑娘和海娃的凄美爱情故事,吸引了众多的游客。从缆车下来,双脚触地后,一个真实的仙螺岛给我的感觉更是惬意无限。真实地还原生活,奢求不必太多,倘若有一天,岁月赐我波涛汹涌,我便记得大海的宽容与深幽,接受挫折的洗礼,淡看岁月的沉浮。如果总想把瞬间之美当作永远,那我会寄予文字、寄予梦幻、寄予美好的未来。

  眼前,云淡风轻,群鸥飞舞。离开仙螺岛的时候,海风吹走了我的红纱巾。蓝湛湛的海面上,纱巾宛如一只美丽的红蝴蝶,在海上翩跹起舞,通体透红,飞越沧海。我久久伫立在海边,静静思考着成林兄说的那句话:“被大浪推上沙滩的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海。”一阵喜悦涌入心底。或许,我的余生就在这里度过。

  红纱巾飘远了……眼前,呈现出一个花开的季节!

  〔责任编辑 杨 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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