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多年前的腊月二十七,父亲从遥远的南方打回电话,说他终于买到了火车票,明天中午出发,后天下午到县城,如果火车不晚点,他应该能赶上回家的最后一趟班车,五点左右就可以到家。电话是村委会的,那是全村惟一的一部电话,奶奶从村委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笑容挤满了她那张沟沟壑壑的脸庞:打了一年工的儿子,终于要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天,奶奶就像中蛊一般,时不时总会站起身向窗外望去。我知道,她是在张望她的儿子是不是已经出现在路口。爷爷是一个沉稳敦厚的庄稼人,虽然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远方的儿子,但是看着奶奶那急不可耐的样子,爷爷终于忍不住说:“老伴啊,儿子不是说他明天下午才回家吗?看把你急的!”奶奶丝毫不理会爷爷的话,还是坐立难安,隔一会儿就要自顾自走到门口的桂花树下向村口张望。
儿子可是第一次出远门,已经整整一年没回家呐,做母亲的能不惦念吗?
为了能够负担得起我和弟弟读书的费用,父亲不得不跟着村里的年轻人一道外出打工。自从父亲去南方以后,我和弟弟一直由爷爷奶奶照料。腊月二十八的晚上,我感觉奶奶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焦急地等待着儿子归来。
等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奶奶早出门了。
爷爷说,她一个人跑去村口的河湾桥头等班车了。可是上午并没有班车,只有下午会有三趟班车从县城开来,明知道儿子这个时候不会出现在桥头,可奶奶还是急匆匆地跑去了。当时还只有十岁的我根本无法理解奶奶的心情,虽然我也同样一年没见父亲了,可我却能若无其事地在院子里跟伙伴们嬉戏,奶奶为什么却如此焦急呢?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渐渐懂得,儿女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的心永远都被儿女牵着,儿女走到哪里,母亲的心就跟到哪里。
到了中午,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悄然而至,雪花纷纷扬扬。我看到奶奶快步向家里走来,头发和衣服上都落满了雪花。我想,大雪大概能阻止奶奶再去桥头等父亲吧。可是我错了,奶奶回到家,往煮肉汤的炉灶里添了几块炭火,换上雨靴,披上蓑衣,拿着雨伞就出了门。爷爷在后面喊:“老伴啊,下雪了就不要去了呗,小心冻感冒喽!”
飘扬的大雪和爷爷的好言劝阻都没有阻挡住奶奶去河湾桥头的脚步。第一趟班车沿着河湾大桥开进村里的时候,车上陆陆续续走下几位返乡的打工者,可是并没有父亲的身影。奶奶凑上前去一一询问他们有没有在路上碰到自己的儿子。他们纷纷摇头,说他们不是坐一趟火车回来的。他们的回答让奶奶有些失望,可是奶奶并不灰心。班车喘着粗气开走了,奶奶继续站在桥头等待她的儿子归来。
雪并没有停的意思,好在越下越小。奶奶时不时抖掉伞上和蓑衣上的雪片,继续站在桥头,像一尊伟岸的汉白玉雕像一样,纯洁而肃穆。第二趟班车也慢悠悠地开进了村里,可是车上依然没有那个让她望眼欲穿的身影。
可是奶奶并没有放弃,她坚信她的儿子一定会在最后一趟班车上。奶奶一动不动地站在桥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县城的方向。此刻,她的儿子正行进在风雪天的路上,你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焦急,你知道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对一个等待的人来说有多漫长。
可是班车迟迟没有到来。平常的日子最后一趟班车进村应该是五点左右,可是现在天色已晚,要不是明亮的雪地,恐怕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乡村。奶奶依然目不转睛地站在桥头,像一个意志坚定的战士,等不到她的儿子,她决不会回去。
终于,奶奶的眼睛明亮起来,那趟班车射出的灯光,透过乡村公路两旁的行道树,正远远地照过来。灯光像一团火,奶奶的心也跟着明亮起来。果然,当班车停在河湾桥头的时候,她的儿子终于拎着行李从车上走了下来。
对于奶奶来说,这是一个幸福的夜晚。所有的等待都没有因为风雪而落空,她最终等来了她的儿子,尽管班车抛锚延误了两个小时,尽管当她把雨伞高高举过儿子的头顶时,雪花一片片落在自己的头发上,她已分不清哪里是雪花,哪里是白发。
当父亲看到从河湾桥头到家门口的那一长串脚印时,不知他是否会想到,他的母亲在过年之前的两天时间里已经把这条路走了好几遍。尽管是一段不到三里的小路,但那却是母爱的距离,一位平凡的母亲曾用自己蹒跚的脚印一次次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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